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只关风月 下——顾白蛋
顾白蛋  发于:2012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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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才去除掉许太傅,可谁知现在许太傅自缢在牢中,许家视我为不共戴天之人,他怎么可能跟我走?”

景渊抚着额,半晌才道:“你放心吧,就算你走了,我也会救他的,他要是死了,你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若是你因为救他而出了意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我反问,本就无需景渊去救。我明知道稽睿不会让我去扑

杀景王,却还主动请缨,为的就是让福王去,军中除了我,他能倚靠的无非也就是福王了。而福王去,我又有什么

理由担心啓澜?景渊不知内情,听得一怔,身子单薄,眼神丰富,我载沉载浮……

“殿下,我从未问过你是否喜爱我,今日我就唐突一句,君心归何处?”景渊抿着那张藏了唇枪舌剑的嘴,带着不

安的神情问。

要怎么回答他?他太聪明,骗是骗不过的,何况,我如何忍心去骗他?

“景渊,在我心中,你同他是一样的,也许还重要吧,只是我还没发觉……”

景渊垂下眼,眼皮沉沉,眸若重夜,自嘲一般,道:“暂且还算是满意吧!”说着,他拉起我,口气那么软,像是

化在了一室苏合香中,“明日凶险非常,也不知日后见不见得到,我不奢望永久了,今夜足矣。”

我暗笑他傻,为了这一日,我苦心孤诣,岂会那么容易就全盘尽毁,毕竟,我不是许太傅。

却不想,他竟然一语成谶!

……

伏月二十九,早朝。

许太傅虽故,但门生依旧鼎盛,他们联名上书,直指许太傅之死太过蹊跷,乃全兴才暗中指使胡文远,命人勒死许

太傅。胡文远有口难言,现许太傅已死,只能靠着全兴才,他怎么敢把全兴才供出去,只得一力推说自己并不知情

稽睿震怒,当堂命冯胜严办此案。散朝后,冯胜唤全兴才与胡文远同回刑部衙门,胡文远倒是应了,然全兴才目空

一切,非但不理不问,反倒硬拉了胡文远同去青口胡同听戏。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暗涌重重,人心谋变,不知的仅有全兴才罢了。

当日,胡文远自青口胡同返家时,夜遇王府卫队,被挟至庆王府,囚于暖阁。

伏月二十九夜,阴司大门开,一黑一白行者现世,皆带高帽,前者书“天下太平”,后者书“一见生财”,京城杀

气冲天,火光阵阵。

当夜,死三百六十五人,官吏残过近半。当朝首辅全兴才家中被匪徒冲击,待刑部尚书赶到时,全家老小竟未逃出

一人,且京城各处有不明身份之人纵火,被焚者有庆王府、许府、景王府等诸多朝中大员府上……

第五十五章

“老爷,还痛么?”一只柔软的手压在百会穴上,是个痛点,很痛。

老爷?是了,自从到了扬州,春总管就改口叫我老爷了,这么生疏而充满烟火气的称呼,每每听到都似在叫别人,

跟自己毫无半点瓜葛。

“琼花开了么?”

“嗯,早开了。”

去年,我发疯似的种了一院子琼花。海棠鲜红,我受不起那血色,芍药味重,我受不起那冷香,只得依了年少时的

旧梦,植尽琼花,不繁不休。

我举手掀窗,好一个玉树琼花!幽闲清淑,白茫茫遮蔽这世间一切。

“老爷?我下针了?”春总管轻轻说了句,然后自顾自翻出银针来,他知道,我不会应答,巴不得早死才是真。

自去年伏月二十九日后,我身染恶疾,休养半年依旧头疼不止,平日里只呆呆坐在书案前,画海棠画芍药,从不画

人,画好后也不装裱,挂满一屋,飘飘扬扬,如置身花浪,一坐一晚,不休不眠,次日继续画,攒够了便搬到江边

烧掉,如此循环。

人不似人,鬼不像鬼,偏生还留着一口气,死不掉,就这么不上不下。

“老爷,你最近疼得厉害,老奴下狠手了。”

我还是未回答,春总管叹了一声,然后取太阳、率谷,尔后闪火用罐,留了半柱香的时间,使血吸出。

刺络拔罐,本是辛苦事,但是我浑浑噩噩,毫无知觉。

“哎!”春总管长叹一声,替我擦干血渍,卷了小布包出门去。本王坐在原处,轻轻抚了抚案头插着的琼花,又感

一阵头疼,如针扎斧凿,眼前闪黑了一下,趴倒在案。

“殿下怎么样?”——这是齐总管,他总是改不了旧口。

“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

“老爷正气亏虚、外邪入侵,气机逆乱壅滞……”

“那不正好适用放血之法?”

“有一黑点拔不出。”

“什么?”

“是心病,能治的只有老爷自己,可是……他不想活,能有什么办法?”

窗外的人双双沉默了下来,许久,齐总管道:“那个人还会来么?”

春总管道:“首辅怎么会有时间到这里来?”

齐总管怒道:“这等无耻小人,倒是错看了他!跟许三公子一比简直就是……”

“嘘,你小声些!”春总管火烧火燎一声大喝,只可惜,前句话依旧入了我的耳。

我垂下眼,画案上有一张未上色的海棠图,墨茎白蕊,冷秀非常。

多么……像他。

……

“老爷,正值龙船市,画舫有唱《千金记》,曲先生下了帖子请老爷去,老爷……”

“不去。”话音刚落,门帘子一打走进一个人来,同我一般年纪,白面长须,布巾束发,穿着绣了忍冬的石青色锦

袍,稳重儒雅。

“我就知道诃兄不赏脸,所以亲自来请。”他笑道。

我隐姓埋名,稽诃,诃祭,两个字,足够诉尽我一生颠倒红尘。

初到扬州便认识了曲扶。那时正值他过身百日,我到寒山寺找高僧操持法事,在寺前被人偷去荷包,恰逢他路见不

平追了回来,就这样一来二去认识了。

曲扶虽是扬州富商,但为人甚是豪爽,大有千金散去还复来的架势,每日里同我饮酒,明知我有心事,亦从不探问

。只是经常卷了我的字画去,或卖或送?我并不知情。

“你不去可惜了。”

“嗯?”

“今日画舫上的这位,可是京里的清倌人,大名鼎鼎,被扬州富商收为二房,这是最后一唱了。”

“哦。”

“你不问问是谁收的?”

我摇摇头,整个世间都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关心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哎,你可当真无趣!是我!是我收的!”

“哦。”——还是淡淡地答,终于激怒了一心炫耀的曲扶,他一把拉起我,气势汹汹地对春总管吩咐着:“去,把

你家老爷的衣服拿过来。”春总管急急忙忙取了,曲扶拿过搭在肩上,扯着我的袖子将我狠狠拉出去,我微微一用

力,挣脱了。

“我去便是了。”

画舫也好,青楼也罢,就算是这大院,我只是个看客,站在哪里是无所谓的,我一直都在半空飘着,飘到这身躯油

尽灯枯的那一日,便是我超脱之时。

我曾答应过你,活下去,我信守承诺,活下去。怎么活,便是我的事了,我多糟践自己一日,便离你近了一日,自

去年伏月二十九日夜,倒数下世的日子就是下半生最快乐的事。

生不如死,就只得盼着死。

曲扶叹了叹,“你这人——做什么都这般了无趣味,也不知活着是为什么。”说罢,匆匆拉着我登车而去。

扬州的江上市会,曾是我年少时极向往的,酒碧灯红夹两堤,一串歌喉风动水,而今旖旎依旧在,只是无心赏。

“昨日乃龙舟市送圣已毕,今日正经是来赏曲,你瞧瞧这么些人。”曲扶心情大好,他冲江心中影影绰绰的画舫指

点道:“呦,打起擂台来了,你瞧瞧,那条船是清吟小班的,可聚着不少人呢!”我抬眼望了望,远处传出笙笛的

画舫前围着许多挑灯小舟,画舫斗曲,以停蒿就听者多少为胜负,这一画舫,显然是拔了头筹。

“呵,我们去吧!”曲扶下令舟子开船,他是富贵之人,所乘之船穹篷六柱,并以大舟载酒,数艘并集,衔尾以进

,出了虹桥,方才齐头并进,驾山倒海,气势非凡。

“已经开始了!”曲扶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然后命舟子奋力向前。我站在船头,看他那张闪着月色的脸,心中一

阵恻然。

曾几何时,我也想过与人并肩泛舟,听曲赏月,吟诗作赋,只可惜人心难测,到底不是即求便得的。我眼眶一酸,

匆匆将目光投到了映着灯火点点的江心上。

船过,水流急涌,荡碎红尘旧事。

“停了!”曲扶一举手,船停了,他的船甚大,一进来就挤得其他小舟退至一旁,占了个极好的位置。

“诃兄,这是上好的惠山泉酒,来品一品吧?”说着,他斟上一杯,亲手送至我面前来。

我虽仍嗜酒,但却戒了惠山泉酒,与去年伏月二十九日前一切有关的东西,我都戒了,海棠、芍药、惠山泉酒、桂

花糕、凤尾鱼、所有的所有……

“我不爱喝这个。”我推开了他,曲扶不以为忤,命人重新换了酒,这才喝过头杯,然后一同坐着听曲。

先是小唱,以琵琶、弦子、月琴、檀板合动而歌,唱的是《银钮丝》,一毕,听者欢呼,赏者众。曲扶心中大喜,

命人包了银子递了上去。尔后轮过几人,方等到那清倌人登场。

声音很熟,只一句,我就听出是谁。

我紧盯着那画舫,旁翼阑楹,如亭榭然,有一娇娥置身其中,身段婀娜,眉眼如画,见她转了正脸,我霍然而起,

脑中轰轰然,一时间痛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有一句词不停地回响着: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诃兄……诃兄……”一阵惊呼,我睁开眼来,身依旧在原地摇摇晃晃地立着,许是面色惨白,吓到了曲扶,“你

没事吧?”

“没事。”一抹冷汗,坐了下来,冷酒入腹,更觉愁肠百结。

那些前尘,竟然是碰都碰不得了,一碰就淌血。

“恭喜曲兄,居然能将醉清风的如意故娘收入房中……”

“咦?诃兄也知道如意?”

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刀光剑影,血染白袍的日子是跗骨之蛆,我终将背负一生。

如意还在唱:赐我三尺青锋先刎死,分别去,除非梦里重相会……

一句一句,如刀尖剜心,致我血肉模糊。

“诃兄果然是雅致之人,听得泪满衣襟……”曲扶后面的话,我再听不进了,整个人如被斧劈开,注入滚滚铁水,

销蚀得一把骨渣也不剩,仿佛是化为点点尘烟,半尺月白袍一过,风生烟散。

“来人……赏银十两……”

“来人……赏银二十两……”

“来人……赏银三十两……”

“来人,赏五十两!”

“赏一百两!”

曲扶忽然拉住我,在我即散的紧要关头一把又将我拖回人世。

“竟然有人跟我争风头?当真是好胆!来人,且去看看是哪条船?”

“怎么?”见他如此气恼,我总是要问问的。

“怎么?你方才在神游么?”曲扶无奈道:“有人同我争着打赏……”

“老爷,是那条船!”曲府管家奔上来,手指遥指不远处,那条船同曲扶的船比起来丝毫不逊色,船身漆成红色,

张扬异常。

“呵,那我们去拜访拜访。”曲扶来了火气,在新讨的小妾面前出丑,他岂能咽得下这口气?“诃兄。你与我同去

。”我弹了弹袍子,站起来与他一同走,仆人在前搭了板子,倒如履平地。

能争风吃醋也是幸福,我羡慕他。

“家主人乃扬州曲扶,想与你家主人一同赏曲评议,劳烦通传一二。”红船前,曲府总管朗声道。不多时,只见那

红船骤然大亮,挑起数盏花灯,照得明如白昼。

曲扶一呆,道:“这人什么来历?你看着花灯,做工如此精细,如果我看得没错,竟然是青松居士的字。”

呵,富贵到这精细份上,必然不是常人。

红船上拉起珠帘,船中央有一亭台,用雕花包金的镶玉屏风隔起,隐隐约约看得到其中有位男子,举盏而立。

“请。”屏风前的中年人道,“我家公子在里面候着各位。”

我同曲扶提袍,抬脚,前行,屏风缓缓而开,一个身材颀长的红衣人背对着我们。霎时间,我脚步不稳,一下子撞

上了屏风,嘭一声,异常大力。

“诃兄,你没事吧?”曲扶扶住我,我推开他的手,攀着屏风,一用力,竟然将那刚跃了龙门的鱼尾给掰了下来。

一定是他,那花色繁杂红衣,那举手投足间的不羁,普天之下,还能有谁?

“在下,萧澜。”他转过身来,一把折扇遮了半面,龙眉微抬,凤目点漆,眼波一转,如长流曲水。

“萧——”曲扶惊呼,只说一字便戛然而止,被人半拖半拉架了出去。

瞬间,茫茫江上,逼仄亭台,只余二人面对面站着,绕了一身丝竹声,不见繁华,只见凄清。

“殿下,好久不见。”他收了折扇,走到我面前来,望定我,似是掩着心伤,又含着喜悦,“你还是这么鲁莽……

”说着,对我伸出手。

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那只曾被我握在掌中的手,那只曾在我身上游走的手,那只曾为了我执笔写下份份奏章的手

,春葱般的停在我眼前,修长如玉。

挣扎许久,我还是握住了,顺势站起,只觉得头痛欲裂,脚下不稳,趔趄一下,靠在了他身上,那一股芍药香,未

变,刺得鼻尖发痛。

我推开他,淡淡道:“首辅大人,别来无恙吧?”语调似三伏天河里的浮冰,一下子冷得令人退出三步之外。

景渊,你我之间本是无话不谈的,可惜,有了爱,有了恨,有了名,有了利,有了生,有了死,有了啓澜那桓恒永

在的一缕魂,我们再也无法贴近一处了。

扬州仲夏,冰天雪地一般的寒。

第五十六章

“这是皇上托我带给你的东西。”景渊将一块沉甸甸黑乎乎的重物塞进我怀里来,我借着船头的灯火看了看,又推

了回去,漠然道:“他要我何时上路?吩咐下来即可,何需如此麻烦?”

景渊抿抿唇,长叹一声:“你不是这么老实的人,怎么真的就到扬州来了?”我沉默,他复叹一声,“我知道,你

想死,不过你还是看一眼吧!”

我慢慢打开了,是半旧不新的红铜手熏,昔日宫中旧物,摆在稽睿案头上的。

“他——从未忘记过你,只要你是一个‘死人’,没人再借着你的名头兴风作浪就好,所以是不是真‘死’,他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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