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眼里呆呆的,像是蒙了层雾,本王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心里用千砖万瓦筑成的长城一瞬间坍塌殆尽,狼烟
滚滚烽火连天,烧得整个人失了魂,从到到脚火辣辣的,而他就是那块去火的冰,清清爽爽地在本王面前晃着……
五年前的那一晚又回来了,丝帛般光滑的肌肤,锦缎般发亮的黑发,在我手下起伏的精致身段,啓澜……久违了!
本王眼眶酸胀着,紧紧将他揽在怀中,恨不得揉碎了放进胸口去,看了看那低垂的睫毛,本王义无反顾地垂下头,
狠狠吻在他唇上,轻轻噬着他的唇,一如当年那般冰冰凉凉。
啪一声,啓澜扬了手,打碎了无边春色。
他怒极笑道:“殿下竟如此言而无信,难道又想将草民横抱入榻上不成?”
本王又羞又惭,如一盆凉水自头顶泼下,身心俱凉。方才那个瞬间,身体确实有个部位不受控制地顶了他一下。“
我……”真是百口莫辩。
“还不松手么?”他咬牙问道。
我像只受惊的青蛙,立即跳开。眼睁睁瞧着他穿好衣服,大跨步出了门,我不放心,问了句:“你……你去哪?”
他回过头,笑容像刀锋一样,寒意凛凛。他说:“草民出去找些乐子,没想到殿下还挺会惹火。”说罢,他飘然而
去。
我有些眩晕,一双手死死地扳着书桌角,生怕一卸力就一头栽倒在地。许啓澜,你真的就那么恨我么?恨到了时时
刻刻都不忘在我心尖子上戳刀子么?可是,我是那么喜欢你,你若是刀俎,我宁为鱼肉,你若要登高,我便为绳索
,用之毁去,我心甘情愿。
我闭上眼睛,沉声道:“备车,派人跟着许公子。”对不起,请再一次原谅我的任性,我不能容忍有别人将你拥入
怀中。
吃斋念佛五年,我方才明白,我念的不过是个情字。
第二十章
“就是这里么?”
“嗯!”
“住的是什么人?”
“说是一个青年,好像是个军官。”
“啓澜多久来一次?”
齐总管的脸色变了变,迟疑道:“两,两三天……”
我顿时手足冰凉,脸像是被火器轰掉了一半,头顶麻得无法感知到存在,眼睛也慌慌张地不知道瞟到何处,看到哪
都觉得是死寂寂的,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王爷!”齐总管见我脸色突变,不由低声唤了一句,从车里拿出一件外衫来,披在我肩上,说:“夜寒露重,王
爷还是回去吧!有些事情当做不知也罢。”
“不知?”我一下恼了,将衣服狠狠拉下来丢开,愤然道:“你当我是傻子么?”
傻子?好熟的话啊,不知怎地,眼眶忽然一热。
齐总管抿抿嘴,欲言又止。
“王爷,不若回府去吧,萧大人……”
“够了,本王知道你们个个都向着景渊,是,我是知道他好,但是……但是本王不爱他有什么办法?难道我爱上啓
澜就是错的吗?我做一个扑火的飞蛾又碍着谁了?”
“王爷没碍着谁,只是让萧大人伤心,许公子厌恶罢了,确实没碍着谁,不过王爷你既然不爱萧大人,对他那么好
就是你的错……”齐总管淡淡地道,但是话却像雹子砸在豆腐上,砸得本王那点任性都成了稀巴烂。
我一把推开齐总管,道:“是,我活该,我活该,我对不起他们!”反复念叨着,本王把身上的衣服一解一甩,砸
在地上,一蹬脚翻上了墙头。
院墙很矮,翻过去之后就是一小片海棠林,本王心中一痛,原来他喜欢在海棠林中吹箫是因为另一个人。一边走我
的脑子里一边浮现出两个儒雅青年在海棠树下琴箫合奏的场面,这曾是本王梦寐以求的事,现在看来也许永远不会
有这么一天了,或者他会跟人琴箫合奏,但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本王。
绕过海棠林后的影壁,本王一脚踏进一个小巧的院落,东厢还亮着光,窗棂上糊了层纸,烛火映了两个影子过来,
其中一个便是啓澜。
他们相对而坐,执酒而谈。
“怎么这么晚忽然来了?”
“也没什么事,只是几日没见,倒有些想了。”
“真是难得……他,没欺负你吧?”
“没。”
“那就好,先前听说你去了庆王府,我还怪担心的,那淫棍要是欺负了你,我非杀了他……”
“你疯了?不要活了?”
“为了你,值得的……”
“那我怎么办?离了你,我怎么办?”
本王听到此处,潸然泪下。眼睁睁瞧着他们抱在一起,瞧着他们吹了灯,瞧着他们在月光下那一起一伏的影子,听
着他们若有似无的呻吟……本王看了看自己的脚,一双青素缎靴上绣着一双狮子滚绣球,笑得倒是憨态可掬,只是
在月光下那狮子眼睛有些骇人。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澜,从明日起就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
“我喜欢你,只要一想到你在那个男人身边,我就要妒忌的要死,我不允许别人碰你,能碰你的只有我,澜,我们
走吧,天涯海角我都愿意跟你一起去……”
吱一声,我轻轻推开了门。
月光从窗扇中透了进来,两个□的人手臂交缠着躺在床上,一览无余。
“什么人?”男人颇为警觉,抓了件袍子过来盖在了啓澜身上。
“我,你口中的那个淫棍。”我抄着双手,淡淡地道。
男人愣了一下,披了件衣服站在了我的面前,一张脸在月光下逐次亮了起来。他很英武,硬朗,眼神锐利,从头到
脚充满了军人特有的干脆、利落的气质。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庆王!”他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我,“人言庆王殿下俊逸非常,看来果真如此,这下我
可更不放心让澜呆在你身边了。”
“废话少说,去拿你的剑来。”说罢,我从怀中掏出了匕首,刃子蓝盈盈的,令人不敢逼视。
“殿下……”啓澜站起来了,走到我面前,冷道:“你来做什么?你已经看到了,我跟他很相爱,求你别来打搅我
们,好么?”
我瞪了他一眼,心中倒是异常的平静,此时此刻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那个男人。
“殿下……”啓澜拧着眉头,指着门口道,“这里不欢迎你。”
我一挥手一巴掌推开了他,他毕竟是文官,比不得我这个曾在军营里呆过两年的人,一下子便给我甩到了一边,我
冷笑道:“许啓澜,我曾经告诉过你,你是我的人。”
啓澜一愣,许是没见过我这般样子。是了,他更不曾见过的还有那个大殿上刚杀完人便谈笑风生的庆王,他不曾见
过的还有那个面上微笑着但是在心底筹划毒计的庆王,他不曾见过的太多了,全是他讨厌的庆王。
只是,这个令他讨厌的庆王太执着了,执着得就算被他讨厌也要捆他在身边。
“正合我意!”男人大笑着,从墙上摘下剑来,指着本王道:“你听清楚,我叫秦潋,你先前欠澜的,我今日要全
部讨回来!不过长剑对匕首,总是我占便宜,所以我用拳……”
话未说完,我将匕首丢在地上,傲然道:“谁要你假大方!放马过来吧!”
从屋内打到屋外。那气势……太熟悉了。一招一式,骇如雷霆,一吐一送,如江河巨浪扑面而来,压得本王透不过
气来,正如……正如在长街遇刺那晚……本王可以确定,他就是那晚的刺客,或许,啓澜压根就不是去救本王,而
是去看他的吧!
一晃神,失了手,一条胳膊被他拧得脱了臼,可是也并不觉得痛,只是觉得冷,从头发稍冷到了脚指甲缝,关节都
在打着寒颤,抖着抖着就错了位。
爬起来,被打趴下,再爬起来,再被打趴下,在那双拳头之下,本王压根没有还手的力气,而在那个人影之后,啓
澜目若朗星,不喜不怒地看着本王。那平静如湖水的神色中,本王看不到一丝担忧或痛心。原来,本王连鱼肉都不
如。
躺在地下,看着拳头一起一落,争强好胜的心忽然有些淡了,就这样吧,打一顿如果可以被打清醒,那么也算是强
过了吃斋念佛……
然后,本王看到半尺红袖和一把杭扇……一拳砸下来,扇子飞了出去,只听那扇子的主人不悦地拉长了声音道:“
哎呀呀,这位秦把牌脾气不小嘛……”
拳头骤然停了,秦潋惊诧道:“何人?”
“吏部萧景渊萧尚书。”啓澜笑着拍了拍秦潋的肩膀,“你今天打了两名朝廷重臣。”
这些年来,我从未见他这么笑过……眼神那么丰富,三分娇嗔,五分宠溺,两分狡黠。原来他还是那个生机勃勃的
许啓澜,分别不过是对着谁罢了。其实我早就该知道,我所有的奢望不过都是镜花水月,我唯一能够坚持的不过是
跟他同呼吸,共存亡。
仅此而已。
“没事吧?”景渊扶着我的上半身,抬了我起身,我踉跄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景渊手疾眼快,拖了我在怀
中。
“还好。”我的声音很像冯胜,阴风阵阵的。
景渊瞧了我一眼,冲海棠林里点了点头,就看到本王府上的齐大总管大踏步走了过来,自景渊手中将本王接了过去
。
景渊弯下腰,捡起了那把被打散的扇子,自言自语道:“可惜了一张好画,许状元瞧出来了么?这是你许府的景色
。”
啓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依旧不动声色地道:“是么?恕草民眼拙,没有看出来。”
景渊仔仔细细地将扇子收起来,逼至啓澜面前,冷道:“许状元这么做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草民乃一介书生,无法阻止两位大人斗殴,请萧大人恕罪。”啓澜漠然道。
“哼,”景渊死死地盯着他,说:“许状元,有些事会如影随形一辈子,不要以为能甩得掉。”
本王抬了抬胳膊,猛咳了一阵,道:“景渊,今天的事,就这样吧,不……不追究了……”没想到景渊猛然回过脸
来,厉声道:“殿下,请你闭嘴。”
那副神情,我认识他这些年来头一次见,像一把出鞘的利器。夜风乍起,他的黑发和红袍都被卷了起来,像是映在
了圆月之上,愈发气势夺人,凛凛散发着阵阵寒意。
“秦潋……”景渊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眉宇间暗含戾气,宛如夏日午后突至的乌云,夹带着万钧风雷,竟然逼得
军人出身的秦潋后退了一步,景渊伸出手,轻轻弹了下秦潋袍子上的血渍,道:“你且给我小心些,今日之事,我
萧景渊不会就这么算了,我说得出做得到……”说罢,景渊笑了笑,秦潋的脸庞不由抽了一下,万籁俱静的夜晚中
,他吞咽口水的声音显得异常响亮。
秦潋背后,啓澜依旧不喜不怒。
景渊回身来到我面前,扫了一眼,对齐总管说:“把王爷带回去吧,他的奏章还没写完。”齐总管点点头,拖了本
王就走,我别过脸,看着月色下的他们,多么修长的一对人儿,本王是不是该祝福他呢?可是如果我能那么做,我
便无需再从普庆寺里出来了,如果我能那么做,我也无需害得景渊这般不开心,如果我能那么做,我又何必拖着一
条残臂还不肯离开呢?
咯吧一声,怀里那只萧终于断成了两半,就算本王那么护着它,还是断了。
走出海棠林的时候,本王的泪又一次毫无知觉地掉了下来。
景渊说:“殿下,你已经看到了,许啓澜有他的生活,你要放手么?”
“夜了,我还要回去写奏章!”
景渊说:“殿下,我若是你,定会仔细考虑下何去何从,这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
“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景渊说:“有时候,你看到的其实并不是真的。”
“景渊……够了。”
“你不是说就算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会放了他么?”
“够了……”
“殿下,你……”
这一刻,我用我的嘴堵住了他的嘴。
景渊愣了,好半晌,他推开我,说:“殿下,你的泪很苦,唇角上还残余着……”
“景渊,对不起了,我……”
“我就知道你不把自己折腾得体无完肤是不会回头的,就这样吧!我睡了,到王府时再喊我。”
马车里,微鼾声顿起,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我侧着头打开帘子,窗外月色正明,照亮了一切隐藏在黑暗中的伤
疤,新新旧旧地都刻在了心上。
第二十一章
天色渐明,书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我吹了吹刚写好的奏章,道:“进来吧!”
一抬头,只见景渊打扮得整整齐齐站在我面前。
“你这是?”
“上朝。”
“你私自回京,怎么能去上朝?”
“昨夜在秦潋面前露了脸,今日再不上朝,难道等着人参我一本?”
“你可有回京密诏?”
景渊得意地拍了拍胸口道:“前阵子去宫里跟皇上讨了份。”
我微微笑了,他果然很聪明。
“殿下,你那份奏折,今日由我替你呈上去吧。”
“不了。我亲自去,昨夜没伤的到脸,看不出的。”我命人备下朝服,今日事大,别说是全身淤青喘气难平,就算
是身上插满了刀子,爬也要爬到朝会上去,昨晚一夜深思,该明白的,本王也明白了,吃了五年的素,连性子都变
得优柔寡断,再这般下去,只会害人害己。
“那好,我搭了王爷的车一同去吧。”
“难道你不打算回府了么?”
景渊呆了呆,道:“时至今日,我还能回到哪里去?”
我心中顿沉,是的,他回不去了,本王今日奏折一上,他便是萧家之敌。
……
两日后,本王在青口胡同的一家小院里迎来了一位稀客,这位稀客正是冯胜。
“郑健怎么说?”
冯胜饮了口茶,道:“一口咬定王显扬是主使,他只是奉命做事。”
“可有新的证据?”
“没有,做事的人手脚干净,若不是萧尚书刻意将吏部的卷宗存下来,想必连这点东西都剩不下。”冯胜青着面皮
道:“殿下,陇上派打算丢了王显扬,割得干干净净,而浙派就惨了,都察院和大理寺趁机落井下石,查了许多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