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有所得,总是会有所失的……”龙在渊说。
“你且不必说与我知道,那不过是你们龙家的家务事,与我无关。我不明白的是,明
明说好只是趁乱将飞刀放在林凤升身上即可,你又为何要多余的事?”
“多余么?”龙在渊转身看着白重霏,他的眼神深邃,有一种仿佛可以吸取人的神智的魔力。白重霏看着龙在渊,心中涌起一些困惑和无奈。
精明的,痴傻的,工于心计的,坦率诚恳的,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未过多久,海威镖局林凤升与威远镖局龙在野比武之时,暗算偷袭之事,传遍整个江湖。世人纷纷职责海威镖局做法有失公平正义,不是君子所为,又讥笑林凤升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自受,成了个阉人。威远镖局趁机接受原本属于海威的生意,气势大振,终于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此乃后话,暂时按下不提。眼下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那日比武之后,林家众人将昏死的林凤升抬回别院。经医生诊治之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可子孙根已断,从此成了个废人。
聂彩樱得知这一消息,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离家远嫁,孤身一人,受尽欺凌。如今丈夫又成了这个样子,眼看后半辈子没了依靠。去求龙家收留么?且不说龙家愿不愿意收留一个曾经背叛婚约的女人,就是愿意,她聂彩樱也做不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左思右想,不知以后该作何打算。想得多了,便钻了牛角尖。
她见众人围着林凤升团团转之际,孤身一人向着后花园走去。
“如今已经没了依靠,若是跟着回了林家,还不知道以后日子怎样。”她坐在湖边山石上,默默远眺。只见夕阳西下,倦鸟归巢,而天下之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所。
“于此孤身一人备受欺凌,倒不如一死了之,反而落个干净。”于是就这样想起,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湖边,纵身跳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半空突然飞出一人。左脚勾在湖边山石之上,手中攀着一根柳条,用力向聂彩樱抽去。柳枝缠上聂彩樱的腰肢,那人猛地向会拉。聂彩樱措手不及,被硬生生的拖回岸边,重重摔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救人的,正是白重霏。
“你又何必救我!”聂彩樱坐在地上,忍不住哭出声来。
“蝼蚁尚且贪生,小姐花容玉貌,遍身绫罗,想必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却又为何在此寻死觅活。”
“我的事大侠且不必知道。只是你就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不如让我就此死去,好过受苦一辈子。”
白重霏闻言,长长叹一口气。
“小姐是聪明人,又何须别人来救?”
“娘家落败,夫家也将落败,余生没有着落,不死又当如何?”
“唉……小姐你好糊涂……你何苦如此?将自己的命运,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如勇敢一点,去追求自己的生活。”
“大侠说得轻巧,我是女儿身,就算有天大的能耐,又能做什么?”
“女子又怎么了,这普天之下,身为女子却有一番作为的还少么?西北马帮的罗夫人、四川唐门的唐大奶奶、同在江南的茶商萧家的萧老夫人,哪一个不是女子,哪一个不是有大能为?小姐身为聂家的二小姐,家业被林家霸占,不思如何夺回祖业,以告慰祖宗在天之灵;反而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若你真的死了,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聂彩樱怔怔的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然而那原本死寂一片的眼中,却浮现出一丝不甘心。
“我……我该怎么做?”
“小姐不如先回房去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晚,再做打算。不论是回林家还是回聂家,都由小姐自己决定。只是在下还有一句话要说……”
“大侠请说。”
“人这一生,最大的希望便是活着。”
说这话时,白重霏不由得想起龙在渊。突然间,对于龙在渊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有了更深的理解。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有指望。
聂彩樱走了,倒是白重霏自己站在水边,半晌垂首不语。良久,才哈哈哈笑了数声。那笑声中,有无奈,也有一丝迷惘。
三日之后,林凤升从昏睡中清醒。众人问他当时发生了何时,他却缄口不言,眼中弥漫着恐惧。见问不出什么话了,众人只当被吓呆了,便不在意。
只有林凤升自己清楚,那一刻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龙在渊,眼中满是厌恶和嫌恶,看着自己就像看着蛇虫鼠蚁一般。然后只见他抬手一挥,自己下身剧痛,便倒在地上。
“为什么……”他拼命瞪大眼睛,嘴唇一张一合煽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哼……”龙在渊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海威镖局的人就这么离开了,对于林凤升来说,他的命运已经尘埃落定。而对于聂彩樱来说,也如人生才刚刚开始。十年后,江南织造聂家成为整个国家最佳的织造商,聂家二小姐聂彩樱的名字,也随之传遍全国,成为一个传奇。
24.阿四
就在海威镖局一行人离开颖昌的三天后,久未有生意上门的威远镖局,迎来了一位客人。世事本就无常,威远镖局虽说的中原地区两大镖局之一,可自从龙笑海掌权一来,各种行事作为早已违背正道宗旨,渐渐为人所不齿。而偏偏龙在野与林凤升一战成名之后,威远镖局也借此几乎起死回生。
“各位兄弟,各位威远镖局的镖师镖头们——”龙笑海站在大堂上,看着堂下站立的人群,意气风发,“今日受江南萧家之托,护送镖物回萧家本宅,再护送萧家大少爷萧石清来颖昌。先走陆路,在安书屯赶走水路到扬州,这往来行程就是一个半月。各位随我走着一趟,回来后,老夫定有重谢。”
几番言语后,与众人商议定下行程,约定三日后从颖昌威远镖局起镖,前往扬州。龙在野此次比武露了脸,龙笑海气势正旺,便吩咐下来让他同行。于是,偌大的龙府,仅剩了风烛残年的龙笑天和傻乎乎的龙在渊二人在家。
得到这个消息,龙在渊有喜有忧。喜的是龙笑海终于离家,趁此一个半月,他可以做什么事。忧的是龙笑海走了,龙家失窃之事便搁置了下来。若是白重霏趁此机会提出离开,他却没有任何挽留的借口。
三日后,镖队浩浩荡荡离开颖昌。龙在渊孤零零一人站在大堂之上,背脊挺拔,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转过头去,就看见白重霏头朝下倒挂在横梁上,左右晃悠。
“你怎么在这里?”龙在渊眉毛一挑,问道。其实他很想问白重霏是不是要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喂,龙大少,你二叔都走了。家中只剩你和你父亲二人,你就不想做些什么?”白重霏保持倒挂的姿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酒坛,拍开封喝了一口。
“哦?”听白重霏这么说,龙在渊倒一时起了兴趣。他笑着问道:“但不知白兄所指何事?”
“当然是二探无名阁。”白重霏轻敲翻身,从横梁上下来,落在地上,“龙笑海不在,城外宅院空虚,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龙在渊没有说话,但心中原本隐隐的不安却烟消云散。白重霏没有提出离开,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惊喜。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晚就行动?”白重霏说道。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白兄竟是如此心急之人。”龙在渊笑了。
“谁让我欠你人情了,早还早了,我也早日落得清净自在。”说完便摇摇晃晃径直朝后院走去。
龙在渊看着前面那人满不在乎的神情,既觉得可爱,有心怀无奈。
“若是此生能与你没完没了,才叫好呢?”他自言自语。
而走在前面的白重霏突然脚步一顿,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快步离去。走得急得,竟然差点绊倒。走出大堂,才发觉自己心如鼓擂,两颊微热。
是夜,二人换好夜行人,再次来到城外宅院的阁楼前。龙笑海带着大部分的镖师离开颖昌,此时宅院的守护衣不如前一次森严。但是当他们看到阁楼中的情景时,却心中一沉。
三门紧闭,仅有南面一扇门大开。从门口看进去,原来黑漆漆的楼里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排排烛火,透着一股阴森的味道。
二人看了看,心中暗道不妙。龙笑海离开前,肯定启动了楼里的各种机关消息。原来安静矗立的阁楼,此时已如龙潭虎穴,危险万分。
“在此等我,待我上去查探一番。”白重霏说着,将龙在渊撇在一旁,绕道阁楼后面,纵身一跃便飞了上去。
之间几个起落,他便落在第五层的玄窗外。里面隐隐的星星点点的灯火,隔着窗户,却看不真切。想了想,白重霏用唾液舔湿纸糊的窗子,钻跟手指进去。借着那丁点洞隙,朝里面看去。
里面空荡荡的,只是在地上横七竖八放着写烛火。半空中用白绫吊着这个锦盒,离地约有一人多高,四面不靠。白重霏看了,心中咯噔一下。若说这阁楼真的存放着龙笑海与百越教勾结的证据,那不用说,一定是放在这个锦盒之中。但是看这阁楼的诡异布置,就知道要破楼中阵法,拿到锦盒,并非易事。
片刻后,龙在渊看见白重霏从楼上翩然而下。
“如何……”他出口问道,但是见白重霏凝重脸色,便知事情不妙。
“回去再说。”白重霏丢下这么一句,转身拉着龙在渊离开。
“你说什么?楼中危险重重,难以拿到那个锦盒?”回到龙府,听白重霏如此说,龙在渊也皱紧了眉头。
“那阁楼本身就是一个凶险无比的阵法,唤作四方万象阵,但由于一般的阵法有些许不同。照这么看来,你二叔定是得了高人相助。”白重霏道,“原以为龙笑海离开后,盗取盟书并非难事。现在看来,那龙笑海不愧是一只老狐狸,机关算计。”
“噗——”听到白重霏如此说,龙在渊忍不住喷笑出声,“自己就是一只狐狸,却好意思说其他人。”
白重霏转头,见龙在渊还能嬉笑出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龙在渊也会郁结难消。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既然已经忍了两年多,龙在渊的定力可见一斑,断然不会因此挫折而失方寸。
“虽说这阵法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过那锦盒吊在半空中,离地一人多高。四处又无借力之处,若是所料不错,那锦盒定是阵眼所在。”
“这中间有何名堂?”
“要破此阵,就要冒着毁坏锦盒的危险。若要拿到锦盒,就可能陷在阵中。难怪龙笑海敢放心离开……”
听白重霏如此说,龙在渊也不免有些沮丧。二人商议半天不得要领,只好暂时搁下,从长计议。
然而,令白重霏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颖昌竟然来了个“鬼见愁”。
天一大早,白重霏见左右无事,便晃出龙府。威远镖局失窃一案拖得太久,再加上事主一定不在颖昌,所有调查便慢了下来,城中暗哨和城门布防也渐渐减了。白重霏从后门出了龙府,沿着街道慢慢向前走着。反正没人知道冰狐白重霏的本来面目,只要不碰到娄世安那个冤家,倒也不怕。
转过街角,看见前面有一卖馄饨的小摊,热气四溢,香气扑鼻。白重霏觉得有些饿了,便向小摊走去。坐下来,要了一碗鸡汤小混沌。就在这时,突然耳朵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丈,可知道威远镖局如何走?”
白重霏心里咯噔一下,慢慢转头。之间摊主面前站着一个穿玉白色长衫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风度翩翩,笑意盈然。摊主给那人指了路,那人拱手答谢,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白重霏叼着的勺子“啪”的落在汤碗里,汤水四溅。
“见鬼,他怎么回来这里!”他暗暗念叨着,默默将头几乎埋到胸口。等到那人走过了,他猛地站起来,拔腿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客官——”看摊的老汉大喊一声,“您还没给钱呐!”
四周路人皆转头看着白重霏。白重霏讪笑着,从钱袋里摸出一钱银子,丢在摊前,然后转身欲走。
“客官——”那老汉又喊了一声,“还没找您钱呐!”
老汉年约六旬,倒是中气十足,几声“客官”喊得是荡气回肠,就连那原本已经走远的男人也忍不住回头一看——
“老狐狸!你给我站住!”那男子见白重霏飞奔的身影,猛地大喊一声。
然而白重霏听见后,脚步仅仅一顿,又飞快向前跑去。
“老狐狸——”男子气急,提气纵身向白重霏追去。
二人一追一逃。白重霏心中着急,纵起轻功,跃上屋顶,在房檐间穿梭跳跃,急欲摆脱身后男人。而那人也跟着跳上房顶,紧紧盯着前方的青灰色身影,脚步一颗不定的向前奔去。
“白重霏,你给我停下来!”青年男子喊道。
“二傻子才会停下来。”白重霏腹诽,“老子一停,还不知道你要用什么东西招呼我。”
“白重霏,你要是再不停,我就不客气了。”
“反正停下来你也不会客气……”
就在此时,青年男子见自己与白重霏呃距离越来越远,双眼一瞪,手腕翻转,几枚细小银针握在他手上。说时迟那时快,白重霏只听得身后破空之声,听身辨位,身随意动。脚下左右错踏几步,身体翻转,便躲过那几枚银针。然而,刚刚落地,就听见又一阵金石破空之色已到耳后。此时他身形尚未立稳,无法着力,只好将内力灌注双腿,使一个“铁板桥”,身体向后倒去,躲过那枚银针。
再站起来是,那青年男子已到跟前。
“白——重——霏——”压低的声音,双眼冒火,面无表情的脸昭示此人此刻的恶劣心情。
“……”白重霏抓抓头,无奈一笑,“阿四,好久不见。”
25.坦白
唤作“阿四”的青年男子,名叫欧阳筱,是京城欧阳神医的四子,人称欧阳四。此时他正站在屋顶上,半眯着眼睛,双眼如电瞪视着白重霏。
“白重霏,你大的胆子啊——”尾音稍微扬高拖长,显示出他现在愤怒的心情。
白重霏苦笑,然后说道:“别站在这里,找个地方说话?”
欧阳筱哼了一声,纵身跳下房,两个人抄着下路离开。一路上,欧阳筱一言不发。白重霏默默看着对方的脸色,心里发虚。
来到龙府后院,白重霏纵身跳上墙,然后转身示意欧阳筱也跟着跳上去。二人进得房间,欧阳筱在桌边坐下,这才回头问道:“这是何处?”
“威远镖局龙府。”白重霏说道。
闻言,欧阳筱剑眉倒竖。他上前一把提起白重霏的衣领,低声喝问道:“取了盘龙玉佩为何还要流连龙府?如今更是住进来,你究竟怎么想的?”
白重霏苦笑,伸手挣脱欧阳筱,说道:“你且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