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温软软的手握住了娄致的,另一只扶住了他的肩头,整个身体压在了他的后背,那是让他心慌和满足的重量。脸
挨得那么近,娄致微微一侧就可以看见他浓密的长睫,还有玉石一样挺秀的鼻子。
“你看,握笔的时候要姿态端正,腕处发力,下笔才能流畅清江……”嫣红的唇色像覆了一层薄水,润泽丰满……
很诱人。
娄致垂首装作认真地描摹,右手包在了毕晚秋湿热的掌心中,顺着他勾画的走势而缓缓移动着。夏日衫薄,他的后
背被毕晚秋前胸紧紧贴着,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带动自己的急促的擂鼓声,一片火烧火燎。哪
里还有习字的心思。
“喂!”毕晚秋看到娄致正低着头傻笑,左手拍了他脑袋一下,“我这么辛苦地教你习字,你倒是听得认真,神思
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傻笑什么呐?”
娄致一个激灵,忙回过神来。“噢,没、没什么……我是在想今天邹麟邹虎被我们整的样子,好好笑,呵呵,好好
笑……”生怕自己龌龊的心思被窥见。
一听到作弄人,毕晚秋马上来劲儿了。忙撒了手,找了一张圆凳面对娄致坐了。
“哎哎!”毕晚秋倾身向前,双手撑着凳子,兴奋道:“明儿个有什么计策?你想好了没?”
“啊?又要捉弄他们么?”娄致睁大眼睛,“今天也教训够了吧,我们歇息几日再想好了。”
“哪有这等便宜事!”毕晚秋急忙摇头,“他们被整得那么惨,明日肯定是要反击的,没有对策怎么行?我们要先
发制人,不给他们报复的机会。”
“那,我也没主意了……”娄致又习惯性地抓抓脑袋。“要不,再挖个坑?”
“你当他们是蠢驴啊!”毕晚秋好笑地拍了他一下,“哪有人会老上一样的当。”
“……唔,不如这样好了。”毕晚秋凑近了跟娄致窃窃私语,眼梢嘴角都是促狭的笑意。
一牙弯月细细地挂在天边,晨曦薄雾中传来几声渺远的鸡啼。
“起来啦,起来啦!”娄致感到有一只手在拼命地摇他。
揉着眼起身,只见毕晚秋已梳洗停当,站在他床头。
“这么早碍……”娄致从木塌上爬起来,咕哝道:“天还没亮呢。”
“自然越早越好啦,等我们布置好了再回来,保准没人发现。”毕晚秋嘿嘿笑着,满脸兴奋。
“那好吧,我去洗脸。”娄致老大不情愿地出门洗漱。
“大哥你快点啊!”毕晚秋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
两人摸黑跑到外院,胡八他们还没起。
偷偷的从仓房拖了一袋子石灰出来,借着稀薄的月光一路磕磕绊绊扛到了私塾。
私塾里悄无一人,院子里的大槐树在晨风中沙沙作响。
“放在前门么?”娄致拖着石灰包问。
“当然不是!”毕晚秋指了指私塾的大门,“前门太显眼了,走的人又多,被不相干的人碰到机关不是坏事了么?
”
“那去后门?”
“嗯,课间小憩的时候你想个法子把邹麟邹虎引到后院去。你走快些,我呢等他俩一走到门口,就拉机关,到时候
哼哼!”少年面容清丽,风姿如竹,此时却是一脸与其姿容不符的坏笑。
“不会……太过了吧?”娄致有些担忧。
“这有什么的,这里面不过是石灰,又轻又软的,又砸不死人。”毕晚秋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
“噢……”
于是两个黑影在小藕庄私塾内悉悉索索忙了一阵。
老槐树在风中抖动得更加凄惨。
“哈哈,真等不及快天亮。天亮就有好戏看啦。”回去的路上,毕晚秋双手背头走着,笑得一派天真无邪。
娄致瞧着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少年,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哥,你怎么啦?”毕晚秋看娄致瞧着自己不说话,奇怪问道。
“没什么啊。”
“我知道了,你是记恨我不让你睡懒觉是不是?”毕晚秋半开玩笑。
“没,没!你想到哪儿去啦?”娄致慌忙摆手。
突然,娄致瞎摆的双手滞住了,从指尖传来的暖意流遍了全身。
“瞧你,大清早的出来就穿这么点,冷不冷啊?”毕晚秋边说边捂住娄致微凉的双手,朝里面呵气。
“不、不冷……”娄致呆呆地望着他低下的脑袋,圆圆的,乌黑的发丝挽成一个单髻,上面有玉色的绣边发带。
月牙淡白到融入天际,薄雾悄悄地散了,早晨的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荷香。
第九章
等毕晚秋和娄致吃了早饭过来,私塾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了。
先生一般辰时来授课,然而定了规矩,学生们须得卯时四刻之前到,预习今日要讲授的内容。
一进门就看到众人围成了个圈子,不知在看什么热闹,笑的前俯后仰。
“想我毕晚秋娇美如花,便是月宫嫦娥,瑶台仙子也是不及千分之一呀……”掐尖的嗓子念着奇怪的腔调,还提到
自己的名字,毕晚秋拨开人墙想瞧个究竟。
只见几张桌案拼在了一起,上面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披了花袍子,脸上堆了厚厚的白粉,嘴和两腮涂到红得发紫,发髻上还插了一枝金步摇,明明体格高大健硕,
却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滑稽到令人捧腹。
“养在深闺十四载,闲时无赖绣鸳鸯;春愁满绪懒画眉,莲步出阁觅情郎……”
那人口中唱将起来,还按着词儿依次拿出粉色的手帕做纤指刺绣的样子,用手指描摹着浓粗的眉毛,扭动着腰胯挪
动细碎的步子,时而捧心,时而托腮……一副羞羞答答自怜自艾的小女儿情态,配着夸张的动作和丑角儿般的扮相
,真真是要把人笑死。
再蠢的人也明白这是在讽刺谁。
娄致明显感到了身边汹涌的寒气,毕晚秋一扫平日里对待这些恶作剧的无谓,此时已是一脸寒霜,气得浑身发抖。
这次邹麟邹虎算是戳中了他的死穴。
台上装疯卖痴的小姐是邹虎扮的,邹麟虽是抄着袖子满嘴噙笑地在台下看好戏,可也脱不了干系。这么毒辣的招数
和台词儿,邹家老二那个脑子可不够用,娄致明白。
“狗娘养的!我跟你拼了!”毕晚秋两眼发红,爆了句粗口,跳到了桌子上。
台上从春闺怨变成了双虎斗。底下人一片叫好。
邹虎可是练家子,没几下就把毕晚秋双手扣住给制服了。毕晚秋动弹不得,只好骂骂咧咧,双脚直踢。娄致一看形
势不好,立马也跳上去相助。
“小篦子!你别来找死!”邹虎看他过来掰自己的手,怒喝一声。
“你放开他!”娄致跟他怒视。
“是他先挑事的。”邹虎微微眯起双眼,有警告的意味。
“明明是你们先——”
“你少护着他!他是自找的!”邹虎发怒,一扫腿,将毕晚秋绊倒。“再多管闲事我连你一起收拾了!”
“哈哈哈哈!”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那是毕晚秋的笑声。
邹虎感到下身一凉,大惊,忙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裤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毕晚秋给抽掉了,长裤和亵裤都落了下来
,露出两条光溜溜的大腿和那玩意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台下人都笑疯魔了,房顶都快被掀开。
邹虎仓促间瞥了眼娄致,脸轰地烧得通红,忙放开毕晚秋提裤子。
邹麟也被吓得脸色惨白,双手推着众人:“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快回去坐好,夫子就要来了!”
毕晚秋拍拍衣裳站了起来,一脸惬意:“邹二公子倒是会城里人的时兴玩意儿,大清早的就来遛鸟了。哈哈哈……
”
邹虎气得脑袋都大了,一拳揍了过去,被毕晚秋闪开了。
“别跑!看我今天不揍死你!”邹虎跳下了桌子追着毕晚秋跑。
“大哥!准备了!”突然,毕晚秋对娄致的方向喊了一声。
“啊?”娄致愣了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往后门处跑去。
哪知跑得太急,被椅子绊了,一下子扑到了前面。
“啪嗒。”
机关上的绳子断了。
后门的门楣上卡着一个鼓鼓的袋子,就在绳子断了的瞬间,袋子的收口松开了,满满的石灰轰地倾泻了下来,周围
腾起一阵白烟。
时间仿佛被胶滞住了,所有人都停了动作,惊恐地睁大眼睛。
粉尘散去,门下的人满头满脸满胡子都是一片雪白,呆呆地站着,懵了。
“这下死了……”毕晚秋喃喃道。
“啪!啪!啪!……”
柔韧的小竹条在少年细嫩的手心里留下一道道红痕。
“……十八、十九、二十。下一个!”杜夫子怒喝一声,精心修剪过的胡须上窸窸窣窣震落了一片白粉。
“夫子,这不关我和哥哥的事碍……”邹虎扭捏着不肯上前。
“过来!”杜延复浓眉倒竖,毫无商量的余地。
高个的少年只好垂了头走过去,伸出了右手。
“疼得厉害么?”娄致拉过刚走下来的毕晚秋,关切地问道。远处传来嗷嗷的痛叫。
“喏。就这样吧。”毕晚秋伸出手掌给他看,无奈地笑笑。“你不也是?很疼么?”
“我做惯粗活的,手上都是茧,不痛。”说着拿住毕晚秋的手轻轻吹气。
“啊!”毕晚秋顺势捏了一下娄致的掌心,只听他吃痛地叫了一声。
“瞧瞧,死鸭子嘴硬。”毕晚秋瞪了他一眼。
“呵呵。”娄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是见鬼,杜夫子不是从来都从前门进的么,怎么今天好死不死地跑后门来了?”毕晚秋心有不甘,好容易设的
圈套没套住邹家兄弟,反而惹到了夫子,平白挨了顿打。
“不过有他们俩陪着,也不算吃亏。”说罢又笑了起来。
“以后别这样了。大家斗来斗去的什么时候有个头啊。”娄致劝道。
“那不成,哪有投降的道理——”
“邹麟!邹虎!毕晚秋!还有你家的那个小书童!”杜夫子竹条指着他们几个,声音里尽是怒气:“你们四个,做
的好事,真当我不知道呐!”
“成天在学堂里胡闹,不思进取败坏学风,弄得这里乌烟瘴气!我原认为少年心性不宜太过拘束,怕挫了你们的灵
气才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你们却越来越放肆,连夫子都敢捉弄了!私塾是勾心斗角的地方么?你们一个个都干什么
来了!啊?”
四个人皆是低头垂手站着,不敢吭声。
“不想着冥思苦读、出人头地,以后得了功名报效陛下,倒会挖空心思想这些小聪明,动这些鬼脑筋,你们出息啊
!”
四人蜷了蜷脚尖,继续垂头听训。
“今后谁再让我瞧见一次弄这些个不学无术,无论花多少银子,也别来我的私塾上学了!明白没有?”
四人垂头丧气地齐声答道:“明白了……”
小藕庄此时已是阳光普照,私塾院里的大槐树每片叶上都反射着绿光,两只喜鹊在枝头上蹿下跳,叫得欢快。
入夜,娄致照例在毕晚秋房中习字。
毕晚秋坐在一旁看书,窗外雨打芭蕉的清音入耳,心头微动,便念起诗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娄致听了不解,转头问毕晚秋何意。
毕晚秋放下手中书卷,耐心解释道:“这首诗叫做《越人歌》。里面有个典故,相传楚王的弟弟鄂君子皙坐船出游
,有爱慕他的越人船夫抱着船桨对他唱歌。歌声悠扬缠绵,委婉动听,打动了鄂君,当即让人译成楚语,这便有了
《越人歌》之词。大约是说自己能与王子同乘一舟内心紧张而又欢喜,对王子满心的爱慕思恋,王子却不知。鄂君
明白歌意后,非但没有生气,还走过去拥抱船夫,给他盖上绣花被,愿与之同床共寝。是夸赞鄂君子皙爱民如子,
不论贫贱。”
“那、那船夫是个女的吧?”娄致惊讶得张大嘴,内心忽然慌张起来。
“谁知道?年代那么久了也没法儿查证。”毕晚秋无谓地撇撇嘴,忽而又狡猾地笑了笑:“不过,这个鄂君子皙有
断袖分桃的癖好也说不定。”说罢翻书继续念其他诗。
“噢……”娄致心虚应着,松了口气,又有微微的失望。
次日,两人来到私塾,在门口遇到了老对头邹麟。
“哼。”邹麟瞥了一眼二人,拂袖欲进门。
“欸~”毕晚秋伸出一只袖子拦住。“邹兄,遇到小弟也不打个招呼么?”
娄致立马拉了拉他的衣角。
“毕晚秋!”邹麟怒视笑得轻薄的少年:“莫以为我怕了你,夫子昨日的话你可还记得!”
毕晚秋讪讪地放了手,邹麟瞪了他一眼便大步跨进门。
“你又忘记了?”娄致好笑地问。
“一看到他们兄弟俩我就忍不住挑衅来着……一时忘了。”毕晚秋一脸无趣地跟进了门。
到了辰时一刻,杜延复还没有来。
私塾里一片嗡嗡声。
“怎么回事?夫子从来都惜时如金的。”
“不会昨日动了怒,到现在还没消气吧?”
“那岂不是那四个小子的错?”
“就是,四个人不学好还连累到我们。”
“哼。”
四人在众人如箭的目光中坐立难安。
“我去找夫子!”邹虎站起身。
“我和你一起去好了。”娄致看不得别人责难毕晚秋,想快点找到夫子平息众怒。
“啊?”邹虎愣了一下,小篦子要跟自己一起?第一次啊。
“那……好吧。你脚步快些,我可不等人的啊!”邹虎昂头做出一脸轻蔑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得意的……邹麟抬头,奇怪地看着弟弟嘴角露出了一丝洋洋得意的笑。
两人还未出门,便有一只脚踏进了门槛。
一只石青色的缎绣云纹履。
倏忽间,一位面容英俊,身材颀长挺拔,约莫十八、九岁的公子立在了屋内。
“……”众人安静了下来,邹虎和娄致也站住了。
“呵。”身着淡棕色长袍,器宇轩昂的公子闲步走向了夫子的桌案。
这位公子衣着虽是简单但精细在内,连娄致都看得出来是绝好的料子。而且他周身的气派并不像乡野出身,虽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