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上卷——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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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丹容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也深知一寸光阴一寸金,但他觉得与其把时光浪费在数绵羊上,还不如到处走走散散心

,或者找本书看看,或者去逗金钱钱,让他陪着自己失眠。

所以他跟金钱钱告了别,转身又折回巷口去。

身后脚步声传来,赵丹容回头一看,竟是楼长风。

楼长风对他一笑。

赵丹容也就一笑点头。

两个人在分外凄凉的樊城街上慢慢地走着。

可以想见,原本的樊城有多繁华。

黯淡飘摇的街灯还是为了随时应战而挂上的。昏黄的烛火下,墙上染尘的“米”字,早关了店门却未来得及撤下招

牌的酒坊,横在街头不知是自己断了还是被炮火炸落得半截竹竿,上头还挑着幅写着“顺行茶馆”的红边白旗。

赵丹容的目光从那只自一旁门板缝隙里钻了进去的瘦猫身上移开,叹了一口气。

一直沉默相伴着的楼长风轻道:“怎么了?”

赵丹容指着另一边的小巷口,道:“那里还有好几张桌子和椅子,没法带走。”

楼长风点头。

赵丹容继续道:“一定是家摆面摊的,有热腾腾的面条、饺子和馄饨。在这样秋意渐凉的晚上一定生意很好,很多

人围着桌子坐着吃东西,脸上身上都是热气。或许旁边就是个卖煎饼和包子的大爷,正在和个孩子讨价还价。”

楼长风忍不住笑了:“真不知道你的脑袋瓜子一天到晚想些什么。”

赵丹容丝毫不介意道:“平凡的人们过得清苦琐碎,常常为了些小名小利烦心着恼。但他们活得脚踏实地,一分一

厘都要靠自身辛苦争取。所以我喜欢他们。也喜欢看着他们。”

楼长风看了赵丹容一眼,轻叹点头:“嗯。”

赵丹容走向那巷子,站定在一张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方桌前。

桌子材质不佳,本就有些年头,残破的桌脚露了一大片灰黄的木刺。再加上这些时日风吹日晒的,让人觉得只要轻

轻一推,它就要轰然倒下。

赵丹容忽然对楼长风招招手。

本就跟在他后面的楼长风稍微加快了些速度,站定在他身边,道:“怎么?”

赵丹容道:“一碗阳春面,要十文钱。”

楼长风道:“又如何?”

赵丹容开心地笑道:“如果来两碗,可以让大婶多放一根葱。所以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可以一起来吃。”

楼长风一愕,也被逗笑了。

赵丹容在楼长风笑着的时候已经低头抬手,向着那积满灰尘的桌子上张开爪子“啪”地一按,顿时出来一个大手印

“干什……”楼长风还没说完最后一字,就被赵丹容用脏脏的手拽着他右手也“啪”地一声在那大手印上一按,桌

上顿时出来个两手交叠的新手印。

当然,楼长风的手腕上也留下了一个赵丹容黑黑的大爪印。

按都按完了,赵丹容才嘿笑道:“咱们按手印作证!”

脏脏的桌上两个交叠的脏脏的手印,被接连拍起的灰尘正漫天飞舞。

楼长风就透过那漫天飞舞的尘埃,看向赵丹容。

夜色黝黑灯火昏黄,赵丹容的眼睫和鼻梁在脸颊上投下深深的朦胧的影。

他不大不长不邪不魅却异常水莹透彻的眼正望定楼长风,笑容大,温暖而柔软,斑驳若梦。

就像他此时尚未放开楼长风手腕的手掌,同样的大、温暖而柔软。

让楼长风突觉坠入了一个安然的、温暖的、微甜的、竟是可以全身心交托与放松的梦境。

不知何处的灯火轻轻摇荡,不知何处的废弃旧屋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不知何处的狗吠在不知何处的咳嗽声里远远回

荡。

相守在人间。

楼长风突然就笑了。很开怀。还有那么一些难言而纷躁的悸动。

他真是觉得赵丹容这个人实在有趣得很,可爱得紧。

独一无二。

赵丹容也笑了。也很开怀。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的长长影子在那张脏脏的桌子上分分合合合合分。

那只因交叠而有了十只手指的脏脏手印就在那交错里时明时暗,宁静安恬。

闹了一会儿,两人继续往前走。

等他们停下时,已经到了周资的军营前。

军事会议刚结束,能听见里头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两人有默契地没有继续走,就在外面等着。

先出来的是白一略。

白一略见到两人,“咦”了一声迎上来。

两人和他打了招呼,又往他身后瞧去。

“呵呵,若是你们想等楼主、周将军或是边杰,那怕还要好一会儿了。”白一略笑道。

赵丹容道:“怎么他们还在商议么?”

白一略点点头。

楼长风道:“出了什么问题么?”

白一略道:“问题没有,分歧很大。”

赵丹容道:“怎么说?”

白一略一沉吟,环顾四周已无人,道:“边杰眼光独到,手腕狠烈,在这样的非常时刻想到的一些方法其实是相当

有效可行的……只是有些太过于……嗯,楼主仁厚,牺牲太多太冒险的行动计划他是不愿意采纳的。”

赵丹容和楼长风都听明白了白一略的意思。

正这时,只听里头略显焦躁恼怒的脚步声传来,是边杰。

边杰看见站在门口的三人,愣了愣,忍住怒火向三人打过招呼,擦身而过。

白一略看着边杰的身影一叹,道:“边兄的胸襟才略实非常人可比,必要时说得出口做得出手,若是能得楼主倾心

依靠,必能成一番大业。只可惜楼主虽是爱才,却不免过于仁厚,不愿杀戮太重,在这样的危难关头……哎……”

白一略这么说着,向两人抱拳一礼,径自走了。

赵丹容忽然对楼长风道:“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

楼长风深深看了赵丹容一眼,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赵丹容就往里头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邹三水和周资商讨的声音。

“周将军,边杰的几个议案都可行,只是不是将众百姓当做诱饵,就是孤注一掷冒险突袭,邹某以为……”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有另一出路,我不会让百姓冒险。”

“西燕攻势凌厉,主力兵马四十万齐聚汉水北岸。必须另有良策将一部分西燕兵马引去他方,我们才有突围可能。

“的确。他们人多势众,对粮草的需求也极大,只要我们能切断他们的粮草供给,便事半功倍。”

“若能将他们的粮草掠为己用,也可一解城中燃眉之急。”

“只是西燕意在速战速决,如果我们分兵劫粮,可能弄巧成拙,在西燕凌厉攻势下提前破城。”

“咱们的余粮最多支撑个十日,照目前西燕的攻势,或许五日后就要……”

“哎……我们兵力不足,时间也不充裕,至多抽调一部分兵马切断西燕粮草供给,或者引走西燕兵马,而不能同时

派出两队。”

“是啊……”

邹三水和周资讨论至此,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赵丹容。

虽是军营中,守卫士兵认得赵丹容,并未做截留。

赵丹容站在两人跟前一礼。

邹三水道:“赵兄弟有什么事么?”

赵丹容道:“来献丑。”

周资奇道:“献丑?”

赵丹容抬头,笑得很是璀璨,道:“也许可以……同时引走西燕兵马,切断他们的粮草。”

同一时,军营外。

楼长风默默地追上了边杰。

边杰察觉背后有人,停了下来。

“是你?”边杰看着刚刚道过别的楼长风,惑道。

楼长风轻笑道:“是我。”

边杰道:“有什么事么。”

楼长风道:“大事。”

边杰沉肃了表情:“什么大事?”

楼长风微仰了额头。

他的眸光宁定而飘渺,长长的睫毛盛起一弧满满的月光。

自信,高远,骄傲得不带一丝咄咄逼人,像极天边那片可亲可近温柔散淡却永远无法触摸的云。

他的笑容又变得那么优雅美好,若即若离:“打赢这场仗的大事。”

第二十六章

西燕军队的主帅,名叫燕千霜。

燕千霜是西燕太上皇燕一夕的第十一个儿子。若是算上那些女儿们,该是燕一夕的第二十个孩子了。

燕一夕不是个很出色的皇帝,虽然不至于荒庸,但绝对是懂得享受生活,爱好附庸风雅的皇帝。

这从他给自己的儿女们取的名字里就可以看出来。

燕书柳,燕问日,燕平晴,燕千霜,诸如此类。

燕书柳身为西燕长公主,也是当年的西燕第一美人,早已声名在外,后嫁与楚天玉为后,更是名噪一时。燕问日本

是燕国三皇子,在之后的争权夺利中成功击垮两位兄长和诸位皇弟,坐上燕王宝座。而七皇子燕平晴品行恣意,常

为人诟病,却是诸皇子中相貌最好也最有武学天赋的一个,也是西燕那一代皇族中除了燕书柳外唯一练成回冰窃玉

神功的一个。

传言燕平晴个子不高,少时与大姐燕书柳非常相像,连亲父燕一夕都只能从两人的穿着来区分是哪一个孩子。十三

年前,燕一夕撕破和议,燕问日和燕平晴作为主将,第一次点兵南下攻楚。燕平晴连夜率军千里急行,数月后便轻

装突进至楚国国都金陵城外三十里的狮子岭兜率寺,不敌楚军包围,被过度运用的回冰窃玉功反噬,重伤身死。

燕千霜是燕一夕最小的皇子,少即崇武,只爱打打杀杀,曾对武学奇才且是用兵奇才的七哥燕平晴崇拜非常,对皇

位没有丝毫兴趣。因此他也是之后燕问日稳固皇权扫除政敌时唯一活命的王爷。

燕千霜常年浸淫武学战阵,用武用兵都是刚直蛮横的性子,却绝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他很聪明,且熟读兵法。

像如今这么死啃着强攻襄阳一个地方不惜盲目牺牲的做法,对燕千霜来说实在是很罕见。

但他就这么做了。

鸡鸣时刻,西燕鼓声隆隆,拉开战序。

临车投石、冲车撞门、棚车藏人、钩车钩墙、虾蟆车填沟,登城车登城,七排强弩兵轮番发射强弓火箭,另有壕桥

、撞杆、塞门刀车,在襄阳城城墙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永无止境的伤痕。

赵丹容站在樊城的城墙上,望向一水之隔的襄阳城。

正在饱受战火摧残,喊杀声与哀号声混在炮火与坍塌声中竟无法分辨的襄阳城。

连天空都灰暗得没了颜色。

赵丹容沐在接近午时的日光下,却仍觉得冷。

与赵丹容一道远望的还有樊城的守将们。

他们的脸上有凄怆,有愤慨,也有深沉的疲惫与麻木。

血的味道这样浓。

赵丹容分不清那到底是从汉水北岸飘过来的,还是樊城的兄弟们身上伤口里淌出来的。

他望向那战火轰隆的城池,心底有水般的忐忑,眼里有火般的炽热。

全身却有一种与身俱来般按耐不住的焦躁沉闷。越压抑就越叫嚣,越叫嚣就越压抑。

那就是战场。

这就是战场。

我就在战场。

如此这般的念头如同脚下一卷又一卷浑浊湍急的汉水,扫过赵丹容的心。

“成功一半了。”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赵丹容耳边响起。

赵丹容对着来者一笑,又看回襄阳,道:“嗯。”

邹三水站在赵丹容身边,也望向那硝烟滚滚的襄阳城。

“你觉得胜算有多大?”邹三水重复了一遍昨晚问过赵丹容的问题。

“不知道。”赵丹容也大方地重复了一遍给邹三水的回答。

邹三水笑了。他的笑因为眼中襄阳城的悲怆而莫名沧桑。

“你难道不会奇怪么,为什么是我这样一个不会用狠手腕的人,来统率天雨顾惜楼。”邹三水这样说了一句。

赵丹容认真想了想,道:“每件事都是有道理的。不论是对是错,都有它发生的原因和轨迹。你能成为天雨顾惜楼

的楼主,就一定有你的道理。选择你来做天雨顾惜楼楼主的人,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邹三水笑道:“小兄弟,不需要和我打马虎眼。”

赵丹容也便笑了一声,道:“……或许,只有你能够让天雨顾惜楼活下来,发展下去。或者说,按照某种轨迹发展

下去。”

邹三水看向赵丹容。

他的眼神里有奇异。一种类似于惺惺相惜的认可与赞赏。

虽然他没有承认或者否认。

赵丹容也回头看向这个可以做他爷爷的老者,善意地相视一笑。

同一时,西燕军营帅帐内。

“啪!”

二十八岁的燕千霜将军报狠狠拍在桌面上,面色涨红,回头一瞟面前吓得面无血色的传信官。

谁都看得出来,此时的燕千霜非常生气。

整个军帐鸦雀无声。

燕千霜极快也极重地哼了一声,所有人垂着的头都更低了三分。

“军粮被劫,还追、丢、了、人?”燕千霜慢吞吞地说着,后半句是一字一句地说完。

传信官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面不断自责求饶:“下官失职,敌人中突然蹿出一个轻功简直匪夷所思的人物来,下官

……”

“不用说了!”燕千霜一挥手就打断了那求饶声,怒道,“到底是谁?若是楚军,为何劫了我们的粮却不往南边樊

城逃去?究竟逃去了哪?若不是楚军,又会是谁?!”

站在燕千霜身边的三个军师本就畏惧燕千霜的威严,此时接到燕千霜暴怒的视线,更是相顾低头不敢吭声。

就在这气氛压迫至最高点时,一道清清亮亮的嗓音随着一道清清亮亮的身形,掀帘而入。

“当然是楚军。”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子,不足二十岁。

个子不高,眉目姣好犹胜女子,却带着有棱有角的冷峻,魄力逼人。

明明是年轻的,干净的外表,眼里却自有一种奇异的,微冷的,沉淀了岁月的成熟与精练。

就像是一淌千年玄冰溶出的雪水。

所有人在看见这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时,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燕千霜甚至欣喜地直直向他走去,急问道:“那小葛你说他们逃去了哪?”

被唤作小葛的少年没回答。

而是欺雪盖霜地潋滟一笑,道:“看来咱们的敌人,找到强助了。”

他这句话落定,恰是午时。

樊城城墙上的两双眼睛,骤然一缩。

赵丹容和邹三水紧紧盯着自襄阳城西侧迅速出现的一众兵马,不由收紧呼吸,绷起了全身。

那是一支避开了西燕重重兵马围追堵截,自东侧绕到襄阳城城后,再从西侧出现在汉水上游的精壮强悍,灵活性极

强的队伍。

守卫着足足百车的新鲜粮草,行动速度却丝毫不受拖累。

就堂而皇之地停在了汉水北岸上。

包围在襄阳城西的西燕兵马措手不及地分出一万人马狂追而来。

而停在汉水北岸上的那支队伍里,忽然站出了一匹马,马上一个人。

那人用块黑布蒙了半张脸,仍看得出他俊朗、阔气、浓眉大眼,一身掩不住的富贵气。

他远远看向站在樊城城楼上的赵丹容,伸手三横一斜打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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