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只关风月 下——顾白蛋
顾白蛋  发于:2012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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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他忠君,所以同萧景渊联手害了自己全家,他爱你,所以才又背叛皇上,处处为你回护,你令

他不忠不孝,庆王,你懂了么?”

“啊!”不懂,还是不懂,他仿佛和我隔着千山,虽然话听清楚了,却传不进头里,思绪空了。

啪,好响亮的一个巴掌,打得我头脑一昏,顿时倒地,那白色染血的人自怀中落了地,我慌忙奔过去,只觉得万事

皆空,只有那不动的尸首才是最真。

“庆王!”男人喊了,是我,我是庆王!这一刻终于还了魂,眼前的人也清晰起来,是秦潋!我没见过有人会这么

悲伤,虽然掉不出一滴泪,但每一次喘息都透着痛意。

“既然他拼死救你,我便也不会要你的命,我要你记住,是你害得啓澜一生不幸,是你害死了他,我要你终生活在

痛苦之中不得解脱。”他勾起了唇,一口森森白牙泛起惨笑,一踨一跃隐于夜空,我知道,他也活不长了,大灾之

年同啓澜相遇便结下一生羁绊,而今羁绊已失,活着又有何意义?

我同他亦然,一场断梦,能复元,不能忘情,只是啓澜替我种下咒誓,连同死的机会都不给。

来不及想日后,我眼前一黑,力挽从无,终是倒在了地上,同他头靠着头。

若说阴阳使人相隔,我愿舍了阳,同你永堕阴曹……为何,你不肯?

第五十七章

“曲先生来了……”春总管低声道。

我倦怠地摆了摆手,示意不见,然后缩在躺椅中,一摇一晃,眼前一张张画换了样子,似是置身花海,但全然无色

,白茫茫一片,透骨悲凉。

“我阻不住他。”春总管道。

我一睁眼,只见身前站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曲扶。

“庆王殿下……”他开了口。

“你叫谁?”我有气无力地问。

“叫的是你。”他淡淡地道,不似往日那么有生气,看上去城府极深,像变了个人,只不过顶着相同的一层皮。

我翻了个身,依旧睡过去,不理会。庆王殿下是谁?不是我,我只是一个阴鹜的富家中年罢了。

“是萧大人叫我来的。”

我眼皮抖了抖,听到春总管出去了,掩上了门。

“我不认识首辅萧大人。”

“他有苦衷——”曲扶拉了条椅子过来,也不管我愿不愿,坐在我面前兀自说了下去,“殿下入普庆寺时,浙派陇

上虽互相掣肘,但已然架空了皇上,他政令难行,举目无依,这才一趟趟跑去普庆寺,因为皇上深知一旦政令有殿

下支持,萧许两家必然会给面子,可殿下久居不出,这么一趟趟来回跑,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皇上这才找了

萧大人。”

“殿下,你可知萧大人为何为皇上出谋划策?”

“……”我闭口不答,其实我这一年中我已然想得清白。景渊的性子我了解,就算他真的为皇上出谋划策,我也不

相信他会背弃我,只是……啓澜死了,我不能独自幸福,所以只能让自己厌着他,赎罪一般。

“萧大人知道殿下一心兴邦,党争祸根断然留不得,所以这才一肩挑起重担,但他性情高傲,不受人指挥,也屡次

怫了皇上的意,因此在你出寺前,虽然大事上皇上依仗景渊,但是两人并不亲近……”

“再后来,殿下出寺了,萧大人一颗心就挂在了殿下身上,为殿下来回奔波,殿下想想,在拔除党争一事上,殿下

同萧大人都是一样的目的,他又怎么会害你?只是,偶尔迫不得已将殿下筹谋之事告诉皇上罢了……”

“伏月二十九,他在做什么?”我冷冷出了声,曲扶眉间一挑,黯然道:“他被皇上困在宫中,其实秦潋这个人,

他两边讨好,却从来没有效忠过谁,他爱许啓澜爱得发疯,一心视殿下如肉中之刺,顺从皇上和许太傅只是为了等

待时机除掉你。”

“伏月二十九,皇上在散朝后生生将萧大人留了下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萧大人知道定是要对殿下不利了,

但是着急也没办法,他不能从皇上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不过萧大人同皇上相处数年,买通他身边左右,而殿下在

宫中又人望极盛,就连福公公此等心腹都愿意替殿下通风报信,那日就是他趁着皇上登东的机会,告诉萧大人,说

秦潋得知殿下自密道逃生,已去狙杀,萧大人无法脱身,只得委托福公公通风报信,让许三公子去救殿下,因为秦

潋只听他的话……”

听到此处,我自躺椅上翻身而起,怔怔看着面前挂着的那张海棠图……此前种种,俱已想通,原来我稽诃自负聪明

,却不过是稽睿手中一枚棋子!

好大一个局,我终究是个生不如死!

景渊啓澜怎会知宫中险恶,人心难测?福公公自小追随稽睿,岂是容易买通之人?本王昔日在朝尚未敢打他的主意

,他们怎么就敢急病乱投医??

稽睿登东?好巧的时机!那分明是有心送信令啓澜自投罗网!

什么萧景渊和许啓澜,稽睿从来就没相信过他们,顺手好用的不过是秦潋一个人罢了!只可笑那秦潋,自以为运筹

帷幄,能借皇上的手除了我这个王爷,却不想到头来害得啓澜性命!

我喘了一口大气,天旋地转,稽睿那张清隽的脸绕了一眼眶,从前至后,从上到下,无休止地盘旋着,一颦一笑,

令人心惊。

稽睿是知道的,啓澜早就不想活。他是正经出身,从小满腹经纶,只认死理,什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一条一例框

住他所有的尊严和思想,如今忠君不能,害父自缢,他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城外松岗,他是抱了必死之心去的!

稽睿也知,我爱啓澜有多么深,他一死,我便是废子,惧无可惧!

从约定门生一案至伏月二十九惨案,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而我,则是粉末登场的戏子,血淋淋地携了景渊与啓澜

,献出生命演出一场大戏给他瞧!

好!好!好!果然是为君者!高高在上,操控一切,心狠手辣,片甲不留!不负我往日教诲!

我捂着脸,失神地笑了。

“殿下……”

“继续说……”

“后来,那一夜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外人只道景王起兵反派,福王庆王联手御敌,可萧大人是心知肚明的,皇

上同他说,要他辅佐天下,待朝中一定,就允他辞官,否则……”

“否则就要了我的性命吧?”

曲扶不说话,定定看着我叹了一声,道:“殿下,萧大人没得选择,这首辅一做就是一年。”

“那你又是何方神圣?”

“我?我曾在殿下入寺期间担任昔日吏部主事,遭人陷害,虽受得萧大人庇护却也失了官,所以殿下一出现在扬州

,我便认出殿下了,这才有心结交,半年前我因生意北上进京,曾见过萧大人一面,他……他在庆王府隔壁买了栋

宅子,夏不避暑,冬不生火,每日除了处理政务,再就是和衣枯坐于水榭,我看不过眼,这才同萧大人讲了殿下隐

居扬州的事……”

“嗯。”

“殿下,那日在寒山寺外第一次见殿下,我就看出殿下/体乏心虚,毫无生气……萧大人听完殿下的近况后,只是

淡淡笑了笑就打发我走了,后来我听说……”

“讲!”我一挥手,只觉心中累极,昏昏沉沉。

“萧大人威胁了皇上。”

“……”

“萧大人说他近来身子不大好,寒湿之症又犯了,无法再处理政务,想要辞官隐居,皇上不允,第二日,萧大人就

铰了好些指甲递上去,说皇上再不允,送来的就是手指头……”

我默然无语,他那激烈的性子,竟然一丝都不曾变过。

“第二日,当真就递上手指头来,血淋淋的,放在盒子里同辞官的奏表一起交了上去……”

我倏然抬眼,什么?景渊缺了一指么?那夜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但递过来拉我的手却是完整的。我长叹一声,神

情阴冷,将自己的手伸到眼前,转着看了看,忽然一阵寒颤——他可真舍得下手!

心里忽然疼了一下,像是春总管的银针扎在了心尖子上。

“萧大人,不是失了一指,而是失了五指,整个左手都废了。”

我呆在原处,景渊这人虽然豪爽狂放,但是对自己的东西却很爱惜,名声、容貌、身体以及我,只要是他的,旁人

休想夺了去,他独占一切,死鱼都要过刀,居然被迫到这份上。

五指俱失,会痛成什么样?他从不让人见到自己短处,所以必是亲手下的刀,眼睁睁瞧着血肉模糊的半截手指自肢

体上分离出去,真亏他做得出!

我猛然间大咳起来,哆嗦着自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来堵到嘴边,咳够了,帕子上还有些血迹,淡淡瞧了一眼,丢在地

上。

“他人呢?”

“还在扬州,而且关于许三公子的事,殿下还是最好去问问他。”

还有什么好问?我懒懒躺下,看着头顶一副海棠图,优雅凄清,风姿依旧。人死了,化了泥,像是烧掉的画,谁知

道都去了哪,既然最实在的没了,再去管是是非非有何意义?横竖他是为我死的,从始至终都没有背弃过我,有他

这份心,足矣。

“好,回去告诉柳木,我先前答应过他的,就不会变,犯不着再来提醒我。”——一句话立即令曲扶白了脸。一个

远在扬州的黜官,连此等朝中私密大事都知道?景渊那打落门牙带血吞的脾气断然是不会告诉他的,而稽睿,除非

他疯了,才会放任这些话传出宫来。只有柳木,无所不知的柳大人,一心为了景渊谋筹的好兄长才有这般本事探知

一切,才会不管不顾心急火燎地要来告知本王是非曲直来龙去脉。

哼,我翻了下眼皮子,射了半点精光出来,冷冷瞧着曲扶,在我跟前耍心机,显然要再练练那大刀才行。

“殿下果然英明,小的这就回禀柳大人。”曲扶被拆穿身份,倒也并不慌张,只是讪讪的。

“滚!”我冷喝一声,“带话给柳木,如果他敢监视我,我不知道则已,知道了断然不会放过他。”——人心不古

,稽睿终究不放心我,谁知道漫长的时日里会不会又生波澜,尤其现在景渊也在扬州地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柳

木肯定懂。

“是!”曲扶勾了勾嘴角,昂然而出,走到门边,忽然道:“对了,如意要小的带了个东西给殿下。”说罢,从荷

包中掏出一个银光闪闪的物件放在了门边的博古架上,这才离去了。

我沉沉闭了眼,眼角那道寒光去不掉,闪着闪着终将眼前闪成了一片白,似乎是蕴着什么,一个劲地撑着眼皮,直

到溢出泪来。

曲扶出门的那个瞬间,我瞧得真真切切,是那银瓶。

景渊出狱后,刑部将那银瓶又送了回来,我瞧着晦气,打发了齐总管将其还给如意,久不见旧物,今日一看,竟然

又被勾起很多事来。

想着他坐在离我半尺远的地方为秦潋求情,想着他高傲不屑地将我一把推开,想着他不喜不怒地瞧着我挨打……一

干往事一股脑全部翻出来想,想得半死不活,死去活来,唯有温馨的时刻不敢想,入寺前的那夜不敢想,倒在我面

前的那夜不敢想,一想就似把脑袋放在了千斤石碾之下,痛得几欲自绝。

想到最后,无法终了,任泪湿衣。

“啓澜——”你到底想要我如何?

怅然间,眼前闪过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眼和半截鲜血淋漓的断掌……瞬间,我失了神。

我明白,在我心底是抹不去那条红影的,可是,又要我去怎么面对他?

无颜以对,无言以对,无论是生的那个,还是死的那个。

第五十八章

“殿下,醒了么?”

“进来。”

齐总管大步流星推门而入,杵在我的床前,拧着半截秃眉,苦大仇深。

“怎么了?”我拉开帐子,闷声问。

“昨日隔壁搬来了一户姓萧的,老奴觉得……”

“是景渊。”我淡淡道,然后自床上爬起来,齐总管立即伺候着穿衣洗脸,顺便帮我梳了头发。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他梳得精细,我倒不耐烦了,“早两天让你收拾东西,都拾掇齐全了吧?今日,你同我

启程去杭州,让春总管留下来善后,把宅子卖了。”

“咦——”齐总管一呆,“真去杭州?老奴还以为殿下是说笑的。”

我抬起眼皮子睇着他,冷道:“说笑?我有哪门子心情跟你说笑?怎么着?这扬州还住出感情来了?”

“殿下,你为何要躲着他……”齐总管愤然道:“他还有脸……”

“住嘴!”我重重一拍案子,连带着喘了喘,吓得齐总管立马噤声,抚着我的背平气,喃喃自责道:“殿下别动怒

……”

好半晌才顺了过来,“是我对不起他——”语调太轻,渐成残响。

“殿下,是他对不起你。”齐总管以为我气糊涂了,纠正道。

“是我对不起他——”我再次郑重言明,泄愤一般。

齐总管手一抖,不敢再言,看着他噤若寒蝉的样子,我一下子没了脾气,只得挥挥手打发了他:“去吧,备车,午

后出门。”

自打来了扬州,我便一直半死不活,喜怒无常,恼起来见人打人,见物砸物,如疯似癫,除了齐总管同春总管,其

余人见了我都是远远绕开。

其实,我只是苦闷罢了,生不出任何闲情逸致,每日里能做的事也便是画画等死,时间一寸一寸地挪,过得太慢,

像一把刀钝钝地割着肉,刚割下去一寸,夜里又缓好半寸,日复一日,心如油煎,恨不得一觉醒来就是风烛残年。

有阵子,我迷上了数白发。每天早上叫齐总管来数一遍,若是比前一日多,那今日一定会太平地过了,若是少,必

会郁气难平,自叹着为什么我不能像伍子胥一样熬白了头,不,一夜油尽灯枯身归茔冢就好了。

如此苟且,自愧为人。

“殿下,车备好了。”

“哦。”我应了声,扶着门框出来了,许久不见日头,刚出房就被阳光刺着了眼睛。

“殿下不换件衣服?”

我瞧了瞧身上那件素极的白袍子,皱巴巴的,还沾了墨迹。

“算了,没必要。”——避不见客的人穿了给谁看?

齐总管搭手扶了我一把,我心慌气喘,这一年来思虑过重,且不受补,年少时尚且好些,练些武功强身,可如今功

夫全废了,终日窝坐,自暴自弃,竟似老了许多。

我,三十五岁了啊!岁月苍苍,生死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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