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清清喉咙,得意洋洋地道:“这个桥叫做结缘桥,据说只有没有心上人的男女才可以走,男的走左边,女的走
右边,走着走着,这么一瞥,要是看上了,那就算是结缘了……”
我恍然大悟,不由追问了一句:“那像我这样的断袖怎么办?”
先帝困惑地皱皱眉,犹豫道:“你这样的应该不让上去吧?!”
我感到备受侮辱,于是跟先帝借了那幅画,在自己园子大兴土木,专修了这么一座桥,谁知道修好后,只有景渊时
不时上去窜一窜,本王一恼,索性把那右边又改成了休息的地方,每日里无聊便待在里头看书画画喝酒赏花,倒也
惬意,不过今日,心事重重只为一醉。
今天下午我带着稽睿赠送的两个大活人回到了庆王府,景渊是熟客,自己窜着去找地方玩去了,而我则带着啓澜去
客室,家私陈列全部都是新的,啓澜走进去微微皱了皱鼻子,问:“这里多久没住过人?”
“呃……自打盖好就没住过人。”
啓澜撇撇嘴,“萧大人不是经常来造访。”
“那个……”景渊是常来,不过每次都是睡在我的床上。
“是草民多嘴,草民不该问的。”啓澜瞥了瞥我欲言又止的神色,冷道。
我叹了口气,坐在小圆桌前倒了茶推给他,道:“你爱的银针。”啓澜立在原地,一张脸似乎融进了水墨中,又脱
进了画卷,淡雅之极,一眉一眼都宛如本王画本子里的人物——好吧,我又想多了。
“我知道你不乐意的,同我这样的禽兽呆在一个地方是玷污了你,啓澜,我看过你的考卷,那种硬骨文风就算是刻
意写也写不出的,我相信报效国家可能是你寒窗苦读的唯一理由,出了何鹏那件事,两三年之内皇上是不好用你了
,这次也算是个机会吧,你放心……我,我绝对不会碰你的……”
啓澜坐下来,把银针一饮而尽,不痛不痒地道:“殿下不必跟我说这么多,我受命而来,自然会做好我份内之事,
殿下若无事,啓澜想休息了。”
下逐客令了,我只好灰溜溜地站起来,恋恋不舍地再看一眼,然后恨不得跺碎了脚,跟乌龟似的晃了出去,一路晃
一路晃,晃到了结缘桥,刚打算命人备酒,就看到一把折扇伸了出来,一把子懒洋洋的声音幽幽传来:“殿下,是
否被你的小美人扫地出门了啊?”
哎,这个阎罗煞星,每日里白吃白喝也倒罢了,就连本王都成了他的消遣。
“是是是,你萧大人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小王现在可是心痛难忍啊!”
“看在殿下刚吃了闭门羹的份上,本官就赏脸跟你喝一杯吧!”
我遂吐血三升,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
“这是什么酒?”我盯着杯中之物,口感很是奇特,从来未曾尝过。
“吏部有人送折子过来,属下知道我好这一口,顺便帮我捎过来的。”
“你让人大张旗鼓地送酒回来?”我沉着脸,道。
“怎么?你担心我啊?我哪有那么笨?是命人放在酒庄里,然后你府上的总管去取的,只说是我送你的好酒。”
我面色稍霁:“怎么早不拿出来?”
“本打算自己喝完的,瞧你今日心情不爽,所以才分给你喝。”
“……景渊……你,未免太小气。”
“嗯,那是一定的。”说罢,景渊扬扬眉,笑得异常开心,“殿下,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打普庆寺出来后是否觉得
景渊变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去原模原样告诉我父亲?”
我提着酒壶,一杯接一杯喝着,外面天色渐暗,总管在桥下徘徊数次未进,想必是想问在哪里设宴,毕竟王府有两
位客人还是五年来的头一遭。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告诉你的,都是我心中所想呢?”
景渊用那双半张的凤目斜瞟了一下本王,道:“没什么理由,那就是真的。”
我耸耸肩,道:“同样,我相信你,也没什么理由。”
景渊用折扇勾着我的下巴,一如我们当日在楚楼相见,他凑了过来,道:“殿下,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么?就
是你言行不一,想要的永远都不会说出来,那日在许府明明那么想赏花也不肯讲,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瞟在西府海棠
上,难道你当别人是瞎子么?还有那日一同出去游玩,分明是瞧上了那块玉佩,非要惺惺作态地说‘景渊,你觉得
好么?你觉得不俗吧?哎,要是能跟一位好友一同佩着就好了。’殿下,你虚伪得着实可爱。”
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僵硬地别过脸去,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景渊倒是越看越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携了我
的手,道:“走吧。别让你的小美人饿坏了。”
“他不愿见我,还是把饭送到他房里去吧,省得他看着我又没食欲。”我闷声道,景渊摇摇头,一折扇打在我头上
道:“殿下,真难以想象你还是京中第一风流人物,你哪里担得起这个名?”说罢,自顾自地转了出去跟我府里的
总管吩咐晚膳的事去了。
我靠在桥窗前,看着暮色下景渊站在水塘边上,那火红的袍子随风猎猎翻飞,仿佛是天上的云彩一路烧了下来,红
得耀眼……我眼眶一阵酸涩,其实我已经不年轻了,同龄的王爷们都儿女绕膝,而我最美好的岁月并没有享受到月
明花薄惹相思的快乐,而是忙于宫斗官争,整日里机关算尽,我想我会迷恋啓澜也是因为我觉得孤单,喜欢他身上
那明亮刺目的朝气,他令我温暖,只可惜……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往事不可追啊!
西窗红烛,荷塘晚风,大好的月色下,景渊道:“据我所知,萧家和许家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是有多深?”
“好像是因为殿下那日在楚楼吓坏了我的老父,所以这才跟许太傅有了私下的勾结……”
“这倒奇了怪了,难道萧首辅不知道许太傅是想吞了他么?”
“知道,我爹这么做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要自保当然要除掉你,至于怎么做,我就不太清楚了,现在他们防
着我……”
我顿时明了,怪不得退位让贤如此迅速。
“殿下,首辅的位子可是烫屁股的很呐……”
我懒懒地瞧他一眼,烛火下,景渊的眉角间流露着狂狷之色,他这样的人,率性特立,应当像庄子嵇康五柳先生那
般寄情于乡野,让他窝在朝廷忙于弄权,实在委屈了他。
“景渊,你实在没必要掺和这些事,横竖无人惹你,十年之后,你必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人物……”
“殿下,人在朝廷犹如游于羿之彀中,虽然皇上现在是仁君,可是谁不会变呢?我只是想了了萧家之事后,纵马放
歌,云游四海,再挑一个风景俱佳的地方住下来,跟我爱的人或是一同耕工于野,或是做些小本生意,白头偕老…
…”
景渊话没说完,我就闭上眼睛假寐去了,因为这地方本来就不大,俩人需得面对面坐着,景渊说这些话,本王实在
想不出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只得一睡了之。
“殿下……”景渊推了推我,没醒。
窸窸窣窣,窣窣窸窸,接着景渊就坐到我身边来了,轻手轻脚的收了我手中的杯子,用了块帕子将本王的脸和手仔
细地擦干净,然后扶着我站起来,吱呀推开身后的小门,那小隔间里有张床。
景渊有些微微喘,先放了我在榻上,想了想似乎是觉得不妥,又将本王扶起来,脱了外袍,一番折腾下来,连本王
都出了汗。
“殿下?”本王死死闭着眼睛,纹丝不动。只听他哎了一声,骂了句:“黑面郎!”我暗自腹诽:还说我虚伪,我
睡都睡着了,你不如直接爽快些骂我是猪,还黑面郎!景渊放了我在榻上,又伸手搬了一堆本王的烂闲书和画本子
,自己也爬到榻上来,抬起本王的头,将胳膊放到了本王颈下,一边哗啦啦的看着书一边贴着本王……被他这么一
折腾,我就是真想睡也睡不着了,何况还是装睡。
“今日晚间这般美品,好不得我受用受用……”伴着哗啦啦的翻书声,景渊低声道。我立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那
么多的书,他偏偏挑了这本,这本《桃花浪史》是我闲来无事随手撇在这里的,文笔粗劣,趣味低下,而且里头还
有一个专好男风的地痞流氓,将一个美少年灌醉后强行霸占了,这本书本是本王用来自我反省的,但是现在出现在
景渊手里,真是应景得令人惆怅。
嗖一声,书落在地上,发成一声轻响,景渊捋着本王的短发,将本王的头抱在他怀中,用一副怒其不争的口吻道:
“好歹也是个超凡脱俗的人,整日里把这些腌臜东西放在手边,真不知脑子里装得是什么。”——然后,他不再说
话了,只是将脸贴在我的脸上,没完没了地拨弄着我那刚长到齐耳长的头发。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景渊的胳膊似乎是麻了,他轻轻坐起来,为本王盖了件袍子,又凑到本王脸前来,一股子酒气
只哈在我脸上,我觉得全身一阵发痒,尤其是眼睛痒得厉害,想眨一眨,又怕被他看到,于是本王翻了个身,景渊
趁机将本王揽了过来,本王不从,景渊臂上猛然用力,本王再抗拒一下,两个回合下来,只听景渊在耳边说:“殿
下?”本王想起来了,本王是个睡着的人!所以,只得乖乖被他搂进怀里去。
“那一日,奉天殿设宴,歌台暖响,舞殿冷袖,殿下身着红衣,远座于上,我尚不知天下还有这等人,生得眉横青
山,目射秋水,殿下,你真是个祸害!”说着话,搂着我的手又圈紧了一下,我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从心底涌起
一股热浪直冲脑门。
三十余年,我第一次觉得有些心安,若是有景渊这样一个人能长伴左右,也是好的吧!
第十八章
“王爷?王爷?王爷!!!!”门外传来齐总管的声音,我一激灵,睁开眼睛跳起来了。
当初打宫里搬出来的时候,带的人全部都是一票老人,自本王一落地就在身边伺候的,图方便不说,也图安心,省
得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吃里扒外的事本王可是看多了。不是我自吹,现在庆王府里的这拨人,就算是金山银山摆在
面前也不会动心,不过……本王没把他们当外人,他们也真的就把本王当自己人了,尤其是我那齐大总管,本王就
差喊他叔了,从洗头到洗脚,没一样不管的,就连本王睡觉的时候都敢把门敲得震天响。
“什么事?”本王捋捋衣服,问。
“都到吃中饭的点了,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起来?许公子支使着我叫了第三趟了。”
我一扭头,可不是么,窗外的日头明晃晃得刺得人眼睛发疼。
“你下去备饭吧,许公子在做什么?”
隔着门板,总管长叹了一声,似乎有些哀怨,我一拉门,嗯,确实很哀怨,就差在脸上写上哀怨俩字了。
“怎么回事?”
“今天一早许公子就直奔书房,支使着人把王爷心爱的书和画全部搬了出来,又让人出去买了两张桌子,搬了一大
堆卷宗进去,这一早上,我都要累趴下了。”总管苦着脸,眼梢周围的皱纹苦大仇深地射了出来。
“呃?”本王讶异了一下,随即道:“由着他吧,以后许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照做就行。”
“那饭……”
“开在书房,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嗯!”总管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凑近道:“我瞧许公子心情不大好……”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吧!”——本王跟启澜那点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总管点点头,这才去了,我伸了个懒腰,回身去看景渊。景渊嗜睡,自打从湖广回来,每日定要睡到日上三竿,这
令本王很是好奇平日里他上朝怎么能那么神采飞扬的。这时候,这位大爷枕着自己的手臂,面若桃瓣,双颊似火,
嘴角得意地向上翘着,再加上他那身红袍子,活脱脱一个浴火重生后不可一世的凤凰。
“呔!往哪里跑!”然后翻个身,踹踹脚,一脸傲然。
我一愣,这是哪一出?难道梦里还关公战秦琼?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看着床上的人,真是越来越喜庆,想
叫他起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昨晚我就像一把拉满弦的弓,更像是一只竖着毛的猫,从头到脚每一处都崩得
紧紧的,他一动我就愈发亢奋,亢奋到万籁俱寂,红烛泊泊的时分,终于迷迷糊糊地闭了眼,隐约知道他翻着本王
的诗集子,偶尔还叹上那么几句,至于后来,我就不清楚了,想必他睡得够晚。
一寻思,决定还是不吵他了,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一回头不由心中一荡:床上那人香梦沉酣,身旁的架子上摆着
对花瓶,插了今日刚换的初开芙蓉,更衬得他面若冠玉。本王的手指动了动,一转头走了,真是越看越错,心中愈
发惴惴不安。
若本王是祸害,景渊又何尝不是?若是不知也倒罢了,心中明了又这么耳鬓厮磨的……唉,本王叹了口气,脚下越
行越快,走到桥边,对守着的丫鬟道:“过柱香后就请萧大人起来吧。”
丫鬟面上浮上一个大有深意的笑容,说:“王爷且放心吧,不会饿坏萧大人的。”
本王顿时无语,果然在这庆王府里可真是没一个外人啊!
……
下了桥直奔书房而去,虽然听总管说了,但是一脚踏进去的时候,我还是愣了一下,再迈回来,仔细看看头上那块
匾:抱石斋,刚瞥了一眼,就听里头有个人不咸不淡地说:“殿下没看错,这正是殿下的书房。”我这才讪讪地走
进来,环顾四周一下,发现别说是烂闲书画本子,就连书架都不知被搬到那里去了,偌大的书房中除了那张大床外
还有三个宽大的书桌以及……堆积如山的卷宗。
“这……”
启澜打书桌后转了出来,身上穿了件青色的袍子,本王怎么看怎么眼熟,不禁上下来回地瞟,越瞟就越高兴,壮怀
激烈!兴奋得就连站也站不稳,只觉得一阵狂风在心里刮过来刮过去刮得全身舒爽恨不得御风而行。
启澜轻咳一声,面上略略浮了些红晕,道:“走得匆忙,只得暂借了王爷的衣服,我已叫人去取了,过会子应当就
会送过来……”
“别别别,穿着吧!”我忙不迭地打断了他,“本王这里衣服有的是,启澜跟我身材差不多,但是气质清雅,衬得
本王那袍子也……也……”本王一时有些词穷,一个也字像是黏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若不是从小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