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戚的哭声传来，劫后余生的人们为他们死去的亲人哭泣着。

他静静地看着那些坐在废墟中哭泣的人们，良久。

至少……让这世界恢复原来的样子吧。这是威诺最重要的东西，就算他不在了，也应该继续保存下去吧。这也算是我的责任，在剩余的人生中，努力重建这个世界……

突然间整个世界开始龟裂，片片剥落。虚假的记忆消散。

幻境，破了。

第二十四章：钦的回忆

而马尔钦面对的幻境，却只是回忆。回忆就已经足够了。

那年马尔钦十二岁，是朝阳一般充满活力的年纪。周围是他从小长大的村庄，在西多卡约城南面不远的地方。

父母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留给他的只是模糊的记忆，一把名为“霸天”的名剑，和一套家传的剑诀。

从很小开始，马尔钦就住在这座据说是父母遗留下来的房子里，带着比他小六岁的年幼的妹妹，靠村人救济过日子。村中的每一个人都算是兄妹俩的亲人，轮流为他们做饭洗衣，并乐此不疲。虽然他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但依旧十分幸福。

马尔钦的记忆完全停在那日，他像往常那样，背着长剑走在村中的小径上，迎面而来的村人也像往常那样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是小钦啊？大清早就起来练剑，真是辛苦了。”

“小钦，今早轮到去我那里吃饭了吧？正好，我专门给你们做了肉粥。早点过来哦，不然就凉了。”

“小钦，这么早便去练武吗？真辛苦。看人家小钦多努力，我们家那孩子都被我们宠坏了，懒得要命。要是他什么时候能有你一半能干就好了。”

村庄很小，但有着别处没有的温馨感。

告别了众人，马尔钦走到了一片空旷的土地上开始练剑。“霸天”出鞘，起手势，半攻半守，主攻辅守，全力攻击，然后逐渐转为防御，结束。有几招还不纯熟，真气总是走不顺畅，遇到这个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就是无法找到解决的办法。自学的缺陷就在这里，一旦遇到瓶颈自己就很难突破，如果能有人稍稍指点一下就好了。

“哥哥——”甜美清脆的呼声远远传来，妹妹小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向这边，橘红色的长发束成两束，跑起来一甩一甩的，很是可爱。

小惠今年才六岁，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精致的面孔仿佛白玉雕就的洋娃娃一般，小巧而惹人怜爱。“哥哥，一猜你就在这里练剑。你答应今天教我扎风筝，不许耍赖哦！”小惠抱住他的腰撒娇。

“哥哥什么时候耍过赖？今天一定扎一个大风筝送给你。”马尔钦宠溺地笑着，摸了摸她梳得整整齐齐的马尾辫。突然一股莫名的悲哀在心底蔓延开来，深沉而压抑，让人透不过气来。

“哥哥，怎么了？”似乎是发现了哥哥的异常，小惠仰起脸来问。

“没事，没事。走吧，去河边扎风筝。”马尔钦牵着小惠的手向河边走去。应该是错觉吧，明明每天都是这样过的，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感觉。

“哥哥，你看，小惠的烟火是不是更漂亮了？”走着走着，小惠突然心血来潮地放出了自己的火焰来看。一枚枚红艳艳的火苗从手掌中生出，围绕着两人身边旋转，美不胜收。那其实是火系中级防御术——星火点点，一个六岁的孩子居然无师自通，只能用天才来形容，但当时的两人都不知道。

“当然了，小惠你的烟火永远都是最美的。”马尔钦说着，停在河边绿油油的草地上，拿起小惠带来的扎风筝的材料，开始手把手的教她扎风筝。把木棍绑成想要的形状，糊上白纸，系上细绳。虽然小惠扎得歪歪扭扭，但非常的用心。她专注的小脸在此刻看来分外美丽。

一切都如此地平淡，如此地幸福，幸福却虚幻的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

看看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也该回去了。“小惠，回村吧，凯娜阿姨要等急了。”马尔亲伸手拉起还兴致勃勃地扎风筝的小惠。

“可是人家还没有扎好嘛！”小惠嘟起了小嘴。

“乖，吃完饭再来，这风筝又跑不了。”马尔钦耐心地哄道，“你也不会希望凯娜阿姨伤心吧？”

“那……好吧。”小惠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拿起风筝准备回村。

“哥哥。”

“嗯，什么事？”

“如果我有了危险，哥哥会不会保护我？”小惠抬起头，用清澈的双眼望着马尔钦。

马尔钦不禁失笑：“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因为昨天听到了很棒的故事嘛，说是当漂亮的姑娘遇到危险的时候，总会有人出来保护她的哟。还没回答我呢，哥哥，你会不会保护我呢？”

“当然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拼了命都会保护你的。”马尔钦笑得很温柔，“我是小惠的护花使者。”

“不要，我不要哥哥拼命。不过，听到哥哥这么说，小惠好开心呢！”小惠银玲般的笑声一路传回村庄。

正吃着早饭，却听见村口方向一阵骚乱，夹杂着野兽的吼声。

“怎么了，又有落单的低级魔兽跑来吗？”马尔钦放下手中的粥，站了起来。这村子离西多卡约城不远，一般魔兽不敢接近，只是偶尔有莽撞的落单的魔兽昏了头，才会跑到这一带。这样的低级魔兽，力量都不大。

“小惠，你乖乖的呆在屋里不要出来，我去看看。”马尔钦背上剑跑出门去。

“小钦，你可要小心啊！”凯娜阿姨探出头来喊道，然后自顾自的嘟囔，“真是的，村里那么多大男人，却总要这个孩子帮忙。小惠，你要是喜欢吃就多吃点吧，锅里还有。”这种事已经发生好几次了，谁都没有大惊小怪。

一路向村口跑去，却没有遇到任何人。一股不安涌上心头，风中的隐隐腥味传来了不祥的讯息。

似乎和过去……不一样。

他加快了脚步。这个村中都是些平凡的农民或者普通的猎户，除了他和小惠以外，再无人修习魔法或武技。如果来了什么强大的魔兽，那些人根本挡不了多久。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几十头他连见都没见过的高级魔兽像被控制了一样整整齐齐地在村口排成方阵，爪中的鲜血尚未干涸。而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村人，现在已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散落在地上。

一瞬间脑袋空白，身体几乎没法动弹，连尖叫都没能发出。

这是真的吗？还是我只是在做梦？

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那些魔兽如洪水般冲进了村中，其中三头围住了首当其冲的马尔钦。这些年积攒起来的少得可怜的战斗本能逼迫他挥舞手中的“霸天”抵挡，却也仅仅只能保证一时没有性命之忧。充满腥臭味露出尖利牙齿的巨口不止一次的差点将他的脑袋咬掉，淬毒的青绿色的爪子向他手臂抓来，总在最后一刻才险险避过，袖子却被撕成两半。

第一次，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死亡。好可怕……真的好害怕……

冲进村中的魔兽将藏在屋中的老弱妇孺一个个全部杀死。哭泣声，尖叫声，惨号声此起彼伏。不知是哪一家的火种被打翻，火势渐渐蔓延开来，宁静的村庄很快变成了火海。

不过这一切，马尔钦完全没有心思去顾及。手上的剑越来越沉重，动作慢慢变得迟钝。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太残酷，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我会死的，会死的！周围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自己马上就会死！马尔钦惊恐着，畏惧着，身上满是鲜血，与烟熏的灰黑混杂在一切，掩住他此时表情。

突然，魔兽的攻击停止了，它们又如潮水般退了回去。再也支持不住的马尔钦猛然跪倒在地。面前的空间如水波荡漾，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灵魂。他有着殷紫色的魔性眼眸，及腰的长发如血般鲜红，白皙的面孔充满了邪气，却拥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他的出现，伴随着旁人难以想象的沉重气息。马尔钦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身上仿佛出现千斤重担，窒息感马上扑来。那种力量，怎么可能是人类所拥有的？他分明就是类似神的存在！

那人虚空立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这真是完美的傀儡，简直太理想了。”他绽开没有温度的戏谑的笑容，“突然感到有两个极好的傀儡人选便赶过来瞧瞧，想不到还真是两个上等货。”

他在说什么？完全无法理解，只是那声音，那力量令他本能的恐惧。

“对了，有个东西你一定想看看。”那人笑意更浓，轻轻一打响指，一个透明的球体出现，悬浮在半空中。

马尔钦机械地抬头。

小惠蜷缩在那个球中，一边哭喊一边徒劳地捶打着球壁。

“小惠！”仿佛终于恢复知觉了一般，马尔钦喊出了声，虽然这一声既嘶哑又无力，但已让他有了抗争的勇气。

“哥哥……”小惠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凯娜阿姨……凯娜阿姨……”看到马尔钦满身的伤，她的眼泪落得更快了。

“现在，你们之中我只要一个。来，小子，你自己选择吧。你活着，你妹妹就必须死，如果你死了，你妹妹就能活下去。怎么样？这个条件很不错吧？”那个人飘近马尔钦，微笑着俯视他，“如果你打算用你自己换你妹妹的命，那就走过去把你妹妹放出来，我绝对不会阻拦的。”

如果我死了，小惠就能活下去……可是，可是，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死掉！我也不想小惠死掉……死亡好可怕……怎么办……

他想站起来，但膝盖抖得厉害，根本动弹不得。

“虽然不知道死了会怎样……但如果能帮到哥哥的话，小惠一定会去做。因为一直是哥哥在照顾小惠，小惠却什么都不能做。”小惠已经擦掉了眼泪，不再哭泣。她是如此的小，还不知道死亡的恐怖。

“不！”马尔钦哀号，久违的眼泪滚滚滑落，他奋力的移动双腿，却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就让我来死吧，哥哥。”最后的决定。

“不，不要，小惠——”本以为自己已经强到足以保护最重要的东西，但危险真正到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害怕的只能哭叫而已。刚刚还说自己能拼命去保护小惠，结果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命。什么都……没能做到……

“那就这样决定了，小子，你来当我的傀儡，那个小姑娘就去死吧。正好，如果由魔法师来当傀儡我还有些困扰呢。”他若无其事地说着残酷的语言。

“不——”黑紫色的箭在空中形成，射向球中娇小的躯体。鲜红的血流了下来，染红了她最喜欢的那件米色的连衣裙。

“现在到你了，我可爱的傀儡。”那人手上聚集了一团黑雾，按向马尔钦的天灵盖。瞬间天昏地暗，身体仿佛要爆炸了一般，生不如死。

“啊啊啊啊啊——”马尔钦惨叫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团不停的抽搐。渐渐的，他桔红色的头发褪变成血的色彩，双眼射出白色的光芒。

“好像没怎么排斥的样子，真是完美。”那人身影变淡，消失在扭曲的空间中，困住小惠的透明球体随之消失，她掉到了地上。

”小……惠，小惠……”马尔钦一寸寸地向前爬去，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印，充满白光的眼中不停的落下泪水。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的犹豫，如果我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命，如果我不是那么自私的只想到自己，小惠就不会死了！明明小惠你才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啊！明明只有你是我的唯一啊！

马尔钦挣扎着抓住了小惠的手，那只手的温度逐渐消失，变得冰冷。“小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我会报仇的，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是他把我们害成这副样子，我决不会善罢甘休！小惠，你听到了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早上出村买工具而阴差阳错地逃过一劫的卡纳，他惊恐的看着成为废墟的村庄。

“卡纳……叔……”马尔钦挣扎了几下，终究没能站起来。

“别，别过来！”卡纳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向后跑：“怪物！别过来！怪物！怪物！”

“怪……物？”马尔钦发出白光的眼睛与一头血色的头发格外醒目。“不错，我是怪物，我是怪物！变成了这样的我难道还能被称为人吗？”

“哈哈哈，原来我只是一个怪物！哈哈哈——”他绝望的大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

“对了，我可爱的小傀儡。”那个血发的男人突然又出现在半空中，“如果你让你的妹妹活下来的话，她接受我的力量可是会爆体而亡的呢。因为她是魔法师啊。所以，你刚才算是白挣扎了，无论你怎么选，都会是相同的结果。”

恶魔般的低语让最后一点理智全面崩溃。

“啊——”崩溃的瞬间，全身的力量同时全部不受控制，形成强大的龙卷风般的气流席卷四周，直达天际。龙卷风的中央，马尔钦抱着妹妹的尸身，发疯似的嘶喊。一只残破的风筝断了线，漫无目的的飘飞着，直至消失无踪。

庞大的能量横冲直撞，带着近乎无敌的破坏之力在瞬间击碎了幻术空间。

第二十五章：崩溃边缘

风斯德从幻境中脱离，清醒过来。

“辛苦了。”达雅的眼睛再度闭上，她的声音中有深深的疲惫与忧伤。

“人鱼王，我的同伴他还好吗？”幻境中撕心裂肺的痛楚渐渐淡了下去，却依旧存在。正因为这，他才格外担心马尔钦。钦能够承受得住吗？

达雅摇了摇头：“我只是将他的记忆重演一次，究竟能不撑得住都在他自己。”

“记忆……重演？”印象中的钦总是一脸灿烂如阳光的笑容，行事作风有些夸张，像个大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这样的他心中有什么深刻的伤痕吗？

“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那个孩子藏得这么深，居然连你都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达雅的纤眉轻轻皱了起来，突然神色一变，“糟了。”

风斯德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只听一声惨叫，紧接着巨大的能量倾泄而出。

马尔钦靠自己狂暴的力量将整个幻术空间撕裂，但神志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当中。幼时恐怖的记忆再度回放，刚刚结了痂的疤又被生生扯开。本以为经过这许多年总该接受了，却还是无法承受这段记忆中毁灭性的打击。

血发，光瞳，马尔钦的力量再度爆发，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一环环冲击波以马尔钦的身体为中心荡漾开去，力量所到之处，就算是拥有强力魔法加持的汉白玉石柱也遍体鳞伤，天花板和墙壁开始出现裂纹，落下无数的碎石。

“啊啊啊啊——”马尔钦双手抱住头，发出痛苦的野兽般的嘶吼，黑气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发出的攻击一次强过一次。狂乱的攻击使达雅和风斯德不得不撑开结界，左躲右闪防止被流弹击中，风斯德的结界是土之令牌所制造的最坚固的结界，却还是不能挡住钦的攻击，达雅也在用水之令牌竭尽全力稳住周围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