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末日？”

“它是存在的可能性，只是你还没有意识到，或者不敢去正视。”

心跳得很有力，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胸腔，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会让人精神崩溃的幻梦，说不定有一天也会成为现实。要向前走吗？这一步，究竟要不要迈？

沉默。最终平静下来，让迷茫沉淀：“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轻言放弃。毕竟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既然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必要。”

虚空中传来长长的，悠悠的叹息，声音一瞬间真正的模糊了起来：“真的……是自己选择的吗？”

“你刚才说什么？”风斯德只依稀听到了几个单字。但周围再无声响。

“等一下，请回答我，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敏锐的直觉使他对这句话异常在意，再度追问。

一片寂静。

另一片黑暗中，相似的声音在问着不同的问题。“你非要以身犯险吗？此事本与你无关。”

“有关或无关，是由我自己来判断的。”此时的马尔钦并不像往日那样笑容满面，而是像战斗时那样，凌厉而肃然，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水之主的幻术，并非寻常人的心志所能抵抗。你的心中没有伤口吗？你对自己的坚强那么有自信吗？还是，你根本不知道绝望的滋味呢？”

“我并不是没经历过风雨的人，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坚强到无懈可击。我有至今也无法面对的事，也许正是因为这我才下定决心要接受幻术。有些事是必须要面对的，但没有契机的话，我永远都鼓不起勇气去面对。”

“这么说，你已经做好接受一切的心理准备了吗？”

“……大概吧。”

“……希望你不会击倒。”

黑暗消散，如来时一般不留痕迹，一切恢复正常。依旧并肩悬立在水中的两人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就像那片黑暗从未出现过一般。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明亮而温暖的海域，被层层珊瑚环绕其中的是一座纯白的宫殿，四周有美丽的人鱼嬉笑追逐，恍如梦境。

水之禁地，海底宫殿。

两个身着华服的人鱼向这边游过来，停在两人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以无人能模仿的优雅动作欠身行礼，透明的鳍一般的耳朵随着水波微微颤动着：“请随我们来，王已等候两位多时了。”

宫殿以巨大的汉白玉为材料构造而成，其上精美的纹路无数，起到了魔法阵的效果，在宫殿四周架起了一个坚实的结界，将水挡在外面，使宫殿中充满了空气，与陆地无异。

“请。”人鱼在结界外停了下来，似乎是没办法在空气中生存的样子，不能进入结界内。

两人走进了宫殿。

宏伟但略显空旷的大殿，同样洁白如玉的石柱上嵌有散发着光芒的夜明珠，凭添了几分清冷。大殿的一端，有一个身影静立于王座之前，除了那晶莹透明的双耳，已完全是人类的样子。

水蓝色波浪般的长发滑过肩膀垂直腰间，额间紫色的坠饰悬在眉心，白底蓝纹的及地长裙高贵典雅，虽然不知为何一直闭着双眼，但那种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丽已在瞬间夺取了所有人呼吸的能力。

她轻启双唇：“我是达雅·瓦加娜，人鱼一族的王。”声音有一种奇妙的朦胧感，似有水汽氤氲。

一句话间，风斯德已然回神，他欠身行了一个魔法师的标准问候礼：“在下风斯德，人类魔法师，这位是队友马尔钦·西德，人类剑士。想必我们的来意人鱼王已经十分清楚了吧。”对话少了许多客套，直接切入最关键的问题。

“若想得到令牌，就必须经过我幻术的洗礼。两位都要接受吗？”达雅并没有对这份直接感到不快，依旧用柔和舒缓的语气说着。但眉宇间已出现了一丝不忍与忧伤之色。

“不必，我一人就……”

“是，我们都要接受。”马尔钦抢先打断了他的话。

“钦，你没必要……”

“我心意已决。人鱼王，请。”马尔钦再度强硬地打断话头。

“既然你们能够来到这里，就说明已经下定了任何人都不能动摇的决心，多说无益。”达雅抬起头来，面向两人，“我将读取你们的记忆，这是必需的过程，请见谅。”

然后，她的双眼缓缓睁开。

神秘晶莹的浅紫色眸子转瞬间变成了殷紫色，发出耀眼的光芒。两人只觉得心被一只冰凉的手摸过一般，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地拿走了。

幻境，无声地降临。

第二十三章：镜花水月

风斯德在黑暗中前进着，异常的兴奋，又有一种莫名的焦躁。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令牌终于全部收集齐了，威诺马上，马上就要能从这里出去了。可是为何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在提醒着自己，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他把这种想法驱散。他向来不相信感觉，只相信理性的判断。

神魔地狱中，黑暗一如既往。银色的荧光出现在视野尽头，越来越近。这让他想起了两人初次相见的情景。

通天的龙柱，细长的银链，温暖的光辉。威诺沉静依旧，一身的黑色宛如夜空。

“你来了？”

“是，我来了。”

然后便是沉默。

“无论如何……我先解开封印吧。”六色光芒飞上相应的位置，令牌齐备，三千年未动分毫的银链缓缓转动，脱离，最终回到了原位。

威诺尝试着迈步，但虚弱的身体早已僵硬，才两步便支持不住。风斯德急忙扶住他：“你还好吗？”

“我没事，只是要麻烦你了。”威诺撑住他的肩膀，将重量压了一部分过去。

“这怎么能叫麻烦。”风斯德微微一笑，这点重量他还不放在眼里。他抬起头，“灵木，你们……”

话未出口，突觉颈间一暖，鲜血大量流出体外。“威诺？你干什么！”他想推开对方，但力量与鲜血一并流失，竟连半分都使不出来，渐渐软倒在地。

威诺起身，已不见半分虚弱的样子，眼中是吸血过后的满足：“好美味的血，既然你说不麻烦，那你的力量我就收下了。你就在这里等死吧。”他露出轻蔑的笑容，转身离去。

“威……”视野变得模糊，余音被龙柱崩塌的声音所淹没。巨大的碎石呼啸而至，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六枚令牌一一失去光芒，变成了无生气的死灰色。

他完全失去了知觉，无法让身体移动分毫，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快醒过来，不能这样睡下去了。

为什么必须醒来，已不想看到任何东西，也不想活下去了。

那这个世界呢？不管了吗？

这个世界与我何干？为什么非要去管它不可？

那钦呢？连他都不管了吗？他还在外面。

……如果醒来的话，就能救得了他吗？

如果不醒过来，就一定救不了他。

……

还有威诺，他究竟变成怎样了，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不弄清楚的话，甘心吗？

……至少……至少要知道真相。

意识挣扎着逃出黑暗的囚笼，力量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在恢复。当终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瓦砾堆中爬出来时，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神魔地狱外，一片世界末日的景象。遍地的尸体，折断的武器，尚未熄灭的熊熊烈火，魔兽横行。简直像是在那个记忆中看到的提麦加斯上的情景。皮肉烧焦的味道混杂着浓重到让人几欲作呕的血腥味一同凝固在黏稠灼热的空气中，吞食尸体的声音与油脂沸腾所发出的“滋滋”声如同绝望的协奏曲。

再次迸裂的伤口流出更多的鲜血，他却像根本没感觉到一样。

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尖叫声，哭喊声，力量对抗时产生的冲击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西多卡约城？还……来得及吗？

匆匆赶往西多卡约城，屠杀尚未结束。威诺立于半空，用睥睨一切的眼神注视着城中的惨剧。而挥舞着剑将哭喊着奔逃的人逐一斩杀的人，却是全身被黑雾环绕的马尔钦。那个如阳光一样明朗，永远充满着活力，乐观到不知人间疾苦的大男孩，现在却仿佛正在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快感一样，以极快的速度来回穿梭，掀起一片又一片的血雨腥风。

风斯德没有去阻止马尔钦，而是飞上了半空，与威诺遥遥相对。

“你的命可硬。我该说，蝼蚁只有生命力强悍一个优点吗？”威诺看向这边，唇边扬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充满了尖利的讽刺意味。

“你夺去了他的心智？”风斯德并不答话。

“是。”威诺回答得非常干脆，“你没去找他而是直接上来找我，这让我有些意外。”

“我阻止了一个，你还会控制另一个。”绝望的尖叫，临死前的哀号，魔兽撕咬尸体的声音，不断涌入耳中。

“脑筋还真不错，我欣赏你这份冷静。”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会拼尽全力阻止。”

“你想杀了我？”威诺笑了，“先不提你能不能杀得了我，问题是，你真的下得了手吗？我曾经问过你，如果我背叛了你并想杀了你的话，你会不会想把我碎尸万段。那答案我还记得哟。”

“我的确下不了手，但前提是，做出这些事的是威诺本人。”风斯德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动摇，“你是谁？”

威诺的脸上浮起惊讶之色，随即冷笑：“怎么，刚刚还说你脑筋好，马上就开始逃避现实了？你还在妄想什么呢？我是卡奇威诺·斯迪克尔，还会是其他人吗？”

风斯德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再度重复刚才的问题：“你是谁？”

威诺看着对方沉静的眸子，那不是逃避过后的自我催眠，而是洞悉一切的坚定。“我可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居然连这都能发现。那么，重新自我介绍一下。”齐腰的黑发转眼间化为血色，眸子同时变为殷紫，相貌由俊美转为邪魅，有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魅力。“我是罗克鲁恩·克尔巴托，绰号‘破坏神’。”

与此同时，城中的马尔钦如同被切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一下子扑倒在地。被他追杀的百姓趁此机会抓起身边的东西，拼命向他砸去，直砸得脑浆迸裂，全身血肉模糊。

似乎有一把钝钝的锉刀在心里慢慢地割着，一寸一寸向深处捅去，将伤口一锉再锉。但他却不能阻止这一切，甚至连再多看一眼也办不到。一旦乱了方寸，全盘皆输。

冷静，必须冷静。如果连冷静都失去了的话，就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了。理智所决定的行动绝对不能被感情左右。他开口说话，但嗓子已经嘶哑，掌心满是鲜血：“威诺在哪里？”

“就在这里哟。”罗克鲁恩拍了拍胸口，“虽然是我的意志在主导一切，不过这身体是他的。真是令我满意的躯体，几乎同我当年一样强大。”

风斯德的脸色变得苍白。

“连他做出那样的事你都没办法杀他，那么在他根本什么都没做的现在呢？”罗克鲁恩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芒，“杀我等于杀他，或者，你有办法把我赶出这个身体？”

自己根本不知道任何能让灵魂离开身体的方法。该……怎么办？

伊克莱尔呢？他不是统治神吗？怎么人界闹成这样他都不出面？若他在，说不定……

“你是在想那票神族的小子吗？别抱什么希望了，他们哪个都不舍得下手。话说回来，‘圣者’大人的人缘还真是好啊。”

连伊克莱尔都不舍得动手？怎么会？他不是……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只剩我一个，就必须由我自己决定。

“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小子干嘛对他这么死心塌地的。有些事，你没有想过吗？比如——为什么只有你才能到达神魔地狱？为什么那里那么大，你却能准确地找到封印的所在？就像被什么吸引过去一样……”

风斯德一窒。他并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一直在潜意识中回避这些问题，始终没有深想。

“为什么你刚一见到他就非要问封印的解法？为什么在还不怎么了解他的时候就决定要解封印？你从前，是这么冲动的人吗？”

“住口……别说了……”

“凭你聪明的头脑，能够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呢？”

“给我闭嘴！”风斯德歇斯底里的喊出来，虚脱般的大口喘气。

“哎呀，怒了，怒了。是因为我说出事实了吗？”罗克鲁恩露出无害的微笑。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有说什么吗？呵呵，闲话到此为止，你的决定究竟下了没有呢？”

我是凭自己的意志行动的，完全是自己的意志！不能被他迷惑，必须冷静，冷静地做出决定，究竟该怎么做。

最重要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世界，还是……

威诺谈到这个世界时的表情很清晰的出现在了脑中，非常的温柔，似乎散发着什么样的黑暗都挡不住的柔和的光芒。

威诺究竟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创造这个世界的自己并没有问过，但如果当初看到的那个记忆没有错的话，那种心情自己能够体会一些。

这个世界是最后的希望，是全部理想的凝聚，是即使搭上性命，也要保护的梦想之地。

风斯德闭上了眼中。虽然是残酷的决定，也不得不亲手执行：“我没办法让你离开威诺的身体，你也不会再放弃身体的控制权，所以，其实在你占据身体的那一刻，威诺就已经死了。”他睁开眼睛，周身散发出从未有过的强烈杀意，“这个世界是威诺最重要的珍宝，不会再让你破坏分毫的！今天哪怕同归于尽，我也要让你死在这里！”

浴焰赤剑上燃起金色的火焰，他拼尽全力的攻击却被对方轻易躲开。

“也只有嘴上说得厉害。”罗克鲁恩轻松的一路躲闪，就像是在猎杀前玩弄老鼠的猫。

风斯德咬紧牙，再次加快速度，却依旧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实力的差距如此明显。没办法了吗？真的没办法了吗？无论怎么努力，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做出怎样痛苦的决定，都无法阻止他吗？所有的一切，都要毁灭了吗？

毫无征兆的，罗克鲁恩正在高速移动的身形猛地一顿，风斯德的剑就在这一刻贯穿了他的胸膛，击碎了力量之源。

“该死的卡奇威诺！”罗克鲁恩发出不甘的嘶吼，然后，他的样貌逐渐褪去，恢复成威诺原本的样子。

“威……诺？”

威诺留下了最后的微笑，化为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视野中剩下的只有非常非常明朗的，干净到让人无法直视的苍蓝色的天空。

风斯德落在了西多卡约城最高的建筑物上。心头的锉刀已经不在了，但血淋淋的伤口依旧。这道伤口将慢慢被风干，然后愈合，留下深黑色的疤痕。

还有活着的人，但整个城已变成废墟一片。

然后呢？

钦死了，威诺死了，令牌消失了。罗克鲁恩消灭了，仇也报了。

认识的人，全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要活下去？活下去做什么？如果现在死去的话，会很轻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