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只关风月 下——顾白蛋
顾白蛋  发于:2012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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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了,不比现在好些?至少你可以为我悲春伤秋,自残自抑,寻死觅活,念念不忘,孤独终老,令你身边所有爱

你的人为你痛苦,多好,一人死,数人陪葬,真是风光,我萧景渊艳羡不已,总比现在同你身隔一墙却如隔黄泉碧

落的强!”

“够……够了……我把欠你的全还你,景渊,够了,我欠你五个指头,欠你姐夫一命,欠你全家数代荣华富贵,我

一条命,可够了?”

景渊抬头了,他神情冷硬,不屑笑道:“殿下,你可真会说笑,你的命不是早就给许啓澜了么?由得了你做主不成

?”

我犹如五雷轰顶,摇摇不稳,失了神,自石凳上跌落至地。

景渊长身而起,居高临下,一把掐住我的脸,傲然道:“你看你,真可怜,如此苟活,不如速死,如果许啓澜知道

他用命换来的庆王是这等货色,我想他一定自黄泉中追来同你索命,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皇上终生所忌之人,而这

样的人又会是我萧景渊挚爱之人,现在的你,只配做秦潋的一条狗,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啪一声,我扬了手,重重打在他面上,扶着石桌气喘吁吁,泪涕纵横,“够了!你说够了没有!?”

景渊偏了头,唇边勾了起来,笑得凄冷,“没够,我还没有告诉你,关于许啓澜的事……”

“我不想听。”

“你必须听,这样,你就能早点去死了。”景渊转过了脸,带着嘴角的一丝血涎,凌厉地望定我,缓缓道:“庆王

殿下,我是在成全你,这些年我成全过你许多次了,这一次也不例外,你求死,便去吧!只是,我必须告诉你,你

入寺前与我夜饮时说过的话,直到现在你还不懂。”

那一年,我曾问过景渊:“景渊,你可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么?”

“我知,他喜我便喜,他悲我则悲,他若死了,我不会独活。”

“若是早闻此言,本王不致于此啊!”

……我还不懂,我从未懂过。

第六十章

终于能与景渊平心静气地说话了。

天气太闷,湿了衣,蒸成人干,头也不清明,但再大的火气,泻了也是一身寒,这么热的天,我竟然紧了紧袍子。

这厢里,景渊汗涔涔大咧咧地除了纱衣,用手将头发胡乱一绾,扬声道:“那时候皇上来找我,问我,萧景渊,依

你之见,庆王是否有篡位谋上的想法?我说,他若有此想法,龙椅便轮不到皇上坐。尔后皇上又问,若庆王不想篡

位,那如何退位?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功高震主活不长,殿下不可能做一辈子辅政王,做是好做,怎么个退法?

皇上不让你走,就算是隐姓埋名,他也有本事挖你出来,一道赐死诏,你敢不从?除非……但我知道你没那个想头

。皇上那天告诉我,如果我辅佐他,日后就免你一死……”景渊说得气定神闲,仿佛是别人的故事,而我心头却犹

如熬着一晚汤药,火一大就漫了出来,苦得五脏六腑都泛了黄水。

我的皇侄,早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若不是龙游浅滩,岂需我来尽忠?

“从那日起,我就成了皇上的‘谋臣’,当然,他也没彻底信了我……这么僵持了许久,许太傅势力愈发强大,我

父亲远非他的对手,而此时刑部的文清私下里同我亲近起来,原本我以为同是清流的缘故,可他却时不时透漏些许

太傅的谋划告诉我,我只道是冯胜不谨慎,后来逐渐起了疑心,然而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放在一边,利用萧

家的势力去制衡许太傅,所以你入寺那些年朝中才相安无事,不然以许太傅之能,何须等你出寺才骤然发难?”

“文清何以不告诉我?”

“应当是许啓澜不让他说,文清同他都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官场是个用命去混迹的地方,掺杂了情感

必然会影响判断力,何况许啓澜不希望你因为他而饶过那群乱臣贼子……”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出寺前的一个月,那一日我去楚楼见卿才,许啓澜刚走,落了一把扇子,我打开一瞧,上面有两句诗‘不求洛

神献花容,只愿玉树滚红浪’,你那本画册子,我看过很多次,这两句诗熟的不能再熟,若是用来时刻提醒被你侮

辱之恨,你那么多诗集子流落在外,大可随便写几句,横竖朝中大员均知他对你恨之入骨,写上两句旁人不知的,

定是寄托思情。”

“后来的事,我都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皇上知道你爱许啓澜爱得深,所以千方百计想拉许啓澜入伙,许啓澜也着实聪明,装出一副爱你

至深的样子,皇上那般多疑,思前想后反倒不敢将他引为心腹,所以他才能在许家同皇上之间游走不定,帮你事事

回护,不然你怎么能在秦潋的剑下逃生?又怎么会简简单单就察觉张太医形迹可疑?更别提他主动受制于你去换了

那些黎朝人……”景渊饮一口茶,道:“你同他的缘,早在奉天殿就结下了,你还记得他当初写的是什么诗么?”

我摇摇头,那一张纸上涂满重墨,想必是寻思良久,不想留情才决绝抹去了。

“我记得。”景渊淡淡道:“孤松立身若玉山,破冥落澜似阮恸,卷帷望月思欲绝,只恐残灯不容曙。”

“只恐残灯不容曙……”

“嗯,他仰慕你,自觉又配不上你,得知你恋慕他,自是欣喜非常,哪知雨露承欢,不过仅是一夜愉悦罢了,春/

梦一醒却不得不同你翻脸成仇,敛了一腔心事为你奔走,甚至不惜委身于秦潋,你可知他心中多痛?”

人间事,由盛极衰,好容易心满意足得到一切,下一刻即顿失所有,这份酸楚,啓澜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扛下来了,

这些年我只道自己活得清明,却不想是笔糊涂账,我费尽心思护这个保那个,不过是任性小孩的游戏,踉跄着学走

路,以为自己够稳,谁知只是有大人在身后保驾护航才不致跌倒。

“他救我是做什么?我真希望那日就为了他死在秦潋剑下……”

“哎,”景渊长长叹了一声,道:“这世上的爱人应当都是存了互相牺牲的想法,你为他好,他为你好,推诿许久

,谁也不肯受了这分好,坚持到底终究两败俱伤,还不如坦荡受下来。”

景渊说得澄明,我要是为啓澜死了,想必啓澜也如我现在一般,我又怎么舍得让他受这样生不如死的罪,还不如死

而后生,下辈子和和美美。

“殿下——”景渊转过脸来,笑了笑,道:“有件事情我很好奇,总想问一问。”

“你问。”

“许啓澜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他死后你这般消沉,你这等行尸走肉的情形,他料到了还那么做,是为什么?”

我心中大痛,闭了嘴不肯说话,说我逃避也好,懦弱也罢,那道血淋淋的伤疤,我有心无力,碰触不得。一盏茶的

功夫,我和景渊双双沉默,像是独木桥上面对面撞着了,谁先退一步就要退到底,所以卯上了劲不说话。

还不都是情不自己!爱到极处,谁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命丧黄泉?这么做不过是豪赌一场,盼只盼被救的那个能想开

些,终不负了一番苦心。我知道景渊想要什么答案,我只是不想说出口罢了,仿佛说出来,就失了凭吊啓澜的意义

。本就是,你为我死了,我悲伤终老才是报答,开开心心活着,别说旁人看不下去,自己就先啐了自己一脸子。

“我不逼你——”景渊终于服软了,凄声道:“你还有没有同我在一起的打算?”

“我——”欲言又止,寻思片刻,“你回去吧,你的情我只能这么欠着,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再报。”

“下辈子?下辈子你投做猪胎被我一刀杀了,剔骨烹肉以报今世之恩?还是说下辈子你依旧做人投为青口胡同的姐

儿被我始乱终弃?”

“那随你——”

“随我?下辈子的事谁知道?一碗孟婆汤喝下去,我又怎么认得你?你为兔我为虎,你为虫我为鹰,虽然生生相克

,总觉得不偿失……何况,这次我是带着皇命来的。”

“皇命?”

“嗯,皇上不放心你,让我在你身边看着,你要是赶我走,我出了扬州城,这颗头就会摆在皇上的案子上了。”

我猛然回过头,气愤难抑,不由扬声大笑道:“不放心我?我现在一个庶人,他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从我这里拿走

的还少么?如果这么不放心我,你现在就绑了我进京,千刀万剐我受了便是,他还要逼我到何地步?”

然后,半尺红袖飘了过来,一个人影重重地扎进了怀中,单手抱腰,靠在肩上,只说了一句:“你怎么可以傻到这

地步?我……只是为了留下来……”

他只为了留下来,知道我不允,这才借了皇上的名头,哪知,我再也不是以前明察秋毫的庆王,我竟然还傻得想要

自缚上京,这才迫得他吐了真。

“景渊,我对不起你。”由他抱了许久,戚戚然只得一句,脱口而出,顿生苍茫。

“我以一死之心到扬州来,你不出府我就迫你出府,你不见我我就逼你见我,你要躲开我,我会寻遍天涯海角去找

你,你要是死了,我也追着你……殿下,别再扔下我,算我……求你。”景渊的后背湿了,我的前胸亦湿了,汗水

泪水全黏糊糊沾住了口鼻。

楚楚可怜,软语相求。

天长地久,唯此一时。

“我,我可能终生都不能忘记许啓澜,无法爱上你……”

“那又何妨?我不在乎。”

“你性格激烈,怎会与他人分享?”

“别的人我不允,许啓澜我就允了。”

“你……”

“你反对也没用,除非你让皇上下诏赐死我。”他推开我,迫不及待,立誓一般地说着话,生怕我又寻了理将他推

出去,外强中干。

我还能说什么?他非是牛郎却愿隔着一条银河去爱我这昏痴之人,甩是难甩了,就算甩得掉,也是他自己放了手,

然后用命去酬了一生痴,我怎生背的起?

“老爷……”隔着大湖,萧府的管家喊起来,“该换药了——”景渊不耐烦地招招手,然后自顾自将白绸布给扯了

“你的手……”

景渊将左手放在眼前,日光透过指缝丝丝漏在了他面上,耀得那双眼里愈发黑亮,似晃了一眼的湖水,波光粼粼。

“有一个指头少了半截。”

我看到了,左手的小指自指甲下的第一骨节被整整齐齐切平了,尚未结疤,紫肉赫然暴露在外。宛如白洁的瓷瓶上

难掩的瑕疵,一下就夺了目。

“曲扶说你断了五指。”

“你信他的?我这么惜身的人,断一指就够了,你是未见皇上那日的脸色有多难堪,瞧着我一点点地切着手指头,

似乎是要跟我比耐力一般,到最后还是他先吐了,这才放了我走……”没等他说完,我一把抓起他的手,贴在脸上

,有两滴泪自他的掌缓滑而下。

多少年了,头一次在他跟前双目对望,掉眼泪。一切如梦如幻,若即若离,前一刻还临风而谈,这一刻便相对无言

竟是刺心的!费了多少力气,翻了多少黄历才将前尘往事抹开,那一双曾经绝代风华的手,那一双剩了九个半指头

的手硬生生将人拉回原点,不论过程曲折,只问结果。

“景渊,你……让我来吧!”接了药膏,一点点涂抹,全部要糊在心上,与情爱隔绝,彼此依偎便是足够,太多的

,我已顾不得。

“明日,我叫人把墙打通了,搬过去吧?”平平淡淡,心如止水。

“也好。”牢牢盯着那半指,犹如缺憾人生,不完美,又甩不脱,只得带着它。

……

从此,前尘挂怀,冷暖相依,执子之手,只关浮世风月,不关红尘情爱。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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