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长风忽然笑得很漂亮。
又利落干脆又得体沉稳,一如他这个人的不可捉摸。
赵丹容却莫名又想起来那种被猎豹盯上的感觉。有那么些让人不安。
不过他也不是很介意。
他就当自己是块被猎豹盯上的死兔肉。死都死了,你要盯随便盯趁早盯,免得臭了。
楼长风直白道:“不用猜了。我就是朝廷的人。”
赵丹容挑眉,竖起大拇指道:“连四皇子都敢背叛,你厉害。”
楼长风微笑不语,略微点头。
赵丹容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楼长风道:“看着办。”
赵丹容道:“至少要躲过现下四皇子对你的围捕。”
楼长风道:“是。”
赵丹容道:“好。我帮你。”
楼长风道:“为什么要帮我。”
赵丹容就笑了:“你是我朋友。”
楼长风道:“我们原本不是。”
赵丹容道:“可现在是。而且我也很乐意是。”
楼长风也笑了:“好。”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赵丹容没有问楼长风背叛四皇子的原因。
他觉得没有必要。
值得让人背叛旧主的原因总是比较严重的,何况是背叛了朝廷的主心骨四皇子楚一风。
而如果楼长风不愿意自己说出来,那赵丹容问了也是白问。而若真的问出来了,赵丹容反而要跟着楼长风一起背负
,更是麻烦。
他也不喜欢去逼迫人去说不愿意说的,做不愿意做的事。
楼长风瞟了一眼赵丹容因拿出纱布而半敞开的衣襟,抬了抬下巴道:“什么东西,快掉出来了。”
赵丹容已经帮楼长风处理完了伤口,正把纱布收起来要放回衣襟里去,闻声看向楼长风道:“啊?”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楼长风,手的动作却没停,拿着纱布团的右手往衣襟里一探刚要塞进去,忽觉衣襟里有重量一轻
。
“啊,真掉了……”楼长风说着,下意识出手去截住那个从赵丹容衣襟里掉出来的东西。
楼长风的武功不弱。非常不弱。
他的轻功或许比不上金钱钱,但身手的敏捷迅疾却是这几人中最好的,总是像极一只于静待时机中动若脱弦的豹子
。
何况他这是下意识出手。
但楼长风却惊见赵丹容陡然出手,赶在楼长风的指尖触到扁扁那东西前急速握住、抽回、塞进衣襟里头。
楼长风很讶异。
他抬头看见赵丹容此时甚至可以说是被吓出一头冷汗的紧张表情,就更是讶异了。
赵丹容那么急迫揪心的眼神在他终于将那东西握回手心时奇异地迅速安定下来,甚至轻舒了一口气,像只终于叼回
了走失幼仔的大狗。
楼长风在那一瞬间非常地好奇。
他还没见过这个似乎什么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的赵丹容现出这种神态来。
再加上多少有一些想要报复方才因赵丹容而差些自伤经脉,楼长风骤然回手,反截赵丹容!
赵丹容呼出的那口气又被惊得吞回了一半,下意识回招。
而他一回招,却忽然发现很可怕。
楼长风很可怕。
可怕的当然不是楼长风润若春风的脸,而是他的身法。
赵丹容忽然发现,原来楼长风的近身功夫这么强!强得简直难以置信!
楼长风的纵、跃、挪、挨、靠、闪、顿、擦、断、挤、夺、扣、拿、压,甚至连退都干净果断得像是一块飘若云絮
的钢。
赵丹容在刚出手的八招里,就能辨出楼长风的招式里有小嵩阳手大嵩阳手卢氏擒拿九十八手青山回春手走水步华英
步三点回头步甚至还有华阴山一指真人的凌绝飞仙步。
而其他只能捕风捉影看出一些来的宗派来源就更多了。
两人缠斗了不下五十招,却快来快挡即来即走,也不过花了那么一小小会儿的时间,挪了那么一小小块的地方。
赵丹容很是惊讶。
他觉得楼长风的那些招式虽然就像是繁杂众家的大杂烩,但又处处得其精髓取其精妙。
若不是只将外壳学个十成十的庸俗凡夫,就是随心所至随意尽来的武学天才,能随手借用众家的武功套路,自成一
路,自创天地。
赵丹容忽然觉得,他对这个楼长风的武学评价可以再上一个档次。
赵丹容同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楼长风拥有这么好的天赋,却选择了这种只有高官贵族及他们的贴身护卫才需要的
近身武功?
不过赵丹容没时间去想原因,他已经觉得不对了。
再打下去,若是不想用真功夫好好干一架的话——他挡不住楼长风!
于是他忽然叫道:“给你就给你!”
楼长风一愣,感到正被赵丹容用拈花手缠住的右手腕一轻又一重,有什么东西交到了他的掌心。
楼长风停下攻势,看向掌心。
赵丹容趁机转身就往台阶处走,道:“该还你的已经还你了,别再缠着我了。”
楼长风忽然轻笑一声。
在他手上的——就是他自己的那把匕首。
方才被赵丹容夺去的匕首。
而根本不是那扁扁的,叫赵丹容心惊肉跳的不知什么东西。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赵丹容特地加快了步伐的背影,没说什么,跟上。
走上台阶,打开木板门,两人又站在了阳光下。
赵丹容站在那儿想了一小会儿,忽然走向厨房。
楼长风没说什么,也跟着他走。
“小七子,忙着呢?”赵丹容向着正从厨房出来的客栈杂役小七打招呼。
“嘿是小赵啊,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脏乱着呢!”才一两天,小七子已经和赵丹容混得很熟,小跑上前来。
“没事干,到处转转呗。”赵丹容笑道。
“这年头不是逃命的就是等死的,谁像你这么有闲心闲工夫到处转悠啊!”小七子也笑着和赵丹容打趣。
赵丹容不以为然似的道:“又不止我,前几天我还看到有几个不知哪儿来的陌生人老在咱们客栈外边转悠呢!”
听到此,楼长风忽然了然地看了赵丹容一眼。
小七子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嘿,前几天谁在外边转悠我是没看见,但今天轮到我早班,我起来端着尿盆往楼
下一看,正巧和围墙外一双逼人的眼睛撞上,把我吓得立即清醒了!还有更吓人的事呢!我刚从大堂回来,今早那
个把我吓醒的汉子就坐在那儿呢!搞不好今晚就住进来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赵丹容咋舌道:“真吓人。”
楼长风也苦笑道:“这下麻烦了。”
小七子跟着点了好几下头。
告别了小七子,赵丹容和楼长风往回走。
“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楼长风低声道。
“这下真的麻烦了。”赵丹容道。
“离开客栈也只是走进一个更大的包围圈。”
“所以最好还是不要离开。”
“的确。”
“不离开只有等死。”
“最多等着被抓个正着,死倒不至于。”
赵丹容道:“被抓是死,不被抓也是死。”
楼长风讶道:“不被抓也是死?”
赵丹容叹一口气道:“被烦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
停在一楼一间厢房门前。
当这句话说完时,他已经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阳光随着门缝扩大而迅速跨越了整个房间,照在了坐在最里头的一人身上。
第二十三章
而里头的人一抬头,先是看见了正对着门站着的赵丹容,秀眉一竖刚要发火,又看见了站在赵丹容身后一步的楼长
风。
于是燕燕大喜地飞奔过去,唤了一声:“哥……”
第二个“哥”字还没有出口,就被赵丹容截了过去。
赵丹容大手一挥就揪着燕燕的衣领将她小鸡似的横空拖到一边放下,另一只手竖放在胸前,口中学着痴愚和尚的语
气道:“阿弥陀佛,不巧路过形势所迫借宝地一用,贫施主谢过了。”
赵丹容边说边跨进门去。楼长风也笑着跟进,回手关门。
燕燕数次想要跨过赵丹容这个大障碍,可是讨厌的赵丹容就是挡在她和楼长风中间,任她怎么努力都莫名其妙地摆
脱不了。
而一边的楼长风自顾坐在了桌边凳子上,微笑着看两人打闹。
燕燕看楼长风没有帮她的意思,也干脆不和赵丹容争了,哼了一声道:“什么形势所迫啊?”
赵丹容道:“就是形势紧急,被迫妥协的意思。”
燕燕双手叉腰一扬下巴:“你这牛皮糖也会被迫妥协啊?”
赵丹容道:“只要是人,都会有妥协的时候。”
燕燕小大人似的沉声道:“世人不是常说么,男人只会为了三样事情妥协。一是女人,二是钱财,三是权力。我想
女人也只会为了三样事情妥协,一是男人,二是子女,三是父母。说起来,女人可更人情多了。”
赵丹容和楼长风都是一愣。
他们没有想到才十二三岁的燕燕还能有这样的体悟。
燕燕看着两人的表情,有那么一些小小得意,故意对赵丹容道:“怎么,有异议?”
“没,当然没。”赵丹容立即摇手道,“只是,我还以为你要说……”
燕燕道:“说什么?”
赵丹容道:“……说女人只会为了三样事情妥协,一是男人,二是男人,三还是男人。”
闻言,楼长风“噗”的一声笑了。
而燕燕“你!”的一声怒了。
赵丹容投降似的抬起双手赔笑道:“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找你吵架来的。”
“那你来干什么?”燕燕道。
“管我来干什么,总之要是我来了,楼长风也会来,你不是应该高兴么?”赵丹容说着,忽然右跨了一大步站到了
楼长风身边。
燕燕想想也对,一时找不出话反驳,也往前走了三四步站在两个男人身边。
“咦,好漂亮的花!”赵丹容指着桌上放着的一大堆花,奇道。
“那当然!我采的。”燕燕高兴地说着,拿了一枝花在手中把玩着,略有些稚气的得意,“你个臭丹怎么现在才发
现!”
那可真是些漂亮的花。
花瓣大而长,白色,微卷,犹带着清晨的露水,一片一片新鲜柔嫩,像是二八女子的脸颊,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而燕燕把那花贴在唇边,衬得花好人更娇。
“这是什么花啊?”对花没研究且不解风情的赵丹容一把抽过燕燕手里的花,放在鼻尖闻了一闻,道,“还有点香
。”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还我!”燕燕恼了,边说着边想把花夺回来,不料赵丹容笑着把花一举,她就够不到了。
“还我!”燕燕再次道。
“不还。”赵丹容道。
“你个大男人拿着花干什么。”燕燕哼声道。
“送人。”赵丹容道。
“送谁?”燕燕道。
“他!”赵丹容一边说着,一边手腕一转,用燕燕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把花插在了楼长风的发鬓间。
燕燕一愣。
楼长风一愣。
赵丹容竟也一愣。
楼长风就坐在赵丹容身边,又是坐着,这角度这高度再加上赵丹容出其不意的身手,突然没准备地被赵丹容插了一
枝花在脑袋上,愣了一愣也是情有可原。
赵丹容那一愣,是因为他没想到。
他没想到,然后就很惊讶。
很惊讶,然后就很郁闷了。
比上一回看见楼长风很适合金子时更郁闷。
因为他发现——这楼长风,竟然还很适合花?!
跟适合富丽堂皇的金子一样适合娇艳欲滴的花!
楼长风清净,优雅,宁邃,从容,浑身散发着一种露水般透净微闪的光。
就跟那花很像。又有点不一样。
整个人,就像是个从万千花朵盛开里化出的精魄。
赵丹容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觉得有些赞叹,有些羡慕,有些奇异,有些冷汗。总之十分复杂。
你说一个长相并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男子,怎么可以又很适合金子,又很适合鲜花?
此时的楼长风正微皱了眉看向赵丹容,愣神过后的微怒。
赵丹容看出来了。
他还看到楼长风微拧的眉头忽然皱了一皱,看到楼长风的眼往窗边瞄了一瞄。
燕燕也看出来了。她很不愿意看见楼长风被赵丹容欺负,伸手一把抽回了楼长风鬓间的花,对着赵丹容怒道:“哥
哥是男孩子,不适合戴花!”
赵丹容忙道:“的确不适合戴一朵花。”
赵丹容这么坦率承认错误,燕燕反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然后赵丹容刷地一把攥起桌上的所有花搁在了楼长风左肩上,又开心又得意道:“他适合一大把花!”
燕燕急了,走近到楼长风跟前忙着把花都拿下来,一边恨恨地瞪着赵丹容。
楼长风反而收了周身隐隐的怒气,安静地看着赵丹容,似乎在看他又会玩什么花样。
“其实我是来找你玩的。”赵丹容忽眨眨眼弯腰凑近燕燕道。
燕燕没好气道:“玩什么?”
赵丹容道:“玩游戏。”
燕燕道:“什么游戏啊?”
“输了就要挨罚的游戏。”
“……先说规则。”
“就是赌。”
“赌?!”燕燕乍听这个字眼,不由睁大眼睛,“赌不是不好的么?为什么要赌?赌什么?”
赵丹容对燕燕小孩子式的好奇乐得笑了两声,道:“就是赌呗。就比如说我赌你的真名叫燕小猪,如果你真的叫燕
小猪,我就赢了,你就要受罚。”
燕燕笑得肩膀颤,道:“去你的!我才不叫燕小猪!”
“至于惩罚么……”赵丹容眼珠转了转,决定道,“就在脸上画只猪头!”
“不要!”燕燕眼见赵丹容的眼睛瞄到了书桌上的墨汁,赶紧拦阻道,“不可以!”
谁知赵丹容的眼睛从墨汁上一掠而过,落在了随意放在桌边的一大堆东西上。
胭脂水粉香粉什么的,很多很杂,但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货,最适合燕燕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满足好奇心。
这一整个早上,燕燕就干了这些逛街买东西残害花灵的事了。
燕燕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你看什么。”
赵丹容探手从那一堆杂货里头挑了个颜色鲜艳的胭脂,边在手里把玩着边问道:“颜色好看不?”
燕燕答道:“当然好看。”
赵丹容问:“用在脸上会不会起疹子什么的?”
燕燕答道:“店家说了不会。”
赵丹容问:“抹了之后会不会很难洗?”
燕燕答道:“很好洗的,我试过了。”
“那就好。”赵丹容笑了,“那就用这个代替墨水画猪。”
燕燕又急了,道:“我不要!”
赵丹容转而看向楼长风,道:“没关系。你输了,要你哥代你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