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虽然武人的先天元气是疗伤的圣品，但想起当时自己伤口的焦痕，又不敢轻举妄动。两个人的情况都太特殊，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把这唯一的生机斩断。

六神无主。

明明不久前还在一起说笑啊，明明刚才还安然无恙啊，为什么现在他却躺在这里，像死了一样呢？喂，你起来啊，一定没事的对不对？一定不会死的吧？

虽然如此，他却不敢乱动伤员，甚至连刚才的话都不敢喊出来。要不要尝试着治疗一下？无论怎样都比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样死去来得好些吧？

突然有柔和的棕色光芒亮起，一个牌子从风斯德的腰间飞起来，沙堆中的另一个牌子也飞了过来，泛着浅黄色的光。

没有感觉到敌意，情况也已经糟到不能再糟了，所以马尔钦没有阻止它们，只是愣愣地看着其中的一个牌子将自身的光芒扩展开来，将风斯德笼罩在其中。另一个牌子碰碰他，在虚空中出现了文字。

“你想救他吗？”

“当然！你有办法吗？”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希望马尔钦欣喜若狂，根本没有去想为什么牌子会有自己的思想。

“无论什么代价都行吗？”

“无论什么代价都行！把我这条命还给他无所谓！”

“把你的元气注入他体内。”牌子跳起来进入光中，点了点风斯德腹部侧面的一个地方。马尔钦毫不犹豫，马上开始向那里注入元气。

元气进入他体内的时候马尔钦才发现原来他的身体已经损坏到这种程度了。肋骨断了六根，脊椎错位，双臂中的骨头完全粉碎，全身血脉断了十之五六，内脏更是没有一个完好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心脉未断，不然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笨蛋！”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替我去挡那一击？我有什么值得你那么做的？让我死在这里不就行了吗！不过才刚认识没几天而已。

“白痴！二百五！呆子！智障！滥好人！傻瓜！”马尔钦不停地骂着，表情却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但面前的人依旧一动不动，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珍贵无比的先天元气与土黄色的光芒慢慢将伤口一个一个治好。最先复原的是全身的脉络，血脉一被接好，立即便有气势澎湃的金色力量冲过，不过两次循环就让原本脆弱的脉络完好如初，紧接着去滋润内脏和断骨。生机从体内漫延开来，心跳也加大了力度，现在的风斯德终于不那么像死人了。

可以说，已经成功地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风斯德在漆黑的意识中沉浮，混混噩噩。

不知为什么，脑中出现零星的图像，残缺而又模糊不清。

一张白瓷般绝美的脸，虽然没有看到全部，却已能感觉出那是个极端庄又温柔的年轻女子。只是她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忧伤，能听到她的叹息声，朦胧中似有水汽氤氲。

然后视野中出现的是一只柔美的手，大概就是先前那个女子的吧。这只手的手腕上缠着黑色的挂饰，挂坠是一枚黑色的十字架。那十字架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与法杖上的宝石一样，那挂饰同样是从记事起就带在身上的东西，这五年中他一直很小心地把它系在颈间。其实这个挂饰很不起眼，也不曾发现有什么用处，沉甸甸的不知由什么材料制成，有石质的坚硬和寻常石头不会有的光泽。

难道，这是已经失去了的五年前的记忆吗？

紫色的光芒亮了起来，让意识变得更加模糊。断断续续有声音传出，却听不真切。

“……五年……风上岛入口……”

“……以……为第一要务……尽……最大的努力……”

“在……危险时……为首要……必要时……

她在说些什么？

从记忆的最初到现在的确有五年了。风上岛这个字眼第二次出现，那里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总觉得是非常重要的话，但听到的词太少，无论如何都拼凑不出完整的语句。

突然一阵无法抵挡的倦意袭来，昏昏沉沉地坠入虚无的沉眠之中。

甘美又深沉地一觉，以致醒来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受伤而倒下的。首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马尔钦的脸，然后是两枚应该是在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令牌。

“你觉得怎么样？还痛吗？有哪里不对劲吗？”马尔钦趴上前，连珠炮一样问出许多问题。

“好像……没什么。”风斯德坐了起来，觉得全身异常地僵硬。但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其他问题，“我怎么了？”

“你还敢问！”灵木“呼”的一声飞上来，重重地砸了他的脑袋一下，“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有这么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吗！你知道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救回来的吗？”

这一砸倒是让风斯德想起了先前的事。他微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马尔钦的头发：“没关系，我应该这么做。如果我不挡掉那一击，死掉的人就会是你了。他们能把我救回来，却不一定能把你救回来。”他不悔，无论什么时候他会想起那一瞬，都不曾为那近乎本能的行动感到后悔，就算那么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不是不一定，而是肯定救不回来。”灵木余怒未消，口气颇为不善，“他可是为了救你把所有先天元气都用光了。”

风斯德的动作一僵。对于马尔钦来说，失去了所有的先天元气就意味着再也没法使用剑气和斗气了，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手继续战斗。“……是吗。”

“可……可是……”马尔钦听不到灵木的声音，对风斯德刚才说的话还想提出些反对意见。

“比起说这些，你还是先擦擦脸吧。”这话虽然是为了转移马尔钦的注意力才说的，却的确是既中肯又及时地建议。他的脸原本就在打斗中溅上了血又沾满了灰尘，后来被汗水一冲，早已惨不忍睹了。

“呃……”马尔钦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是什么形象，赶紧拿东西奋力抹脸。

第二十章：记忆碎片

“奇岩龙呢？”整个洞穴空空荡荡，根本没见到奇岩龙的影子，风斯德才有此一问。

“那个……它它它突然就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马尔钦慌慌张张地解释，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说谎行为宣告失败，“算啦，我就是不会说谎……奇岩龙被我砍飞了。”

“放心，我不问就是了。”风斯德包容地笑着，转而站起身来，顺手用力量消掉了衣服上的血迹，郑重地向第二枚令牌伸出手去，“这就是土之令牌了吧？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半晌，怯怯的声音才传了过来，纤细柔和，应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你……你好，我叫地娜。”土之令牌轻轻地落入了风斯德的掌心，丰沛的土之力从令牌处传来，顺着胳膊流入体内，慢慢隐没于金色的洪流之中。

“地娜姐姐很害羞的，你不许欺负她。”灵木晃过来帮腔。他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反正费力治疗风斯德的是地娜和马尔钦。

“嗯……”交接仪式完毕后，地娜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对不起。”

“没关系。”风斯德知道她指的是奇岩龙的事，“已经过去了，而且你根本没做错什么。”

“……谢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果真是非常羞涩的少女。

风斯德左手上停着土令牌，肩上坐着木令牌，转身看向自己的队友；“钦，我要找的东西，就是这个。能够控制天地之力的至宝，六门令牌。”

“原来它们就是令牌啊，没想到真的能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东西。不过好像这一个的脾气不太好。”马尔钦指着散发着棕色光芒的那个令牌，浑然不知自己正在引火上身。

木令牌从风斯德箭头飞下来，在马尔钦面前晃了晃，然后在他的鼻尖上踹了一下，以报这么多天让自己不敢乱动的仇。

“你小子敢踹我！”马尔钦童心大起，撸起袖子打算找着令牌干上一架。

感觉令牌好像冲他做了个鬼脸，接着转身就跑。

“给我站住！别跑！你爷爷我不……”马尔钦拔腿就跑，两人一路打闹，越跑越远。

也许这对活宝会相处得很融洽也说不定。被留在原地的两人脑中同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那个……有个东西……”地娜细声说着，浮了起来，“请跟我来。”

风斯德跟在后面走了很久，一直走到洞的最深处。光滑的岩壁上嵌着一枚琥珀色的珠子，比拳略小，却流光溢彩。珠子此时慢慢离开岩壁，落入他的手中。

“这是……什么？”虽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魔法波动，却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知道……只是必须交给你。要向里面注入力量……才行。”

“嗨——”马尔钦从远处跑了过来，灵木在前面带路，“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要不是他带路我还找不到这里呢。”

“因为她说要给我这个。”风斯德伸出手来，让马尔钦看那枚珠子，“说是要启动必须注入力量，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要试试看吗？”

“我觉得应该试试阿，不然永远都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个人意见啦，试不试都在你。”

“说得也是。”风斯德微微一笑，集中注意力向珠内缓缓注入创造力。

光芒大盛。一瞬间亮起的白光将周围的一切漂白，无数画面、声音、思维流入脑中。

一片焦土之上，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尸体，被折断的武器散落在周围，发出无声的悲鸣。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变成黏稠的黑红色，腥气浓烈地让胃中翻江倒海。

就快要死了吧？已经走不动了，也没有办法再费力去躲藏。

好饿……已经多久没找到吃的……这样走了多久……早就不记得了……

纤瘦的身体艰难地前进着，在旁边武器的断面上模糊地映出了这个人的影子，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的样子，狼狈不堪，头上脸上脏乱得看不出原色。但他却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是明亮的银色。

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越来越近。

注意力再也集中不起来，被什么东西一绊便滚倒在地。就这样躺着吧，没有必要再爬起来了，反正就要死了。

脚步声。有人出现在视野中，遮住了光线。

及腰的长发和深邃的黑眸宛如夜空，强大的气自然地环绕在那人周围，连他这样弱小的人都能感觉到。

好美。这时他已经僵住的脑中出现的唯一能用的形容词。在这个瞬间，他以为他见到了自己的神。

如果是死在他手中的话，应该是件很荣幸的事吧。来杀了我吧，活着实在太累了，到此为止也没有关系。

画面停滞，他失去了意识。

移转不知多少年，画面再度播放。

心急如焚。也许只能用这个词形容此时的心情。与师父一起生活了四千多年，他从未命令过自己什么。今天第一次说出的命令，居然是不许出手……

会赢吗？对方可是那个“破坏神”罗克鲁恩啊！虽说要相信师父的实力，可是……可是……

视野中红色与黑色的身影在空中飞舞，时而远离时而交错，速度逐渐加快，几乎只能看到两个亮点。

战斗的过程并不完整，中间有很大一部分被截掉了，战斗很快便接近了尾声。两个亮点变成了一个，迅速下落，轰然着地。

黑发的战神手中的巨剑已然穿透了拥有血色长发的人的胸口，将他钉在了地上。庞大到恐怖的力量冲击猛地扩散开来，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血发人虽然落败，却依旧狂傲地大笑着：“不错嘛，卡奇威诺！真是痛快的一仗！”他的口中开始涌出鲜血，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模糊，“若有下次，我绝对还要跟你痛快地打一场！我还能变得更强！”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头垂了下去，没有了气息。

黑发人起身，一脸疲惫地向这边走过来。

“‘破坏神’罗克鲁恩·克尔巴托已败！”他收起倦色，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宣布，“从今开始，提麦加斯上再也没有‘主战派’的存在了！”

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全场鸦雀无声。

画面再转。

简朴而整洁的会议室中，气氛压抑沉闷。

“已经没有办法了，圣者大人。”席间有人开口，“今天又有五个人暴走，引起的连锁反应差一点压不下来。我们根本无法适应和平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您……恐怕他们早就造反了。”

“是吗……”坐在首座的人的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请放弃吧，圣者大人。”

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开口说：“我决定……离开这里。宇宙这么大，说不定在其他的地方会有所发现。如果我走了的话，你们也会自由些吧。”

“……既然您是这么决定的……”

“沃恩，你愿跟我一起走吗？”

被问到的人深深地低下头：“很抱歉……无论怎么说，这都是我一直生活着的地方。”

其他人也一并沉默。

他无声地叹息，最后转过头来，面向自己：“那么，你呢？如果你不想走，我不会勉强。”

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必问，没有犹豫的必要。“师父，无论去哪里都好，我会一直跟在您的身后。”

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虽然感觉很疲惫，有些伤感。在这个笑容中，有着本来决不会有的沧桑的痕迹。

“谢谢，伊克。”

光芒暗淡了下去，一切恢复了正常。

马尔钦一脸快要晕过去的表情：“这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这是记忆，而且，是统治神伊克莱尔的记忆。能够分辨出是他遇到威诺，威诺与罗克鲁恩大战和离开提麦加斯这三件事的片断。

在这个地方留下这些记忆是什么意思？这记忆是真是假？是想告诉我们什么还是想将我们导向错误的方向？这些现在还都无法解答。

提麦加斯……果然是个杀戮的世界吧。虽然先前不是没有猜到，但似乎比想象的还要乱得多。也只有那样的世界，才能造就无数的强者。

“你看明白了没？”马尔钦凑了过来。

“这大概是什么人的记忆吧。我也没怎么看懂。”

“呜……算了，不管了！”马尔钦又苦思冥想了三秒钟，宣告放弃。

“你也辛苦很久了，若是累了的话就早些休息吧。”无论马尔钦如何掩饰，风斯德还是看出了他的倦色。

“那你呢？”

“我才刚睡醒没多久，你安心休息吧。”

“哦，那我不客气啦。”

看着马尔钦安然睡下，风斯德在心中叫：“灵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