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昱瞪了眼,又再瞪大了眼,呜呼哀哉,美人他,恢复记忆了?!
第十四章
冯少昱没敢动,也动不了,只得按著胸口半是惊恐半是忧哀地缩在门角。他若没听错,刚刚美人自称本宫,而且这
冷傲肃杀的气场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云过天所言。难道,莫非,美人真是魔教之主?心口无来由一阵翻涌,
喉咙里一痒,竟然咳出一口血来。
平日里本就上头宠著下头惯著,成日里无所事事也只会揣著银钱四处寻欢作乐,几时又遭过这种横祸。此时一见掌
中血渍,想著这几日里所经所历,惊惧之余心头又升起股难以言喻的悲伤。自己这般拼了性命小心翼翼地处处维护
,到头来换来的竟是这么冷酷无情的对待,怎地不叫人心伤。莫怪乎别人要污他为魔教之主,倒真是冷硬绝情得紧
。眼下若真是死了便好,万事皆休总好过白活受罪,这般想著,只觉眼角一阵酸涩热辣,两只眼也霎时间变得通红
。
柳惊枝气还未消,本待还要再说两句,脑中陡然间一阵针扎般刺痛,有什么如潮般冲击涌入,几乎要将头胀裂开来
。刚刚坐起的身体也因这剧痛颓然地倒向床栏,克制不住地簌簌发抖。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庞此时更是金白如纸,细
汗蒙蒙。不消片刻,唇上便被咬出血来,一点点如若豔红的珠花,衬得脸色愈白。
冯少昱本还在暗自心伤,此时一见眼前情形,再顾不得方才一番怨恨,忙地爬起身来冲到床边,将人紧紧锁在怀中
,再用力捏了柳惊枝牙关,将手指塞了进去。
妈呀,痛!冯少昱浑身一阵哆嗦,下意识地就想要往外抽,哪知早被对方咬得死死的,这一抽反倒更痛。不得已只
得苦著脸咬牙忍耐,额上冷汗森森。
柳惊枝并非没有意识,但是,痛楚过甚,他此时也无法控制。只迷迷蒙蒙地睁眼看了冯少昱一眼,复又紧闭了过去
。
好在,这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冯少昱终于在手指被咬断之前得以脱身。见怀中的人快要缓过劲来,也顾不得包扎
止血,急急地忙地将人放了跳开了去,末了还站得远远地也只敢偶尔伸头来看。
屋内是犹若虚空的静,床上之人缓缓睁开双眸,又直直地看了过来。双眸如水,容颜似玉,模样还是那般标致模样
,但神情却与以前发生了些许改变,总让人无来由感觉到些些森冷,如芒在背。冯少昱垂了眼不敢直视,大气也不
敢出。
历经一番骤痛,虽说有些疲倦,脑中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清明。无需刻意回忆,过往一干人事如今清清楚楚全在
脑海,皆是些奸狡叛逆,人散人离,便是连这头痛,只怕也是走火入魔的遗留之症。柳惊枝虽说心情沉郁,到底不
是个随意迁怒忘恩噬义之人。
眼前之人,他自然是认得的,虽说细节的过程有些模糊,大约也推断得出这人救了他。适才转醒只不过是因对方太
过轻浮孟浪,一时迷蒙气闷,这才下意识地一掌打了过去,却也并未真正想要置人于死地。然而此时见对方一副委
委屈屈的畏缩懦弱模样,心中不免又有些鄙薄烦闷,耐了性子放和语调:“是你救了我?”
有种人,给点笑脸便是要蹬鼻子上脸的,冯大公子正属于此。
听得美人不再发怒反倒与自己搭话,冯少昱心头一松,面上却反而堆出了七分的苦楚,八分的可怜,“是啊,只差
点没将小命丢了。竟是到了刚才,还有人不分青红皂白一掌就打了过来,本来有的半条命都要丢了。”说罢还伸了
手掌,“你看,都吐血了。”说到此处,倒像是真触动了心伤,眼圈又红了起来,“我处处为你,自是因为喜欢,
你倒好,一意地糟践不说,竟还恩将仇报,差点将我打死,我若是上辈子作了孽,欠下了债,也要有命在才好还清
啊,你说可是?”
柳惊枝本还有所歉疚,此时听得这番轻浮言论眉头不著痕迹地皱了一皱,只抬了波光潋滟的一双眸定定地看向对方
淡淡地道:“依我之见,倒是不像快要丢了命的模样,不如,我再送你一掌成全了你?”
冯少昱心头咯!一声,脸垮得都要哭出来,忙地摇头摆手:“小事一桩罢了,真真不值一提,千万莫再计较。”说
罢忙地将绞紧双手,藏到身后。好险,此后可是再不敢将这哄骗姑娘家的油滑手段使到美人身上了。
柳惊枝倒是真真见识了什么叫脸比铜墙,什么叫见风转舵。这人,倒是白白毁了张讨喜的面皮。轻哼了一声,却陡
然想起,自己昨夜失忆之下将人错认,糊里糊涂地不正是与这么个没脸没皮的浪荡公子在床第间滚成一堆,叫人揉
捏肆弄么?这一回想,脸色便愈发的难看,神色亦愈发地冰冷,只恨不得就依适才所言,再送一掌过去。
冯少昱最是懂得察言观色,眼见形势不妙,只得装模作样地朝屋外望了望,呐呐地道,“我,我去看看晚膳做好了
没。”话音未落,人已然退到三尺开外,跐溜一声便没了踪影。
柳惊枝满腔忿怒,只得闭了眼强行调整内息,藉此摒除那些恼人的记忆。他平日其实极少动怒,便是在得知自己遭
人背叛陷害时也不见得有多大的波动,无奈偏碰上这么个无赖耍泼的货色,频频触及他的底线害他失控,心下更是
笃定,从今往后,绝不再与此人扯上任何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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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少昱端了粥碗探头探脑地在门外张望,想进又不敢进。见阿全娘跟在身后满脸疑问,只得将粥碗递到老太太手里
,轻声轻气地道,“还是劳烦您给人送进去吧,他现在估计还恼著我呢。”
老太太乐得高兴,忙接了碗笑著应了。刚要掀开那青布帘子,见冯少昱一脸苦闷,就又回身悄悄道,“少主人莫急
,小夫妻拌拌嘴赌赌气那是常有的事儿。要是哪天真平平静静相处了,那反倒不像过日子了哩。”
冯少昱知道阿全娘的误会,也懒得解释,只苦笑了一下。两天了,屋内之人只知运功打坐,有时候连端进去的粥碗
都原原本本又端了出来。虽说疗伤要紧,但也不能不吃不喝呀。
冯少昱便在这种又是担忧又是畏惧的情状下过了两日,到了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是真的很想进去劝说一二,但
等得到了门前,又害怕自己进去了反倒让境况愈遭,不得已还是打住。冯少昱很是想不通,想他一介翩翩公子,要
模样有模样,说疼人会疼人,不但大方还兼之善解人意,怎么就总是入不了美人的眼呢?不单入不得眼,而且似乎
还叫人忌恨上了,冯少昱翻来覆去地想,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将这缘由归咎于柳惊枝。也是,这
般天上仅有地上无二的美人,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动的,看来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而今后的路也还长得很
呐。
老太太只连连说著放心,就要进去。哪知帘子却从里头被人掀开了。帘外两人皆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却是柳惊枝。
冯少昱刚还在满头满脑的天马行空浮想联翩,此时陡见其人,第一反应却是身子一僵,随即便偷偷朝老太太身后躲
去。哪知柳惊枝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大大方方掀了帘子出门,到了厅中才回身冲著阿全娘问道,“老人家,我们
到此耽搁多久了?”语言虽说用得客气,语气却是习惯性地高高在上,似乎生来便是如此。
阿全娘睁著眼呆了片刻,“两,两个时日了吧?”阳光很好,照得眼前之人都快要放出光来,简直跟个玉人儿一般
。只是原本一直批垂的长发用丝带高高地束了,少了平日见惯的缠绵柔美,多出些陌生的俊爽利落来,眉眼沉静,
竟然满是些疏离冷淡。最关键的是,这开口说话的声音怎么听怎么都是个男子的声音啊。一直坚信屋内之人是自家
少主人媳妇儿的阿全娘一时之间反应不及,以至于不怎么敢认眼前之人了。
“如此,叨扰了。”柳惊枝显然不常与人客气,一句客气话也说得刻板冷傲,没有丝毫人味儿。
“呃,哪里。”阿全娘又紧张起来,端著粥碗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直到看到眼前之人转身打算出门这才慌慌
张张冲著冯少昱道,“少,少主人……”
冯少昱本还在看著这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美人大流口水,此时见人二话不说就要走,一时焦急,也顾不得会再惹对
方生气从而引发性命之忧,大踏步地就追了上去。
奇了怪了,美人明明走得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悠闲,为什么自己就追得这么吃力呢?
几乎只在转眼间,人已然到了院门。
冯少昱气喘吁吁地紧赶几步,急急地问道:“你去哪儿?”
“……”理所当然地没有回复。
眼见著人就要出门,与自己的距离也越拉越远,冯少昱愈加焦急。他总觉得,如果这次就这么让人走了,以后便再
也见不到了。不行,不可以!
“要走一起走,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行在前头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冯少昱刚要松口气,哪知迎上的却是冻彻心扉的视线,大白天日头晃晃的也让他觉著
冷。
“再跟著便莫怪我不念恩情。”
冯少昱自然听得出这话背后的绝情,便是那眼里的冷然也足够将他凌迟致死。他呐呐地站住,心头弥漫著一股说不
出散不开的涩,渐渐地觉著沉重起来,直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你们,谁也走不了。”
第十五章
“你们,谁也走不了。”
院门外不高不低,不喜不怒的一句话不迟不早正正在此时传入二人的耳朵里。冯少昱眨了眨眼,恍然回神,喜得差
点一跳而起:门外这位仁兄,你真乃本公子的救世神仙也!原来你也知道本大少爷舍不得美人走么?!
冯少昱定睛一看,美人果然没再迈出一步。喜滋滋赶前两步与柳惊枝并肩,颇有些自得地道:“谁说要走,此处虽
说俭朴了点,到底远离世俗尘嚣有份难得的清静。”唉,可惜可惜,自己的折扇不在,否则此时执在手端摇上一摇
又该多几分清闲自在?
“哦?这么说,你想一辈子住在这里了?”屋外之人倒是相当配合,声音里甚至还带了笑意。
“自然!我们才没有要走,是不是?”冯少昱趾高气扬地答道,说著还冲柳惊枝看去。不想美人正看向院门之外,
脸色比刚才对上他时还要冷上万分。若说刚刚美人看他时眸中多少还带著些怒意,这时便是什么也无。然而正是这
样才更叫人心头战战,无所适从。冯少昱暗自咂舌,忙地一口吞下即将蹦出口的胡诌。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
想看到美人拿这种神色对他。屋外这位仁兄,你是与美人有多大的仇恨呐?
屋外之人倒是不知死活得很,听得此话竟还低低地笑起来。冯少昱承认,那声音很是好听,低沉回旋里几乎都能贴
烫到人的心里,但总是瞧不见人影又隔著院墙这般搭话,实在不像个有礼有节之人该做的事,更何况,美人似乎很
不喜欢这个人。所以,冯少昱便很是体贴地同仇敌忾起来,端了架子道:“鬼鬼祟祟躲在门外作甚,有本事现身说
话。”
屋外之人嗤笑一声,接著不紧不慢地道:“不是云某不愿与冯兄你正面相对,实在是云某还没考虑好要为冯兄准备
什么材质的寿材才能让冯兄在此处安歇而不觉委屈,毕竟,此处虽说风景宜人,风水上佳,到底破旧了些,不准备
上好的寿材,又如何对得起冯兄的身份和喜好呢?”
冯少昱也没听清那人自称为何,光听了这话背后含义早已气得跳起脚来,“好你个,你个……”可怜冯大公子平日
里也就骂起阿全来才最顺溜,此时对著个不曾相识之人,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词语。
“云过天,你我的恩怨,也是该了一了了。”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软绵绵在空中飘浮,但那声音却在一丝一丝地透
著冷意,慢慢地浸润到每一寸肌骨,割裂著,噬咬著,抓不著,碰不到,却漫透骨血,游遍全身。
冯少昱隔得如此之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双臂搂上,才能抵制那激荡在胸口的寒意。咦?等一等,美人刚才说谁
?云过天?云过天!
就在冯大公子又要跳起来的时候,眼前一花,美人已无声无息地窜出远门之外。
冯少昱望著空洞洞的院门咬牙咒骂:这个阴魂不散的云过天!本少爷我,我跟你拼了!脚一跺,眼一闭,跟著往门
外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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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门之外,里外三层,锦衣高马,利刃尖锋,只将这凋敝的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来者个个神情肃杀,看上去皆不
是易于之辈。
如果冯少昱知道外头是如此阵仗,他会好好考虑一下再决定下步行动。但此时出都出来了,再往回躲也太过窝囊,
在美人面前,他丢不起这个脸。
为首一人高坐前阵,气定神闲,加之神姿俊美,看上去还真有点人模狗样。冯少昱心中忿忿,不著痕迹地挺了挺胸
,昂了昂头。哪知对方根本不屑往他这处一看,只兴味盎然地瞧著立在左前方的柳惊枝,笑容里满是挑衅。直笑得
冯大公子心火蹭蹭地上涨,几乎要不顾一切地直扑上去。
“少爷!少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叫他们抓住的。但我真的没有出卖少爷。”陡来的号丧在这紧张对峙
的氛围里尤其刺耳。冯少昱左右一阵张望,这才发现人堆里还有个人四肢受缚,如同抗山猪一般被捆在一根竹扁担
上,凄凄惨惨地朝他看来。那人不是他人,正是两日前被他遣回家中拿盘缠的阿全。
果然是个办事不牢靠的没用货!这狗奴才此时这般一号,真真丢尽了他冯大少爷的脸面。冯少昱索性转过脸去装作
没有看到。
阿全见状以为少爷认定自己做了叛徒,号叫得更凶,“少爷,少爷!冤枉啊!”
“不想堂堂一宫之主也会沦落到要与这等世俗无能之辈为伍的境地,真真可悲。”云过天收了笑意,看向冯少昱的
眼神亦带著尖刺。
冯少昱显是被那神情吓到,即刻垂了头去,偏偏又心有不甘,看到脚边有颗碎石,便狠狠踩在脚底心中暗骂:本大
少爷再世俗无能,也比你这伪君子强!至少本大少爷不在背后害人。
柳惊枝仍是全无表情,甚至连眼皮也未抬一下,“我早说过,这干人等之于我,什么也不是!”话音才落,人已电
闪而上,直趋云过天而去。
冯少昱下意识的想要向前,却发现那本来围在四周的锦衣人早已速速动了起来,摆出的阵势虽说奇怪,却成功将柳
惊枝的行动拖住。然而,也只是片刻,便见人影四分,惨呼连天。刀光血影里,只见一人如若蛟龙潜行,自人群中
直分而上,气势如虹。冯少昱只觉那速度快,极快!几乎眨眼之间便直指端坐马上的云过天,握在手中不知从谁处
折来的一支三尺青峰在耀阳下灼灼生辉。然而,在冯少昱看来,那光芒再盛,也不及那握剑之人半分风姿。睥睨天
下的傲然之气,成竹在胸的吞云之势,绝世无双的夺人之姿,便是看不清表情,冯少昱也能想象此时美人脸上该是
自己从不曾得以窥见的灼灼风华。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虽然早知道会有不一样,但不想却是如此令人惊喜,惊讶,惊叹!冯少昱痴痴望了那身影,
心头如注入了翻滚的熔岩,炙热发烫,无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