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邪 上卷——且听子
且听子  发于:2012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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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赵丹容和邹三水都笑了。

赵丹容笑得兴奋、意气、璀璨到飞扬。

邹三水笑得慈悲、欣慰、见惯大场面的定。

打了手势的人自然是金钱钱。

而金钱钱往后再打了个一横一竖的手势,率先将自己身上的外衣扯下。而跟在他身后的人一呼百应,全撕拉一声扯

下最外头的黑衣,露出背上显然又显然的大大“楚”字。

守卫着粮草的兵士将裹在众粮车上的大黑幔一掀,粮车上的“燕”字便暴露在了天光下。

关注着此处异动的数万西燕兵马哗然!

那是西燕的粮草!

本该今日运抵的粮草!

竟被楚军掠走了!

主将早该知晓,却没有通告全军!

一时军心大动,而下一刻,简直是军心大惊。

因为金钱钱就指挥着身后兵士将百车军粮推向汉水岸边——就这么直接推入了江水!

第二十七章

那动作这么整齐这么利索这么训练有素,叫加快速度追在他们身后的西燕兵马一时全懵了。

西燕人以为,楚军本就缺兵少粮,如今得了这么多粮草,自是该迅速过江运回樊城了。可是汉水又宽又急,量楚军

一时也难全体顺利渡过,因此他们才加快步伐,打算至少也劫个小半回来。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想人马更多需粮也更多的西燕兵马该怎么应付这几日的吃食,却只见那么多粮草哗啦啦全滚入

了江水!

快得让他们没办法去预料,去思考,去接受!

楚军费神费力劫走了粮草,却全不要!

楚国人究竟想做什么?!

而扔完了粮草的楚军就在此时拐向了汉水上游,就这么扬长而去!

被留在了岸边的西燕兵马闹腾哄乱着,想去追敌兵的有,想去捞粮草的有,想回阵地以防有变的有,连带队的将领

都还没回过神来。

正在围攻襄阳的西燕人也看得呆了。江水湍急,只不过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将大包大包的粮草冲到了襄阳城

边的水域,眼看已经被水浸湿大半,再不捞取就真的要被汉水吞去喂鱼了!

有小众离水近的西燕士兵忍不住率先下水,捞回了几袋被冲到岸边的粮草,其余西燕人也按耐不住,随即汇成抢粮

大军,甚至连预先准备用来强渡汉水的近百只小船也被推了出来,驶向汉水中央抢捞粮草。

而此时的樊城城头,已经没有了人。

赵丹容和邹三水都不见了。

让西燕断食少粮,自然对楚军战事有利。但楚军根基薄弱,又无朝廷强援,运粮回城也不过只是个权宜之计,多几

天苟延残喘罢了。

相比楚军的举步维艰,山压之势而来的西燕显然更有恃无恐。他们不介意先夺回粮食,再回头继续攻城。

所以西燕选择分兵下水,捞取粮草。

这就是赵丹容的计划。

切断西燕粮草,同时引走西燕兵马。

计划成功了!

而此时的邹三水,站在连接着襄阳和樊城的吊桥一端。

白山黑水守在他的身边。

整装待发的樊城守将分列在后,眼里闪着誓死一搏的光。

樊城已空。

襄樊一心,背水一战。

可他们都在等。

因为邹三水在等。

他在等赵丹容。

可赵丹容迟迟未来。

邹三水皱起了和善又老辣的眉。他想,在这节骨眼上,莫非赵丹容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脚步声近,周资将军都亲自赶来,站在了邹三水身边道:“时机已到。”

邹三水点头。

周资问道:“赵兄弟呢?”

邹三水摇摇头。

周资往身后一望,就立即有心腹兵士低头抱拳抽身退下,去问询赵丹容的去向了。

众人在猎猎江风中又等了一会儿,周资看着对岸越散越开的西燕兵马,断然道:“不能再等了。”

他铿锵一声拔剑而出指向天空,大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一道……”

那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抽气停顿。

周资手里出自名家的宝剑,竟然脱了手!

就这么吭的一声扎进了一旁的泥土中去!

白山黑水和周资身边的近卫悚然动容!

周资是个老将。

他不是个武林人物。

征战沙场的兵将和舞刀弄枪的武林人是不同的。

将领们用的功夫绝不会是最花哨的,也绝不会是最精深绝妙的。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修炼内家功夫。他们只会挑最

实用的,最简洁的,最一击致命的,最能在刀口舔血时保命的。

何况是生活最艰苦,环境最恶劣,敌人最凶恶的边将。

而周资手中的宝剑,竟就这么一时不察般直直地稳稳地不疾不徐地,从一位多年边城守将手中飞脱,钉入地面七寸

差一些些就砍中了近处一个士兵的肩,削下了另一个士兵的左手腕,剁掉了第三个士兵的脚尖。

但就是差这么一些些,宝剑于险象环生中安全落地。

将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周资身边的一圈近卫呛地拔出剑来,身形却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而赵丹容已经用一种常人难见身形的速度自不知何处飞落场中,站定在了周资身前。

周资心中的惊讶顿时转作疑惑。

他当然要惊讶。

已经很少有人敢,即使敢,也实在没有几个人可以在他手中夺下剑来。并且是用这样一种大胆胡闹的方式。

更何况只是一道气。

一道凝聚如石,打在了他的虎口关节震脱宝剑,却又立时化散开去,没有对他的右手造成任何伤害的气劲。

能够发出如此劲霸又如此悠柔,掌控自如的气劲来的人,究竟会有多俊的功夫?

周资觉得,他除了低估赵丹容的聪颖外,对赵丹容的武功更是低估了太多。

但他又实在非常疑惑。

他看见了此时赵丹容的脸色。

竟然是焦急、颓败、不明所以、忐忑不安,又是如此固执而坚定。

如此微妙的矛盾。

比那道气劲更微妙矛盾。

赵丹容看定周资,垂眸抱拳道:“周将军,请收兵。”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如此生死关头,竟要收兵!

众将坚守至今,终要做最后一搏,此时放弃,便是功亏一篑!

周资是冷静的,他挥手止住众人的喧哗,也让身边近侍回剑入鞘,凝重道:“为何?”

赵丹容的神情很是踌躇,他咬了咬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邹三水道:“总有原因。”

赵丹容抬头看向邹三水,道:“……是。”

周资道:“无法详说?”

赵丹容想了想,点头道:“刚刚有位朋友传信告诉我,事情有变。”

邹三水和周资对视一眼。

周资道:“那位朋友如何说?”

赵丹容道:“要我们立即退兵。”

身旁众将又开始躁动不安地怒骂出口。

邹三水大皱眉道:“退出樊城?”

赵丹容道:“对。让襄阳守将也全渡过吊桥,自樊城退往腹地。”

这会儿连周资都不由动容,断然道:“不成!”

邹三水却是沉静地看着赵丹容。

赵丹容也诚挚地回望向邹三水。

邹三水道:“然后呢?斩断吊桥?”

赵丹容道:“不。吊桥留着。”

周资怒道:“什么?!”

赵丹容道:“吊桥经过我军多年加固,已不是说断就断。那就留着,有用。”

邹三水道:“你呢?”

赵丹容道:“我需要一支精锐部队押后,护送你们安全退离。”

邹三水道:“再然后呢。”

赵丹容道:“自有后路。”

邹三水看了赵丹容一眼,似乎在说,原因真的无法相告?

赵丹容竟是苦然一笑,眸中的坚定却更盛数分。

邹三水便道:“给我一个相信你,或者相信你那位朋友的理由。”

赵丹容道:“日后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邹三水一愣。

赵丹容道:“现下,我相信他。而我需要你相信我。”

邹三水深深看向赵丹容,道:“……我无法用我一个人的相信去赌万千的无辜生命。”

赵丹容没开口。

如同一只势在必得的兽。

他的眸中有一种倔强而深幽的光,盯住你,就仿佛啃住了你的心。

叫你不是不愿,而是不敢移开目光。

仿佛一移开,你的心就跟着裂了,碎了,不见了。

然后他慢慢抬起右手指天,再将指尖指回自己的胸口,说了一个字:“诛。”

众人都愣了一下。

——天、诛?

邹三水却在那一愣之后,骤然大惊!

那种惊是不动声色的,甚至连衣角的微动都不易令身边人察觉。

而站在邹三水身边的白山黑水发现了,也俱是一惊。

他们多久没见过他们的楼主如此震惊了?就为了赵丹容赌誓般的那个动作那个字?为何?

邹三水猛回头和周资对视。

两位老者的眸光都很深刻,凌厉,如同一场与自己与对方的对话、争战与协同。

这不是儿戏。

他们身上肩上背负着的是无数条性命。

这是他们热爱与守护的土地与人民。

他们能否抛却积累了一生的经验智慧判断和远见,将未来押在这样一个任性胡闹玩世不恭的年青人身上?

他们能不能信?

他们敢不敢信?

终于,周资转向一旁士兵,道:“传令。”

第二十八章

当周资和邹三水站在城头,看着樊城守将们队列有序训练有素地自樊城井然撤离时,心头沉抑得一如头顶上黑压压

的云。

但他们并不动摇。

选择了相信,就不需要迷惑,也不能再迷惑。

正在此时,他们身后有兵士猛然吸气。

那兵士还来不及开口,周资和邹三水早已警备地回头看向汉水方向。

西燕派出抢捞粮草的近百只小船已增至了两百多只,对水面上漂浮不定的粮草视而不见,直冲向南岸!

——他们不是为抢粮而来,而是顺势借抢粮之名攻向樊城!

西燕识破了楚军的计谋!

周资和邹三水心里都打了个转:这不是燕千霜的风格!燕千霜的军中果然来了强助!

此时的周资镇静地一抬手,身边即有兵士举起一面火红的令旗。

令旗飒然飘荡的那一刻,之前已经得到周资传令的襄阳守将们立即调整队形改变战略,临战部队且战且退,其余人

马迅速渡过吊桥,避退至樊城。

那一刻险象环生,也变象环生,小船里的西燕兵马看着头顶上迅速渡过吊桥的楚军,吊桥里的楚军也看向脚底下小

船里的西燕兵马,彼此都很有些脑袋转不过弯来。

不过他们的迷惑很快就被战场上的求生本能压下,全力冲向目标。

目标,就是樊城。

汉水湍急,西燕的船只又小,即使早了不少时间出发,速度犹不及吊桥上全力奔回的楚军。

等襄阳守军主力退回城中,并渡过吊桥汇集在樊城城下时,周资一声令下:“众将听令,随我撤退!”

本以为退回樊城做背水一战的襄阳守将们一时哗然,却没有人敢违背周资的命令,略显猝然的楚军迅速整队,全军

朝南边撤退。

在纵马疾奔的最后一刻,周资和邹三水都向后看了一眼。

他们都找到了那个站在吊桥前的城头上,他们想要找到的年轻身影。

周资和邹三水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

他们老了。

这已经是一个年青人的时代。

赵丹容就站在吊桥前的城头上。

他的背影潇洒、冷峻、挺拔。

没有华丽的衣饰,没有飘扬的披风,没有任何高贵地位的荣华陪衬,没有哪怕一个装备精良的誓死拥护者。

他长发飞扬,面目沉静,微笑漂亮得像是被湛蓝海水浸没的满天星斗。

平凡中最不平凡的铁血男子。

他身后整队站立的楚国将士,疲惫,坚韧,慷慨激昂,也全是平凡中最不平凡的铁血男子。

他们只有几百人。

却要堵住成千上万甚至数十万的西燕军队。

就在这个吊桥口。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肃穆欲死,也热血欲死的感觉。

汉水北岸,西燕军队冲撞襄阳城门的声音震耳欲聋。樊城城楼下,已经渡河回到樊城的金钱钱雄浑下令:“放箭!

布置在樊城城墙内部,直对汉水江面的暗道里冷箭齐发,瞄准了即将登陆的西燕小船。

金钱钱武功不济,却精明灵活,思虑周全,让他负责指挥江面封锁,赵丹容放心。

赵丹容看着对面,那些已经冲到了吊桥边的西燕军士。

他的心里仍有一种奇妙的犹豫。

那些也都是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和身后的楚军也一模一样。

有高堂有娇妻有儿女绕膝。有悲欢有离合会笑会哭泣。

可战场却只问生死,不问对错。

甚至不问生,只问死。

为何?

为何只要为了自己,就可以剥夺他人?

赵丹容如此想着,不由得有些愁索。

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名字:“阿丹!”

他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看,却差点没被吓得半死。

与周资军队反向疾驰而来的,可不就是苏不弃!

骑在马上颠来簸去左摇右摆,不是被周资军队冲撞到一侧,就是自己差点一头栽下马去。

何况,本就不谙骑术的苏不弃只有单手握缰!

另一手抱着个又大又长且长得几乎相当于他一个身子的盒子!

赵丹容慌了,低声叫出口:“不弃!”

苏不弃一定是丢下了苏不离偷偷赶来的!

赶来这么一个刀剑无眼的地方!

苏不弃就在众人担忧到抹汗的注视里七冲八跌竟然还安全地冲到了樊城城下,将手中的盒子一掀。

一道长长的黑色月光,骤然跃上天际。

那样悠扬的,幽静的,却朴实无华的,如同沉醉沉睡的月光。

而赵丹容已经飞奔到了靠近苏不弃的那段城墙,轻身一跳,接住了那道比赵丹容的个头还长的黑色月光。

——那究竟是什么?

是棍?是刀?是剑?是尺?或者什么都不是?

当赵丹容握着那兵器时,眼里的神情是宽慰的,亲切的,又是忧郁的。

而城下的苏不弃仰起头,他因疾奔而泛红又在烈风中被吹得青紫的脸焦急担忧凝重。

苏不弃是个医者。他看惯生离死别。他很少会有这样在乎到焦灼的表情。

他对着赵丹容大喊:“阿丹!阿丹!阿丹!”

就只这么连唤了三声赵丹容的名。

赵丹容却明白了。

他的面容震动。他知道他的挚友在担心他,在让他不要迷茫,在让他活下去。

他重重地点头。

赵丹容决然回头,飞身落回吊桥前头。

西燕士兵已然冲杀着渡过了大半吊桥。

樊城城下忽然火炮轰鸣。西燕已经占领了襄阳,将矛头对准了樊城。

金钱钱的声音依旧镇静自若,指挥着西燕将领以火炮反击。

赵丹容看向金钱钱的方向,金钱钱也恰好抬头看来,互相凝重而信任地一点头。

而此时,一道大山似的黑影突然罩到了赵丹容的身上,引来身边将士一片惊呼!

赵丹容也一惊,回头一看。

这一看,他才发现那是一个和尚。

长得不太高不太瘦不太好看的和尚。

横眉竖目气势汹汹锐不可当眼看就要用身体砸上来的和尚。

用这架势一砸,还不把所有人都压成人肉饼的和尚!

“和尚来晚了!和尚来帮赵兄弟!和尚力气大!和尚有块头!和尚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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