面如冠玉,但和娄致那种白皙泛着红润的健康肤色,以及毕晚秋那种水嫩的白不同,他白得干净,没有一丝血色,
跟雪瓷似的,一看就是城里人那种足不出户,悉心护养所致。
“你们夫子昨日眼睛里进了石灰,怕是要找大夫治几天,不能给你们授课了。”那公子虽只长他们两三岁,声音却
是低沉稳重,调侃中隐隐压着一丝威严。
“你是何人?”邹麟面无表情地问道。
“呵呵,”那公子目光投向发问的人脸上,勾起嘴角:“你平日对夫子说话也是这般无礼么?”
“……”邹麟警惕地望着他,摸不清他的身份,便不再开口。
那公子却灿然笑了,拿起夫子的书对下面的学生朗声道:“从今日起,我代你们夫子授课,我叫谢枫。”
第十章
谁也不知道这个叫谢枫的男子从何处来,与杜延复有何关系,据他自己说,来小藕庄是为了寻人。所以暂借私塾作
安身之所,作为报答帮夫子管管这帮顽劣的学生。
这人年纪虽轻,气度却雍容沉稳,已然脱了少年的稚气。既然是杜夫子拜托来授课的人,私塾的学生们便都尊称他
一声“小夫子”。
谢小夫子教书很有一套,专挑了典故引人入胜,再将其中道理娓娓道来,比起杜延复“书读百遍,其义自现”的摇
脑袋学法有趣了许多。
散学后,毕晚秋和书童娄致回到毕家。
吃了晚饭,毕丰年将两人叫到了厅堂。
“娄致,你跪下。”毕老爷自己高高地坐了,目光垂在手中的茶盏上,悠悠道。
娄致惊愕地望了一眼毕丰年,趴在地上跪了。毕晚秋站在一旁摸不清情况。
“听说杜夫子被私塾里的顽劣小儿捉弄了,还被弄伤了眼睛?”毕丰年慢吞吞问道。
娄致身形一绷,头磕得更低。毕晚秋忽然明白了爹爹的意思。
“爹,这事与娄致无关,是孩儿做的!”
“秋儿,”毕丰年看儿子急了,忙笑眯眯地安抚道:“别慌,爹爹没想罚他。”
“你是秋儿的书童,按职该照管秋儿的起居学业,规规矩矩守本分。”毕丰年喝了口茶,继续道:“少爷顽皮,你
也跟着闹,胆大包天。况且,秋儿捅了篓子你也该禀告一声才是,我也好善后。这次杜夫子因你们的玩闹伤了眼睛
,耽误秋儿的学业不说,以后怕是还要惹夫子记恨。”
“爹,杜夫子不是那样的人……”毕晚秋低声咕哝了一句。都是自己胡闹,害的娄致被爹爹责骂。
“人心难测,你们这次需得去登门道个歉!”毕晚秋走到儿子面前,佯装发怒地点了一下下巴,苦口婆心道:“你
也真是的,连夫子都敢捉弄。这次爹爹也只能让你跑一趟了,待会我让胡八准备些药膏和补品,让娄致提了,你们
一起去夫子家认个错,好不好?”
毕晚秋撇了撇嘴,应了。
两人被塞了好几捆纸包就被打发去负荆请罪了。
漫天的星光自幽谧的夜空柔柔洒下。草丛里虫蛰声声。
两个身影在河埂边慢慢走着,肩头挨着肩头。
“大哥,不好意思让你替我挨骂了。”毕晚秋睁大一双灵秀的眼,讨好地看着娄致。
“没事……老爷骂得对,是我的错。”娄致说是没事,但心里难免气闷。
“你别生气了。来,我帮你提一个。”毕晚秋说罢便要夺过娄致手中的一包补品。
娄致挥手错开,冷着脸道:“你是主子我是奴才,哪有让你提东西的道理。”
“大哥……”毕晚秋嘟嘴,眉毛扭成“八”字,眨巴着眼:“你这是什么话,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什么奴才。”
看着毕晚秋作出一副气囔囔甚是可爱的样子,虽然不甘,娄致也只好收了脾气,勉强笑了笑。
“可恶,又来这招……”娄致低头快步向前,这小子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却发现自己的一颦一笑都能控制娄致
的心绪,便乐此不疲地逗他。
不过,他真是能猜中自己的心思。其实自己并不是为了毕老爷几声责骂而生气,而是毕丰年今日的教训让他认清了
自己不甘承认的身份,奴才的身份。他生气,是在生自己的气。
“不生气就好啦。”毕晚秋赶了上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娄致的肩。
“嗯?杜夫子家究竟在哪?我们怎么往山上走?”毕晚秋看着娄致带路的方向,奇怪问道。
“是啊,说是在储莲山半山腰呢。”
“这么荒僻……”毕晚秋咋舌。“我明白了,夫子这是效仿古人隐士的做法,真是风雅。”
“谁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想什么。”娄致没好气地接了一句。
“哎?你自己不也是读书人么。我还算你半个老师呢。”毕晚秋好脾气地嬉笑。
“……”娄致被堵得无话可说。
夏草繁盛,两人沿着山路石阶向上,费了好一番气力,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间竹斋小院。
密密匝匝的青竹环抱着院落,如一片蓬勃的屏障。那些竹子大多高达十几丈,仰头望去,顶头枝叶稠密如盖。一阵
晚风拂过,绿浪起伏,枝叶擦动如阵阵涛声不绝于耳。在这磅礴的竹喧声中,小小的院落成了唯一的人气所聚之地
,显得温馨又清寂。
就地取材,围住院子的篱笆和院门以及里面的屋斋清一色都是竹子建成。
“嗯,士不可居无竹。”毕晚秋看到这一片幽篁,不禁赞道。
“别酸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屋里怎么没灯,杜夫子难道已经睡下了么?”
“不会吧,这么早……那我先去看看,你在这等着。”娄致说完便往小院走去。
推开院门,沿着石板路走了一段才到竹斋跟前。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柔软的星光铺陈大地,让院子里的一切显出轮廓来。
不会真睡了吧?娄致想,轻手轻脚地靠近竹斋。他打算弯到后面的窗户偷望一眼,如果夫子没睡再去叫毕晚秋一起
敲门进去;如果睡下了就悄悄走开,明日再来。
然而,越靠近竹斋的后面,娄致越觉得有声音传出,虽然微弱难辨,但听上去像是吃痛声,难道夫子的眼睛伤得很
厉害么?
娄致加快了脚步,瞧见了一扇竹格白纸窗。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而且越来越……不对劲?
娄致扒着窗户,悄悄开了一道缝。
屋内点了一盏油灯,绿豆大的火苗只能照出周围昏昏暗暗的一圈。
可那一圈的景象已是将娄致吓得心脏骤停,差点惊叫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竹塌上两具赤裸的身体交叠着,随着上面那具精壮身体有规律的抽动,身下的人发出阵阵销魂蚀骨
的呻吟,昂扬又隐忍。
那、那是……杜夫子的声音!!!
从未经人事的娄致吓得两腿哆嗦,像是看到了世上最惊悚可怖的一幕,再不敢待下去,拔腿就跑。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杜夫子怎么会像个女人一样被男人压在身下?!
娄致的心仿佛要呕出嗓子眼,一边跑一边发抖。
忽然,他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是毕晚秋。
毕晚秋看娄致久久不出,等得不耐烦,就进去找他,没想到被慌里慌张奔出来的他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你跑什么?”毕晚秋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娄致目光涣散,一脸的惊惧,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喂喂!”毕晚秋被他吓到,急忙拍了拍他的脸,只觉手上一片火热滚烫,“大哥,你没事吧?”
“啊?”娄致回魂,看着毕晚秋疑惑的神情,结巴道:“我、我没、没事……”
毕晚秋蹙眉怀疑地看着他,“夫子呢,在屋里么?我去敲门。”说毕就要上前。
“不能去!”娄致死命拽住毕晚秋的胳膊,急吼。
“为什么?”毕晚秋转头看他,只见娄致目光闪烁。
“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夫子已经睡下了,我们明天再来好了,快走快走!”说罢便拉着毕晚秋急急往外逃。
第十一章
回到毕家之后,无论毕晚秋怎么逼问,娄致只闭着眼摇头不答。
“你别问了,我没事,就是被窜出来的山猫吓着了。”娄致编了个谎搪塞。
毕晚秋眼见询问无果,只得作罢。
夜里,娄致躺在席子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竹斋里男子交媾的画面。杜夫子居然是个断袖,还是被男人操
的那个……娄致直到现在都感到难以置信,那样威仪板正端架子的人居然在男子身下辗转承欢,还叫得那么……淫
荡。
娄致拼命甩头,想忘掉那一幕,可又忍不住一再回想,每回想一次脑子就一阵充血,身下像坠了块烧炭,又沉又热
。
就这么折腾到快夜半时,娄致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窗外星光虫鸣,娄致睡眠更沉一分,竟做起了梦。
梦中,他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黄昏:夏蛉低飞的荷田,笨拙撑着竹篙的少年,“哗哗哗”地搅动着水面,也搅乱了
他的心。少年落了水,他就扑了上去,救起他,与往事分毫不差。后来,他划船,他立在船头,玉色的薄衫泛着水
意,贴在莹白的肌肤上,很动人。然后,他开始吟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玉色薄衫的少年立在船头,背对自己。听了他的吟唱便转过身,笑得温软。
然后,他走近他,拿着一匹锦纱盖住他的肩,问:“可愿与之共枕眠?”
他望着他清灵的眼,也展露出笑容,心内的虚空忽然就被填满了,只觉此生再无憾。
秀美的容颜越挨越近,娄致闭上了眼,心中藏了很久的隐秘欲望得到了完满。
周身忽然换了画面,他和玉衣少年睡在了竹塌上,抬头望去,能看到一扇竹格白纸窗。
薄衫褪去,赤裸的身体攀上了自己,像一条滑腻的蛇在自己身上每一处逡巡着,摩挲着。娄致难耐地哼了一声,却
不能翻身,只能随着背上的那具玉体律动着,一下,一下,一下……
娄致眉头皱了起来,下腹涨得难受。也不知为什么就想到用加快节奏来舒缓这种感觉,抑或加重……因为那种隐隐
的满涨还带着一丝奇异的舒服,让他欲罢不能。
使劲地转过脸去,那张秀美的面容望着他笑意朦胧。他转身用力抱住他,将脑袋抵进他颈窝,狂乱地蹭着彼此的肌
肤,急切不安得仿佛没有下次。身下的抽动也由缓转疾,渐渐的,那种奇异的快感如上涨的春潮,汹涌而至,娄致
抵受不住呻吟了出来,腰部难耐地向上弓起。就在娄致快要被凶猛的潮水淹至没顶时,全身忽然一阵剧烈的痉挛。
娄致从睡梦中惊坐起,喘着粗气,大汗淋漓。
方才的梦……方才的梦……
他颤着手向自己身下摸去。
果然,一片湿热黏腻。
“唰!唰!唰!……”
娄致缩在前院的井边,奋力地将抹布在竹席上来回刷着,希望能控制住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彻底洗净上面的污浊
。
终于到了这一步了么,终于到了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地步了么?他的心都在发抖。
这一年来,自己比以前更加吃饱穿暖,逢年过节还能得到毕老爷打赏,小少爷也是一得了什么新鲜,就献宝似的拿
过来一起玩。乡村里民风淳厚,毕老爷虽是威严但并不苛刻,主仆森严那更是城里人才讲究的玩意儿,毕晚秋对他
很好,甚至叫他大哥。按理说,自己这个书童做的该是十分称心舒坦。可娄致日子过得并不畅快,他每天都在烦。
他本是个聪明的性子,只是迟迟得不到教化。现在当了书童,白天学堂里耳濡目染,回来毕晚秋还要抓了他的手教
他习字。渐渐的,他开始知书识礼,懵懂体会到书上写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是何等滋味。他开始琢磨出为何
见着毕晚秋就感觉有个毛茸茸的爪子在挠心肝,为何自己明明已经会了的生字还要装作不懂再多练几张,为何在学
堂里跟着毕晚秋捉弄邹家兄弟时分外卖力,就为了看他得逞时肆意的笑脸……
这是思慕之情。
娄致如今终于懂了,或者说是不得不逼自己承认了。
然而自己只是个低贱的家奴,无论毕晚秋对他多好,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若是位小姐,自己都是癞蛤蟆想吃天
鹅肉,更何况他还是个男子……
可那种黏腻的感情又胶着在心底,挥不开,斩不断,有时涌动有时气闷,既渴求又无望。毕晚秋在他跟前时,娄致
便管不住自己与他亲近;人刚一走开,立刻又忧切焚心自责起来。
惶惶不可终日。
方才的梦是击溃他的最后一击。他再也无法找任何借口了。他喜欢毕晚秋,喜欢到想与他交欢。
他那不敢畅想的、还未被挑露出的渴望,就如藏在心底某个地方的小小蛆虫,终于借着梦境获得生命,在他心底拱
动着,啃噬着,每一次探头都能给他巨大的甜蜜和满足。
可那更是可耻的,可笑的妄想。
娄致想到这里发狠似的拼尽了全力擦席子,擦到手都发红。
泪水就这么无声地流出来了。
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承认又怎么样?隐瞒或不隐瞒,等待他的都是绝望。
如果自己没当书童就好了,如果自己不认识毕晚秋就好了。他只做他的牧鹅郎,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想,每日清晨赶鹅去荷滩,待日头沉下西山,再把食饱的它们赶回来,周而复始。再之后还可以娶个吃
苦耐劳的村妇,过着平静而祥和的日子。
娄致擦干了眼泪,趁着夜色悄悄回了房间躺着。
睁着眼,直到东方之既白。
第二日早晨,娄致见了毕晚秋脸就红了。想起昨夜他在梦中光着身子的样子,顿觉尴尬万分,忙低了头。
“大哥,今晚我们再去杜夫子家一趟吧。”毕晚秋说道,顺道从娄致身上提过书箱:“不然还得被我爹念叨。”
娄致被毕晚秋碰到胳膊,忙不自觉闪避开来。
毕晚秋一愣。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娄致头压得更低。
“那你方才躲什么?”毕晚秋不高兴了,口气都冷淡起来。“昨晚从夫子家回来时,你就不对劲,问你又不说实话
,今天又一副嫌弃我的模样,这还叫没什么?”
“……我没有。”娄致心虚,不晓得怎样解释。
“大哥,我毕晚秋对你怎么样?”少年收起平日的嬉笑,正经起来。
“很好,你对我很好……”娄致看他一脸严肃,不敢再回避。
“我自是对你很好,因为你是我大哥,我有什么事都会同你讲。而你呢,真心拿我当兄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