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色没有任何不安，用姓氏称呼威诺时语气有些奇妙，但很自然。究竟威诺为什么会对她在这里感到惊讶呢？不过就算直接去问她，也不会得到答案吧。

“如果没有事了的话，就休息一下吧。一直忙乱到现在，想必已经累坏了吧。”达雅温柔地问。

“也好……”只是心绪有些不宁，虽然疲累不堪，只怕也睡不着。

看穿了他心思的达雅微微一笑：“要我帮忙吗？送你一次无梦的睡眠这种小事我还是办得到的。”

“这怎么好意思……”

“在我面前不必那么拘谨，人鱼是很随性的。”

“那……有劳了。”

紫色的光芒出现在达雅眼中，深沉的黑暗降了下来，伴随而来的是让人疲劳尽失的甜美睡眠。

达雅将风斯德扶着躺下来，又拿起十字神器轻轻一晃，它立刻急速缩小，还原成普通的挂饰。她轻轻将挂饰系回风斯德颈上，凝视着他安静的睡脸，半晌，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那件事。不，是我们。”她轻轻自语，“因为我们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你责备甚至仇恨的眼神。这么沉重的担子让你一个人去承担，而我们却只能站在遥远的地方观望，实在是……”

“对不起，这种负担一定让你……很痛苦吧。”

第二十七章：重返故乡

待风斯德醒来，已是第二日的中午，马尔钦依旧昏迷不醒，很令人担心。

“他……应该会没事吧……”

“能量的冲击和幻境都对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这次只怕没有五六天是醒不过来的。”达雅检查过后轻轻摇了摇头。

“能让我们在水下呼吸的结界只能维持三天，我想我还是先带他回去好了。”

“也好，你们在水下毕竟不习惯。”

“那我们就此告辞了。”

金色的阳光微微刺痛了双眼。身体很重，沉重到无法动弹的地步。周围好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海边小屋木制的屋顶出现在视野中，慢慢由模糊变清晰。

记忆有些混乱，头脑也没有从眩晕中完全脱离，想起发生的事情花了很长的时间。

那种力量又爆发了吗？造成了多少麻烦？又毁掉了什么？不……其实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又要……被丢弃了吗？像过去那许多次一样。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果然是这样吗……没关系，应该的，这是应该的，自己也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当初根本没有必要赌这最后一局。生死之交又如何，哪怕能够为彼此付出性命，也不可能会接受自己这样一个……怪物。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走，也可以去报仇。至少……至少还有“霸天”陪我，它永远不会离弃我……强行扯出的笑容瞬间僵硬，霸天已经……断了，被永远埋在了洞窟的最深处。

猛然间涌上心头的是狂笑的冲动，想要放声大笑，直笑出眼泪。

本以为，你至少能杀了我……风。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吧。就算只剩我一个……就算会完全变成怪物……

拼命的移动沉重的身体，咬牙无视裂开伤口的无声呻吟，马尔钦终于撑起上身，坐了起来。这简单的动作却疼出了一身冷汗，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有声音传来，那是……脚步声？

下一刻这猜想得到了证实，明亮到刺眼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稍一停顿，便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快躺回去，哪有带着一身伤到处乱动的！”熟悉的声音。

马尔钦愣住了，呆呆地任队友把自己扶回原来的位置躺下，又轻轻把被子拉上来。

“风，你怎么……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嗓子被什么粘住了，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我出去找草药了。”他很熟练地把几种草药放进碗中，细细捣碎，“我们的力量是相克的，令牌也一样，所以只能去采集外面野生的草药了。虽然效果不会很好，但总比让伤口自然愈合要好些。”他将捣碎的药放了一些在布条上，又把布条缠在对方手臂的伤口处，仔细系好。

“里面有止痛的草药，过一会儿就能舒服些了。”他用手扶在马尔钦额上比较体温，“烧总算是彻底退了，恢复得不错。”

马尔钦这时才终于插上了话：“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风斯德问，神色与往常没有丝毫不同。

马尔钦咬了咬下唇，半晌：“为什么……不把我丢在这里，自己离开呢。”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同伴之间，相互照应不是应该的吗？”

“……那种力量，你也见到了吧。我的剑气和斗气已经完全不能用了，已经完全是个累赘了！而且还非常危险，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所以……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你说的那些，我在土禁地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你就该舍弃我了！我闯下了大祸，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我宁愿你舍弃我，骂我没用，厌恶我，也比你怜悯我来得好！”马尔钦红着眼睛喊道。

“我并不是因为怜悯而这么做的。人与人之间，并不能以有用或没用来概括一切。你是我重要的同伴，这一路上你带给了我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是力量无法换取的。”

“我还能算是同伴吗？我还能算是个人吗？我只是个怪物！我只是个怪物罢了！”马尔钦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句话，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心中梦魇般缠绕不休的回忆压也压不下，村人大叫“怪物”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挥之不去，一下一下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我不是人类！不是人类！不是人类！所以，离开我吧。如果不离开我的话，说不定下次我再发狂时会连你一并杀掉。对于我这个怪物，你不必再讲什么……人道主义。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些话，却不禁打了个寒战。冷，好冷。发自内心的冰冷在瞬间贯穿了全身。

“灵木，你从来不对我们说谎，对吧。”风斯德没有直接回答。

“当然，别看我这样，绝对不会告诉你们假的消息。”

“那么，钦他现在还算是人类吗？”

“嗯……虽然有些不同，但绝对是人类没有错。”

“我是……人类吗？”好像有一块坚硬的东西随着这句话破碎了。

“是啊，你是人类，不是什么怪物。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同伴，不会改变。虽然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过去的是毕竟过去了，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失控时候的事，我记得一些。”马尔钦的声音既迟缓又沉重，“我差点……杀了你。我根本没办法保证什么，说不定下次就……”

“我既然能阻止你一次，就能再阻止你第二次。而且，你一定能控制好自己，不是吗？不要再做些让自己后悔痛苦的事了。“多相信我一点，也多相信自己一点，一切都会没问题的。我们是同伴，我们是朋友。”

“……嗯。”马尔钦闭上眼睛，让眼泪悄悄地流回肚里，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流过，打开了他封闭已久的心。

“安下心来的话就再睡一会儿吧，你的烧才刚退没多久，需要休息。”

“我睡了多久了？”

“这是第五天，从前天半夜开始发的烧，今天早晨才退的。”

“这些日子……谢谢你了。”

“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风斯德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好像一直在做噩梦。”

马尔钦的目光逃避似的移向另一边，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无论是什么样的事，过去的都过去了，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中。睡的时候什么都别想比较好，也有利于伤口的愈合。”风斯德说着，将窗口的帘子拉下来，挡住阳光，“你好好睡吧，我再出去一次。”

不知是因为放下了心头的重担还是草药的作用，这次的睡眠既安稳又深沉，无梦到天明。

再次睁眼，已是清晨时分。风斯德安静的坐在旁边，用心地把草药去根去茎，放在碗中细细地磨着。

“你醒了？”他听到动静后站了起来，“正好，也该换药了。”

“……第一次……”

“什么？”风斯德没有听清楚，一边扶他起身一边问。

“我第一次……被人这样照顾。”

风斯德这次没有答话，只是小心的把伤口上的旧草药换下来，换上新的药。现在的马尔钦一点也没有过去的活力，简直就像是在等死一般缺乏生气。这，就是他真正的样子吗？

沉默良久。“你……一定很想知道我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吧。”

“不想说就别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必要什么都对我说。”

“不，我想说。我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听完这一切而不会嘲笑我。”

“那……好吧。”

马尔钦下意识地绞紧双手，目光落到遥远不知名的地方：“在七年以前，我住在西多卡约城南边的一个小村庄中，只有一个亲人，我的妹妹，她叫……小惠，全名惠·西德，长得很漂亮。”

惠·西德？难道是那个在去西多卡约城路上看到的被屠掉的村庄的事？眼前仿佛还能浮现出那数不尽的墓碑，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村的尽头。那里，就是钦的故乡吗？

“我们一起生活在那个村庄里，虽然没有父母，但所有人对我们都很好。那一年，我十二岁，妹妹六岁。知道吗？她是个魔法天才，六岁就能用中级的火系防御术。这些都是我在她死后……才知道的。”说到这里，马尔钦刚刚有些温柔线条的表情黯了下来。

“有一天，我们就像平时那样生活，然而，灾难就这样来了。我听到村口有魔兽的叫声，以为又有落单的低级魔兽跑来，便去看看。不想在村口却看到十多头高级魔兽，周围全都是村人的尸体。”马尔钦双手又紧了紧。

“魔兽突然攻击村庄，有三头扑向了我。那时候……真的好害怕，害怕得什么都没法想，那是第一次那处于劣势的仗，差一点点就死在那里了。指挥魔兽的人此时出现，那是个透明的精神体，有紫色的眼睛以及血红色的头发。他将我妹妹抓来，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我们两个中有一个要当他的傀儡，另一个必须死。他要我来选择。”马尔钦停下来，闭上眼睛，又睁开，双手指节已被握得发白了。

“我当时吓坏了，动都不会动。说实话，我怕死，怕得无法形容，我不想死！我就这样默认般地选择了自己的生及妹妹的死，同时妹妹选择了我生她死，于是，我活了下来，小惠死了。那个人将一股不知是什么的力量灌入我的体内，从此消失，就是这样。”

“人会怕死，其实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你没必要为了本能而自责。”风斯德叹息道，“你的妹妹既然宁愿自己死也要让你活下去，就说明她很爱你。她一定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地活下去，而不是一直自责下去。这是她给你的命，你不能这样糟蹋。”

“是……这样吗？”马尔钦有些失神。

良久，他开口道：“……我想回那里，看一看。”

“好。”

第二十八章：神秘琴师

马尔钦的伤好了大半后两人启程去他的故乡，这一路走走停停，大约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每个夜晚，马尔钦都抱着那把石剑，静静地坐在旺盛的篝火旁边，一言不发。火焰映在他的眼中，就像他的眼中也有一片火光，狂热而幽深，跳跃不定。风斯德也陪他默默地坐着，度过一个个阴暗而沉默的黑夜。

西多卡约城的南面，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半人多高的杂草隐藏着残垣断壁，七年的岁月悄悄地将当年的惨剧掩盖。马尔钦站在面目全非的村子前，深深吸气。

“小惠，大家，我回来了。”

他向这边看过来，但阳光透过树叶留下的模糊的影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能让我……自己进去吗？”

风斯德点点头，顺手给他加了一层结界：“小心点。”

马尔钦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转过头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中走去，渐渐消失在浓浓的绿阴当中。

这里当时应该也是个富饶的地方吧。留在原地的风斯德这样想着。

好安静啊，一点声音都没有。才刚这样想着，便听到了大群的鸟飞过的声音。群鸟慌乱的树林中飞起，四散飞去，“沙沙”声不绝于耳。发生什么事了？风斯德抬头望去，正是钦消失的方向。

马尔钦静立在妹妹的墓地前，凝视着墓碑上的字迹。妹妹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如此的单纯美好。“再回到这里的时候，我只流血，不流泪。”这时他当年的誓言，他的拳头捏得更紧了。这么多年了，小惠在那边过得好吗？

旁边传来一阵响动，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拨开树枝，走向这片墓地。她拿起胸针迎风一晃，那胸针立刻变大，是一架翠绿色的竖琴。然后那女子席地而坐，纤纤玉指轻拨琴弦，一连串的琴声响起，流畅如淙淙溪水，优美悦耳，源远流长。

曲子不长，不多时已重复三次，然后，女子的歌声加了进来，配着琴声轻轻地唱。调子悠远舒缓，安详而忧伤。她用的不是大陆通用语，只听到歌声，却听不懂歌词。不过这样丝毫不会使歌声逊色，反而增加了一种神秘的美感。

风斯德闻声赶来时，刚好看到一个微蓝透明的灵魂从墓地中缓缓飘出，娇小美丽。她抬起头看着马尔钦，突然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哥哥，你长高了。”

“小惠……”马尔钦嘴唇蠕动，却只吐出这两个字。

“好高兴，哥哥还记得我。”小惠的灵魂飘过来，轻轻吻上哥哥的额头。

“小惠，你……不怪我吗？你不怪我当年……”马尔钦哑着嗓子问。

“这是我的选择，当然不会后悔。既然哥哥认为活下去比较幸福，那我便让哥哥活下去。对我来说，唯一的哥哥能够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她的笑容如水般平静。

“可是你……”

“我很好啊，只不过是生活在另一个地方罢了。虽然见不到哥哥，有些寂寞，但应该还算是幸福的吧。所以，不必为我担心。哥哥，要为自己而活哦，放下心里的包袱，去飞翔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小惠调皮地眨眨眼睛，身影逐渐变淡。

“等等！小惠！别走，别走！”马尔钦伸手去抓，但灵魂化成的烟雾却从指缝中滑过，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