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高墙。
院子里清清静静,东西两面厢房撞撞,皆是黑沉沉一片毫无人气。也难怪,这别院平日里本是用来招待来客歇息之
所,无客的时候,便只有几个扫拾的下人住在后头偏房里。
黑大个早就有所怀疑,一进院子就知不对,只将阿全提了举近面前,冷冷道:“人究竟在何处?”若不是惦著这家
人救了自己主人,早便伸手卸了这家奴一双手脚,不怕他不说真话。
原来,这黑大个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谷风林求瑛瑛救人的武林人士,关易。不消说,他口中再三提及的主人,也
只有柳惊枝无疑。
江湖上但凡提起“关易”这二字,只作一人可想,青灵碧虚宫,冷面冷心,冷血冷情,武功莫测高深偏又阴鸷寡言
的一级影卫。
青灵碧虚宫坐落于苍鸾山顶,地处偏僻,向来独来独往,不常与武林中人来往。偏偏宫中之人从上往下又是一律地
行事乖张,我行我素,不顾伦理常规,在江湖上亦造了不少杀孽,久而久之便被人冠之以“魔教”之名。
月前,苍鸾山上一场恶战,这魔教终是教溃人亡,散的散,逃的逃,死的死,不复往日风光。而这领头前往讨伐的
,正是幽云山庄。
阿全自然不知道现在提著他的人乃是杀人不眨眼的魔教余孽,只正气凛然地道:“你就是杀了我也不告诉你。”
关易倒是诧异了,不想这么个下人奴才倒是颇有几分仗义豪情。其实他若是仔细看了,便瞧得见阿全双眼紧闭,那
嘴皮子正哆嗦得如同在数九寒天里冻了几个时辰的模样。
关易正待换个方法再问,忽听得夜空里有衣袂飘飞,忙地揪了阿全隐身到暗处。
来人不少,在屋宇间起伏纵跃,开窗进出,这如此多人,竟是半点声响也没弄出来。这些人身手敏捷,训练有素,
进进出出似在找寻什么。
关易脸色沉郁,此时他已明晓,自己是被幽云山庄的人尾随而至。那日云过天果然是刻意放了他逃离,继而来个放
线钓鱼。
关易丢开阿全,正要纵身而出,忽听得远远地有哨音传来,那一众黑影便即刻从四面聚集,只一碰头,便朝那哨音
之所掠去。
关易脸上更是凝重,只怕主人已经被他们先一步找到,再顾不上审这家奴,丢了人在那处,一声不响地提气急追而
上。
阿全觉得四周静得出奇,已然听不到半丝响动,惴惴不安地睁眼,哪里还有什么黑大个,若不是自己正孤零零立在
这别院里,他只怕会以为自己刚刚是在梦游。只呆站了片刻,猛地一拍脑袋一跺脚,“唉哟,我家少爷还等著我拿
绳子呢,这回死定了。”说罢,人已经如一阵青烟似地往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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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过天听得里间还有他人做声,这才抬了眼往那帘后瞧了片刻,忽地笑了:“想不到柳宫主出逃在外也不愿委屈了
自己。”说著停顿了片刻,接下来的话却是愈发难听:“倒也是,时间本就不多,自然要及时行乐。”
即便知道对方此话是刻意说来听的,柳惊枝目中仍显出些屈辱来,嘴角鲜血渗得愈快,只强忍了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记不清来人是谁,与他又有何冤仇,他只知道这人来势汹汹,又带了诸多人马,定然不是好事。这人看似气定神
闲、胸有成竹却又不贸然进来,只不过因为还不能肯定他此时情形,心头有所犹豫,是以,只得在外间说这些恶毒
言语加以刺探。
冯少昱瞧了柳惊枝的神情,双目顿时赤红,耻笑他倒也罢了,竟这般侮辱他的美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站起身想要
往外冲,却被柳惊枝重重地按住了手背。
“他不过是在激我。”这话讲得极低,冯少昱却听得清楚。柳惊枝显是说得极为吃力,又喘了口气,这才道:“先
帮我将衣服穿好。”他刚刚一时焦急,强行提气将体内药性逼出,又加之为了将潜入的二人击倒动了内息,此时经
脉内真气奔腾狂涌,周身如无一处不剧痛难当,便是连动一动也是折磨,光洁的额上也因这疼痛覆了一层细密汗珠
。
冯少昱见他难熬,心中也不是滋味,若不是因为自己,也不至于将美人害到如此地步。小心翼翼拨开被褥,手脚利
索地为他将衣衫理好。不想对方内里的中衣也早已被汗浸得透湿,冯少昱一时竟心酸得无以复加,捞了衣袖替人将
脸上的血迹汗水拭干,心头暗暗地打定主意,以后即便是叫他即刻死了,也不叫美人受一丝苦楚。
柳惊枝不再有其他指示,只闭了眼入定,此时能争得了一时是一时,他需得将内息尽早平息下来。
等了片刻仍不见里头有人回话,云过天倒也不急,只抬手击掌,淡淡道:“柳宫主,我这里还有一人,你该是极为
想见才是。”
果见门外又有一人垂首迈进,那人身形修长如细柳扶风,即使看不清容颜,然而行动间却自成一派风流雅致。若在
平时,冯少昱定会要叫一声妙人,只是此时他哪里再来如此闲心。
那人进门之后,只在云过天身旁立定,随后抬头往帘子这边瞧来,也不多说,只轻轻唤了一声:“宫主。”
冯少昱立刻察觉身旁之人不著痕迹地一抖,长睫频频颤动如振翅之蝶,显然在极力回忆或是克制些什么。
“灵溪,你素来与你们宫主最是亲密,如今多日不见,还不多说说话。”云过天这话虽说得打趣,无形中却透著些
莫名的冷意。
那被叫做灵溪的男子顿了顿,久久才回了一个字,“好。”
第十一章
明明是温温软软的声音,冯少昱却直觉,那人再多说一句,柳惊枝定要发疯。一瞬间,那日庸医所言此时竟清清凌
凌全在耳边,“此人功力如此深厚,并非一日之功,定是练功紧要之时因外因而致经脉逆行,走火入魔。而且这事
与一个人有关。”
莫不是就是这个灵溪?冯少昱眼中顿时都要射出刀子来。管你是与不是,反正现在是不能再叫他开口了。冯少昱深
吸了几口气,为了美人,豁出去了!
阮灵溪刚要开口就见得帘子一掀,一个人探头从里头钻了出来。
厅中众人一阵戒备,却在看清来人时,又忍不住要笑。
冯少昱闷头钻出帘子,看到的便是一室面目各异之人要笑不笑的表情,冲到嘴边的豪言壮语咯!一声又吞了回去。
若不是衣衫被扯烂,他不得不裹了被单出来,他也不必头一回英雄救美就这么熊。
啐,本少爷在家要如何装扮便如何装扮,与尔等何干。只一刻,冯少昱眼神又凶恶起来,刚要开口就被座上那人打
了岔去。
“我道是谁,却原来是你。”
座上之人眉舒目朗,容颜俊朗,灯下一看,尤其夺目得很,只是那人面上虽笑著,一双眼里却是深深沉沉,竟是瞧
不出一丝情绪来。
可怜冯少昱知晓有云过天这号人物,却是从未打过照面,竟不知道这堂堂正正坐在自家房中一脸怡然、长得人模狗
样之人就是在心尖尖上恨了多时的人物。此时见那人说了话,正一番看好戏般的眼神拿他上上下下好一顿打量,冯
少昱直觉得裹在身上那床薄被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不由得浑身一阵鸡皮,紧了紧手中被角忿然道:……“是本大
少爷又怎样?别以为人多就有理了,你们没有官府公文,不得允许就胡乱闯入,已然犯了私闯民宅,恣闹生事之罪
,你们若是即刻退了,本少爷便网开一面,不去官府告你们。”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心里头却虚得上下打鼓,便
是连云过天那句明明颇具深意的话也被他堪堪忽略。
云过天轻蔑一笑,幽幽地道:“幽云山庄要拿人,从来不需官家文书!”
话音才一落,就见两名下属一左一右疾驰而出,托手搡背,一把便将冯少昱提了过去,只一抬腕便将人摁趴到地上
。
“庄主,此人如何发落!”
冯少昱脸颊刮得生疼,乍听到幽云山庄几字就头皮一阵发麻,此时再听此人口中说出庄主二字,冯少昱终是弄清,
自己这般没面子地匍匐脚下之人,不偏不倚正是那该千刀杀万刀剐的云过天!
一时之间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只挣扎著从那地上抬起头来,脱口而出“是你……”这个伪君子!后面几字在对上
云过天阴寒的视线时还是很没种地自动消音,只在心里补了个完全以出恶气。
云过天却不再看他,只不咸不淡地对著里间道,“传言柳宫主瞧人万般挑剔,这风流浪荡公子哥儿自是入不得法眼
,不如,交由云某帮你处置了如何?”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谁说他入不得美人法眼了!冯少昱气得浑身发抖,直著脖子正待要反驳两句就听得耳边呛地
一声,乃是拔出兵刃的声音。冯少昱浑身一僵,这是什么个意思,难道当真是要殒他的命了?冯少昱眼前顿时一片
烟花灿烂,随即便死命挣扎了起来,“你,你,你敢!”
下巴随即被亮晃晃的剑尖挑了起来,对上的是云过天戏谑却冷漠无情的眼眸,“这夜深人静,又没外人看见,你说
,我有何不敢?”
冯少昱几乎要哭了出来。没天理了没天理,什么狗屁正义之师,还不是说要人命便要人命。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
头脑一热不顾后果地冲将出来,他可以后悔么?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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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他。”
咦?谁在说话?美,美人?!冯少昱想要转身看个究竟偏又动弹不得,不免又有些焦急起来。
“你们要抓的人不是我么?与他无干,放他走。”
果,果然是美人!冯少昱差点热泪盈眶。他就知道,美人是不会舍得让他就这么去死的。
然而抵在下巴颏儿上的剑尖并没有收走,反而更近了几分。
“这么说,在柳宫主心里,他的命比柳宫主你自己的命还值钱咯?”
冯少昱骨碌碌瞪大了眼,他看到云过天正盯著他的脸在笑,笑得叫他直打冷颤。而那剑尖要是再近一点点,他这喉
咙定要戳出个大窟窿来。冯少昱心寒胆颤,拼命将头往后仰。其实如若没有那要命的剑尖,他很想说:云过天,大
庄主,你这话说出来,听著倒是有点像个拈酸呷醋的妇人般令人想笑。
“他之于我,什么也不是。”
冯少昱忽地顿住,心头一酸,刚还在心底打趣著云过天,此时也没了心情,只得默默自己安慰自己,美人一定是怕
云过天拿自己的命相要挟,故意这么说给对方听的。
抵在喉咙间的剑尖终于撤开,云过天往后靠向椅背,冷冷一笑,“这么个一无所长的浪荡子本庄主倒还不屑杀,要
我放人也可,只请柳宫主自行出来,俯首就缚。”
“你,你凭什么抓他!”冯少昱急了眼了,生怕美人真应了这伪君子所言,也顾不得性命之忧,开口反问。
“凭他是潜逃在外,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之主。”云过天抚著剑身,眼睛只瞧了那帘内。这话显然是刻意说给帘内
的柳惊枝听的。
魔,魔教?!这回轮到冯少昱傻眼了
虽说以他冯大公子的见识,还真不知这魔教是怎样个定义法,但到底知道不是个好物。
怎么可能?!美人怎么看也跟这个“魔”字扯不上关系啊。是了,定是这伪君子瞎乱胡扯,他既能任意诬陷取我性
命,又奈何不会诬陷美人?这奸诈小人的所作所为,自己莫非没见识过么!这么一想,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又想起
那日在拥凤阁所受的屈辱来。冯少昱心中忿然,脖子一梗,头一扬,“凭你一说我便要信么,我又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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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不能信!”窗外一声叱喝如沉雷贯耳,须臾,只听得轰隆轰阵阵巨响,木屑石粉漫天飞,其中还夹杂著刺鼻
的气味,迷得冯少昱两眼直流泪。下一刻,便觉出有衣袂涌动,“噗噗”破窗破门之声,再然后便是一片兵刃交接
。
“今日这些落网之鱼倒是都聚全了,一个也不要放走!”头上传来云过天声音,倒是片刻不见慌乱,仿佛早有所料
一般。冯少昱勉强睁眼,便看见云过天身形如风,话音还未落便直朝那帘内掠去,急得张嘴要喊,偏生一时不察,
又吸了口烟尘,顿时咳得天翻地覆,心头暗叫完了。
正在这紧要关头,半地里有个黑衣人斜斜窜来,挥刀直迎云过天而上。
来人不是他人,正是刚刚在外发话的关易。他早料得云过天那日放了他是另有图谋,今日集结了四散在外的数十名
隐卫,早有了誓死抗争的准备。
“关易,这是你自找死路!”云过天冷嗤一声,右腕一展,剑刃触上刀刃,叮地激起火星四溅。
关易咚咚后退两步,紧了紧手中差点被震掉的刀柄,揉身又上:“便是死也不叫你得逞!”
“哼!”云过天再起手时,已然动用了十成十的功力。身形如电,招式如风,瞬间便逼得关易节节败退。
偏偏此时又有一人趁乱不声不响朝那帘内掠去。
“阮灵溪,你这个叛徒!”关易一急,脚下步子更乱,噗嗤一声,锋利的剑刃已然扎透他的肩头。
云过天也没料到阮灵溪会往里窜去,眼里冷光频闪,就要拔剑跟上。
关易眼一瞪,竟赤手抓了那扎进肩头的剑刃,死不撒手。
云过天连连拔了两次也未得手,眼中杀机如荼。
两人正自僵持,只听得“!”地一声闷响,一条人影夹裹著四溢的真气朝外跌来,那劲气之强,将对阵的二人也逼
得退开好几步去。那人影方一著地,便半伏过身去,哇地呕出一口血来,不是别人,却是刚刚要冲进里间的阮灵溪
。本来白皙浓丽的一张俏脸被那血污了,在灯下一看,竟有几分阴森。
气流在屋内久久环回不散,那面帘子早已破损得面目全非,稀稀拉拉垂著的几条破布也在这劲风里急速猎展。
柳惊枝撑在扇门立柱上,急速地喘息,脸色苍白,眼中迷蒙氤氲,已瞧不出几分清明,身体更是摇摇欲坠。
不好!早已趁乱爬到半途中的冯少昱心中大叫,再顾不得掖那遮丑的被褥,急急直起身来朝里间扑去。
云过天方一动,便觉查到关易手往怀中一伸,取出一颗黑得闪光的物事来。眼一眯,再顾不得手中之剑,一掌直拍
对方胸口拉开距离,顺势捞了伏在不远处的阮灵溪,疾速往后撤开了去。
血雾如雨里,一阵巨响,屋宇摇撼,浓烟升腾。
冯少昱刚刚接过柳惊枝倒下来的身体,就觉得腰上一紧,被人提了跃出后窗。
背后又接二连三传来惊天爆响,回身再看之时,一栋好好的蔚芳阁早已弥漫在黑浓烟雾里,看不清原本面貌。
“快带主人走!”关易满身满脸都是血,带了二人从此处跃出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气力。刚刚胸前那一掌,已然伤及
内腑。
冯少昱呆了片刻,脑中竟难得地清明了一回,“后门有马车!”
第十二章
阿全闷头闷脑往回奔,还没进后门就听得轰然巨响接二连三从蔚芳阁传来。
要死了!要死了!阿全脚下走得更快,刚进门就瞧著有人影跌跌撞撞迎面而来。
冯少昱眼尖得很,压著嗓子喊了一声,“阿全,快过来搭把手!”
阿全一听是少爷的声音,心顿时落了地,看样子少爷还是成功将人弄出来了,只是这动静也弄得太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