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具表。”
大殿内立即万籁俱静,我用目光将萧大学士扫了一扫,只见他面上老泪纵横,颤巍巍跨前一步,跪在殿上哽咽道:
“陛下,放老臣去了吧!老臣累了!”
稽睿回过身,扶起萧首辅,和善地道:“萧首辅连上三疏,早知今日,朕就该早日批了萧首辅的折子,只因江南水
患这才阻了一阻,没想到……”
“陛下折煞老臣!老臣本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奈年事已高……”萧首辅梗着脖子,哭得极其隐忍,一滴滴泪顺
着皱纹流了下来,滴入袍服中隐没不见。
稽睿一甩袖子,一道锐利的目光向张庆方扫了过去,对方不禁微微一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稽睿远远将萧大
学士的折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冷冷地道:“萧尚书早在三月之前就上书要求告老还乡,朕因为一些杂事儿拖着
他,若朕当日允了他,怎么会有今日之事?朕且问你,掌权的奸恶是哪个?排贤的又是哪个?萧大学士已打算告老
还乡,需要去行刺庆王么?他有什么好处?三法司,给朕站出来,庆王遇刺之事与萧首辅有无关系?”
冯胜上前一步,跪道:“现无证据表明此事与萧首辅有关,臣等只是推测此事与朝中重臣有所联系。”
“那么!张庆方,你告诉朕,你是如何看出萧首辅跟行刺之事有关的?”
“臣臣臣……”皇威之下,张庆方已然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稽睿轻哼一声,缓缓道:“昔日太祖对你们委以重任,是要你们讽议左右,以匡人君,现如今,你们混淆是非,污
蔑朝中重臣,该当何罪?许太傅,你说呢?”
许太傅那双半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他挪了挪臃肿的大胖身子,跪下来喘了口气,道:“臣等愿领责罚!”
稽睿微微一笑,上前扶了一扶道:“太傅哪里话,太傅说的没错,萧首辅亦有管束不严之责,自今日起,朕就允了
萧首辅,准他回乡养老,而次辅王显扬身涉其弟王裕之事,首辅之位暂且留空,至于你们……”稽睿瞅了瞅遍地的
言官,“全部拖出去庭杖三十,张庆方六十!散朝!”
说罢,稽睿一转头走了,我瞧了瞧一拥而入的侍卫,不禁有些肉紧,庭杖三十,不知道这帮老家伙们受不受的起,
就算是受得起,也要在家缓些时日,稽睿这招杀鸡儆猴倒是当真漂亮,杀了许老头的威风不说,还换得了几日清净
。
“庆王殿下,您这边请。”伴着大臣们的战栗和窃语,福公公小跑溜了过来,道:“皇上在西苑候着您呢。”
“今天怎么跑去西苑了?”
“您去了就知道了。”福公公只管神神秘秘地笑着,并不解释。本王轻哦一声,只得跟他而去,途中闻得午门外哭
嚎声震天动地,想必庭杖已经开始了,一想到那些当年在朝堂上以断袖为由骂本王的言官们有如此一日,本王便觉
得风也轻了,云也淡了,天高气爽。
稽睿站在窗前,想必跟我同一感受,两扇窗户皆大开,微风拂面,露出淡淡的微笑,他一见本王进来,得意洋洋地
道:“皇叔,是否感到大出了一口恶气?”
“嗯嗯!开心得很!”
“怕不止此事让你这么开心吧!萧尚书秘密回京,为何皇叔不告诉朕?”
“呃……”我确实没有将此事告诉稽睿,只是不想让景渊牵扯太多罢了。
“皇叔这是欺君之罪。”
我苦了张脸:“皇上你不是真的要治罪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稽睿抿了嘴一乐,从屏风后头唤了句:“出来吧!”
屏风后传出哗啦一声响,一团火红跳进了我眼底,景渊斜靠在屏风上,呼啦啦扇着扇子道:“既然殿下不肯为我多
带些桂花糕回来,那我就自个进宫来尝尝了。”
此人当真令人发指,他老爹才丢了官,自己还是秘密回京,竟然如此大张旗鼓就跑到宫里来蹭桂花糕?
“你……”
话没说完,只见景渊身后飘出半尺青衫,“萧尚书,请让一下。”
一袭青衣素簪的啓澜,不苟言笑地出现在了景渊的身边。我一时有些发愣,这是怎么回事?
“皇叔,今日朕心情大好,你可要好好表现一下。”稽睿神采飞扬地凑在我耳边道。
我说皇上,不带你这么玩人的啊!
第十六章
“草民听闻萧大人前往赈灾,不知此次灾情如何?”
好苦,我咬了一颗莲子,只觉得平日里爱吃的银耳莲子汤味道也怪了,吃了一口之后便将碗推了推,听着啓澜这么
问,我更是心中焦躁不安。
我,从来没让人这么玩过。
景渊是秘密返回京城,而现在又是陇上和浙派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若是啓澜多一句嘴,则景渊不保,稽睿到底是
想做什么?一缕缕寒气从脊背处升了上来,在这秋老虎的天里,我硬生生打了个寒战,脑子像是浸在了滚油里,只
得由着它翻滚着。
哗啦,哗啦。景渊拿着一把本王所赠的杭扇,扇面上是本王绘的全景工笔,题着“闲来倚玉柱,漠看雨红墙——欢
界青衫客。”啓澜在举杯的时候,目光略略在景渊的扇子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极迅速地在本王面上一扫,本王如坐
针毡。
“饿殍千里,惨不忍睹。”景渊一合折扇,冷道。
“那为何萧大人还能坐在这里悠哉地坐在这里吃茶陪客?”啓澜口气亦冷。
景渊好整以暇地擦擦嘴,道:“我此次去赈灾,带去的是吏部的人,而非户部的人,在吏部,有我没有我都一样。
”
啓澜稍稍一呆,浅笑道:“萧大人‘干吏’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哪里,许状元的文名才是极盛……”
“小人不才,仅论画一项就难比萧大人,萧大人手中那扇面,画得可当真不俗……”
“许状元今次看走眼了,此扇乃庆王所赠,书画皆出自他手……”
于是,我的脸绿了。
这两位大爷视我和稽睿如无物,你来我往,暗藏刀剑,斗得可是火热。稽睿是无所谓的,憋足了劲看我的笑话,而
我呢?我要怎么办?
“皇上!”我一撅屁股,重重跪下来,道:“不知今日皇上宣臣觐见,是……”
稽睿清清喉咙,道:“皇叔快请起,今日请皇叔来,的确有些事情,现在首辅之位正空,朕决定委任皇叔为首辅,
若皇叔不想每日上殿也无妨,每天到西苑报个道就好了……”
“皇上,臣是皇室宗亲,是不能允许委任高官的,况且就说那首辅之位,臣哪有那资格?臣没功名在身,没进过翰
林院,就更别提是庶吉士了,再说那会推,更不可能……”
稽睿端着菊花纹的青花茶碗,不动声色地往桌上一磕,光亮的指甲轻轻敲着桌面,长叹一口气,“皇叔,若是六部
联名推举你呢?”
我一愣,只见福公公捧着折子走到跟前,放在本王面前,稽睿道:“皇叔可以瞧瞧那落款,打头的是许太傅和萧首
辅,剩下的是六部尚书……朕本来打算拟用中旨令皇叔入阁,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比朕还快一步。”
萧首辅与我在楚楼谈起此事不过是在三天之前,也就是说三日前他才决定辞官,而折子是昨天递上去的,那么许太
傅如何会知道首辅之位空缺?若是许太傅早就知道的话,就不应该在早朝之上任由陇上派言官惹出事来才是……六
部联名上书,昨天就应该递上来了吧?或许还是跟萧首辅的辞表一起递上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稽睿的笑
脸,我有些毛骨悚然,应还是不应?接还是不接?在这件事里,稽睿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难道说今日啓
澜和景渊的出现也是暗有所指?
……
普庆寺里那些哭泣,假的么?
树下博弈时的微笑,假的么?
一声声叫着皇叔救朕的稽睿,也是假的么?
将桂花糕夹进我盘子的瞬间,兴致勃勃送我□的瞬间,把酒赏月的瞬间……是真的还是只是做戏?我的双手微微有
些颤抖,稽睿那时远时近的微笑飘了一眼眶,耳朵里也俱是寒蝉的凄厉叫声,没完没了此起彼伏,至于其他人其他
事,我完全看不到。
“瞧瞧,皇叔都惊呆了,他肯定没想到自己还受到这么多人的拥戴……”稽睿笑着对景渊和啓澜道,景渊潇洒地摇
摇纸扇,一只手慢慢地垂了下来,在本王腿上用力一掐,大笑道:“殿下定是在好奇,怎么不被人嫌弃是断袖了。
”
我顿时吃痛,不由深深皱了下眉,景渊佯作吃惊,道:“咦?难道被小臣说中心事了?”
“哎,”我萧索地叹了口气,道:“皇上,臣是怕一旦臣接了首辅这个位置,就会有人说臣功高震主试图自立……
”我将折子合上,低眉道:“臣只想过过清净日子,要么回普庆寺去,要么去别处了却残生,这些事,当真厌烦了
。”
“殿下,你一心为国,别人不知道,难道皇上会不知么?”我猛然抬起头,只见啓澜淡淡笑着将茶杯举起,瓷是好
瓷,人是好人,清新俊逸,宛如和风扑面而至。
“皇叔,这只是权益之计,等新首辅定下来,皇叔就可以脱身了。”稽睿脸上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他微微瞥了一
下啓澜,道:“对了,我觉得许状元赋闲在家甚是可惜,而皇叔这几年来不问政务,可能会略有生疏,何况皇叔现
在伤了手,没办法写公文,所以朕派他从旁协助皇叔,此次萧大人出去赈灾发现了许多问题,户部的卷宗朕已经命
人送到庆王府了,这几日就劳烦皇叔整理个头绪出来吧……”
我瞧了瞧啓澜,只见他秀目中现着惊讶之色,看来也是被稽睿给涮了一把,只见他跪下来,道:“草民乃有罪之人
,怎能侍庆王殿下之左右?望皇上三思。”
稽睿甩甩袖子。不悦道:“许状元这是抗旨么?”
啓澜呆了一下,道:“草民不敢。”
“那就行了,你也不用回家了,朕会跟许太傅说的,今天就跟着庆王回府去吧,以后就住在他府里……”
我一阵猛咳……稽睿这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不愿意怀疑啓澜,但是他终究还是许家的人啊!放许家的人在身边不等
于放了一个探子么?
“哦,对了,萧大人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去了,你回来这些日子,赈灾的折子倒是没断过,而且还是以你萧大人的笔
法写的,看样子吏部果然是人才辈出的地方,既然如此……你就也住在庆王府帮皇叔整理些政事吧……朕想过些日
子赈灾的人也快回来了……”
我左看看,右看看,稽睿一脸得色,啓澜神色如常,景渊似笑非笑。
“皇上!”我板着脸,道:“请二位大人回避,臣有要事禀告!”
稽睿一愣,没好气地挥挥手,让福公公领着景渊和啓澜出去了,擦肩而过时,只听景渊用半面扇子掩着嘴道:“王
爷真是想尽齐人之福啊!”
我翻了翻白眼,只当没听到。
……
“皇叔还有何不满?朕为了皇叔的幸福可是冥思苦想一夜啊!”稽睿得意洋洋地道,话没说完之间我从怀中掏出一
把匕首来,稽睿微微蹙眉,问:“皇叔这是做什么?”
皇宫大内,任何人不得带武器入内,只有我是例外,辅政时可以带长剑,还俗后依旧可以背着匕首乱逛。
“皇上,这柄匕首是先帝赐给我的,上次遇刺也亏了这柄匕首才可以躲过一劫……”说着话,我将匕首放在桌上,
“皇上,你随时可以用这匕首取了我的性命……”
稽睿面色发白,一字一顿地道:“皇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萧首辅辞官一事只有你知我知,为什么许太傅和六部会联名举荐我做首辅?而且许啓澜是许太傅之子,你
就这么把他放在我身边?”我悲道:“如果说为了我要去跟许太傅达成什么协议的话?不若我现在就邀了景王到府
里毒死了他,这样岂不是更容易?”
稽睿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他伸手拿起那柄匕首,将它轻轻放在我怀里,握住我的手,道:“皇叔,朕在你眼中是这
样的么?你以为朕要处心积虑地除掉你么?皇叔,你知道么?那一年,朕第一次去文华殿听讲,朕不喜欢许太傅,
所以偷偷溜了出来,在琼花树下碰到了皇叔,皇叔,你还记得你当初在做什么吗?”
我想了想,稽睿小时候是很黏人的,自打学会甩掉太监宫娥之后,我每天都能看到他,天知道我是在干嘛。
“呃……”
“看来皇叔是不记得了,当时皇叔正卧在琼花树下睡觉,去年修园子的时候,朕还专门让人别动那块石头……那天
,山石僻处,花堆成褥,皇叔穿了件枣红的袍子,一头长发散到了地上,整个人陷在琼花里,顷刻之间,朕觉得皇
叔是如此干净的人,不染世间一尘一埃,衬得身后的碧水亭台都散着又俗又蠢的匠气,虽然……你当时看的是《飞
燕外传》……”
啊~本王老脸一红。记得了,本王那时初试云雨,因为对男男之情太过热爱而对男女之情失去兴趣,这才看得睡着
了。
“皇上,你没看那书吧?”
稽睿重重一咳,嗔怪道:“皇叔!你是来跟朕讨论这个的么?”我连忙摆摆手,听着稽睿继续说:“皇叔,父皇在
的时候,你一直都是干干净净过着,可是父皇驾鹤西归后,皇叔为了朕血染双手,若说朕还有没实现的理想的话,
那就是还皇叔一个清白的人生……皇叔,你还怀疑朕么?”
“我怎么敢?”
稽睿狠瞪了我一眼,极不耐烦地道:“出家五年,皇叔怎么还是这么虚情假意的,这场面话就别跟朕说了,朕说这
么多,就是让皇叔别多虑,这次的折子是跟萧尚书的辞表一起递上来的,皇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心中顿时一凛,为了……威慑天子,表明萧许两家业已联手。
第十七章
庆王府里有个好地方,挖湖架桥,植草栽木,硬生生地将江南风光搬到了北派之地。一口清波荡漾的池塘上飞架一
座横贯东西的木桥,桥体被窗棂隔成两边。先帝曾不知从何处得过一副仕女图,邀了我去同赏。那图上的女子倚在
一座木桥上拈花而笑,我赞道:“好画!”先帝道:“朕也觉得不错……”
“皇上,这个桥为何从中间被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