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金色的四龙蟒袍在午时的阳光下泛出光芒,映衬得他整个人虚幻了起来。
心中豁然惊住,苏至炯猛得盯住苏晋尧离开的背影。
即使过了两年,他还依然记得他初到塞东时的景象,那个时候虽然是战争末期,但也会有时不时的局部战役,
朝廷的军令更是一刻不停地往边疆上发,就是他,在去那里时也是带了军令的。
但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那个时候,他亲眼看到,朝廷的军令如果不是从帅府发出,在塞东军中几乎是没有丝毫执行力!
两年来,他这个皇叔对他很不错,而且不止不错,更是好像在时时刻刻教他什么道理一样,再想起莫非莫离在
看向他时的眼色,以及一直以来告知他的事情,苏至炯胸腔里的心脏突然狠狠地跳动起来。
站在原地,苏至炯盯着那扇苏晋尧离开时经过的宫门,拳头握起,放下又再次握起,等他再次回过神时,仿佛
进行了一场体能上的拼斗,内衫已经湿了个尽透!
21.信任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一把细沙,只是片刻便从指缝里流了出去,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来,苏晋尧的生活过得很是惬意,除了没事儿拉着那些已经卸了官职的老部下们的出城打猎外,就
是进宫陪会儿苏晋城。当然,这段时间,苏晋城也吃了不少苏晋尧打回来的野味,两个人过得可算是和和美美
。
这种生活几乎是以前的苏晋城所不敢想象的。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夏日的热度,但只要太阳一落温度就会又降下去,抚了抚手腕,苏晋城撂下终于批
改外的奏章,抬头看向坐在窗子边的藤椅上拿着一本书读的苏晋尧。
自从一个多月前,苏晋尧便答应了苏晋城无要事可做时就来宫里陪他。但苏晋城也知道,无事可做这四个字对
苏晋尧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只别说他奕亲王这个身份,就是他现在掌管着吏部这一点儿,他就闲不下来。
所以,苏晋尧答应他时,苏晋城并未抱多么大的期望。
但是,结果却是令人惊喜的,从答应他的那天起,苏晋尧留在宫里的时间就慢慢多了起来,虽然变化不明显,
但他还是察觉了出来。
他想,这个时候,如果苏晋尧真的向他要求什么,他可能会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可是,苏晋尧从来没有要求
过,任何事他都没有要求过,就连他那些老部下的前途,他都没向他提过一点儿。
苏晋城看着坐在藤椅上安静地看书的苏晋尧,傍晚的暮光从窗子外投射到苏晋尧那张投射到眼里后并不甚清晰
的面庞,一点点橙黄的色泽从窗前延伸到殿内,苏晋城觉得这样的苏晋尧不像是渴望权力的一个人。
这样的苏晋尧,让他觉得,他这段时间安排在暗地里的那些防备是对这个人的亵渎。
他喜欢苏晋尧,但他总觉得苏晋尧的眼睛中蕴含的情绪太多,令他无法完全放心。权利总是一种容易让人着迷
的东西,一旦沾染,便很难再撇清,他自己就是一个典型,所以无论为了苏晋尧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地讨好相处
,他也无法在这方面相信他。
他不是没生出过要全心全意相信眼前这个人的准备,但总觉得他们之间缺了点儿什么,即使苏晋尧日日相伴,
他也感觉他自己并不能碰触到苏晋尧的内心深处。
这座江山,这个人……
苏晋城眼角的余光紧紧放在书案上的一个红木盒子上,那里面是玖元帝苏季留下的传国玉玺。这是一种责任,
以及一种俯视众生的权利。
这时,苏晋尧转过了头。
苏晋城眼睛内的挣扎瞬间消失,一片混沌过后就是令人沉溺的澄澈。
见苏晋城在看着他,苏晋尧笑了笑拿书撑在下巴上,问:“批完奏章了?怎么不叫我?”
“嗯,也只刚刚批完,突然想看看你。”
苏晋尧低笑一声,道:“既然这样,那我再摆几个姿势,让你好好看?”
“那行,不过等改天我找人先做几套衣服再说。”苏晋城捏了捏有些酸的手腕站起身,道:“坐了一下午了,
出去走走?”
苏晋尧等着苏晋城走到他身边后才放下了手中的书,伸手拽住苏晋城伸过来的手,一用力便站了起来。两个人
十指交握,一同往殿外走去,然后再苏晋城出声示意守在殿门外的张冼前默契地分开。
殿门被打开,苏晋尧落后苏晋城一步迈出去,血色的夕阳在整个皇宫里铺上了一层浅淡的薄红。
走在前面的苏晋城突然转过头,对苏晋尧笑道:“晋尧,等会儿晚膳在宫里用吧?昨儿个你让人送来的那几只
狍子还在,正好今天和你一块儿吃。”
这个人,他想要相信,他也会相信。
两个人相处,总要心甘情愿地付出,苏晋城想,试着相信吧。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苏晋尧是不会留在皇宫中用饭的,原因倒没什么不能说,只是为了皇宫里那一
套复杂得令人食欲减少的规矩。
所以说,虽然说苏晋城说了要请他吃什么狍子肉,苏晋尧自己其实是没有期待能够尽情地吃这一顿饭的。而当
苏晋城在摆上饭后就将一众伺候着的人遣下去时,苏晋尧明显地愣了愣。
“我知道你不耐烦这些人伺候,干脆就咱们两个,这样还能自在点儿。”说着,苏晋城在苏晋尧面前的杯子里
倒了酒。
“那就多谢了。”苏晋尧拿起杯子。
“呵,谢倒不用。”苏晋城也在自己杯子里斟了酒,然后拿起酒杯与苏晋尧碰了碰,止住想要说话的苏晋尧,
接着道:“如果真要谢,晋尧你不妨在朝政上多下点儿功夫,也算是帮帮我,我看你这段时间着实闲下来不少
。”
苏晋尧心里一动,却并未接话,只听苏晋城缓了缓才又接着道:“你别多想,我是真想你帮帮我。”
苏晋尧笑了笑,不置可否。
殿门在伺候的那些人出去时就被苏晋城示意关上了,整个琉庆殿内只余下散放在四周那些一人多高的粗大香烛
照出的光亮,不时有微弱的破裂声从高烛芯上响起。
坐着不说话的苏晋尧显得安静俊逸,那张原本因为长期的征战生活而染了风霜的脸庞上五官深刻,眼角处也由
于时光流逝而不复少年时养尊处优的细腻,多了些并不明显的细纹。
分明是不年轻的人了,那英俊面容却依然在这样的时刻彰显出了些许令人一看之下觉得惊心动魄的韵味。
这种惊心动魄正好让苏晋城抬头间看到,神色恍惚间,他竟然觉得他们又回到了过去,这里依旧那个让苏晋尧
鉴赏书画的宫廷。
只是这一瞬,苏晋城心中的感情便改变了一些,原本以为的那些放不下的尊严,这时候他竟然也感觉没什么了
,苏晋城深深吸口气。
抿口酒,苏晋城将杯子放下,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覆在苏晋尧放在桌上的手上。
“晋城?”苏晋尧看向他。
苏晋城低着头,握紧的手让苏晋尧感觉到顿顿的疼:“晋尧,你相信我一次,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好不好?
苏晋尧分不清苏晋城现在的情绪,但这三个字却是让他心下重重的一顿,一种难言的情感从心头蔓延开来。
苏晋尧觉得他们两个这样是在互相折磨,其实如果,只要谁能够稍稍低头,微微让上那么一步,他们就会维持
住表面的幸福,而不是现在这样。
闭了闭眼睛,苏晋尧微微用力,反手握住苏晋城的手。
然后,苏晋尧收臂将苏晋城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禁锢进怀里,另一只手臂绕到苏晋城身后,以手拖住苏晋城的
后脑,强迫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等苏晋城反应过来时,苏晋尧的吻已经落了下来,虽然不失温柔,却强势得让他难以接受。用力一挣,苏晋城
的手肘挣脱出来却因为用力过猛撞上实木餐桌。
“砰砰当当——”
杯盘散落一地。
苏晋尧动作一顿,马上便毫不在意地再次腾出一只手抓住苏晋城的那只推他的胳膊。苏晋城虽然不是什么手无
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上也带着些功夫,但实在不是久在行伍且前世就长于近身搏斗的苏晋尧的对手,只是片刻
,这位帝王便被自己弟弟给压制得无法动弹。
“苏晋尧!”苏晋城怒目而视。
这时候,苏晋尧倒不着急了,笑了笑,他毫不费劲儿地压紧了苏晋城犹在挣扎的身体。
“晋城,声音别那么大,外面守着的可都是人。”规劝得没有一点儿诚意,苏晋尧卡在苏晋城后脑的手一紧,
苏晋城瞬时倒吸一口凉气。
苏晋城一动,又是一只盘子调在了地上,这次的碎裂声特别刺耳。
“皇上?”
苏晋城闻声顿住所有动作,身体僵了僵。
苏晋尧看看门外,松了手上的力道。
“皇上?”或许是太久没得到回答,守在外面的人声音提高了一些。
苏晋城吸口气,看了眼兀自抱着他不松手的苏晋尧,扬声道:“没事。”想了想又接了一句:“好好在外面守
着,没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外面的话音还没落,这边苏晋尧便笑了出来,松松地抱着苏晋城,苏晋尧将下巴搁在苏晋城肩膀上蹭了蹭。
苏晋城叹了口气,侧过头轻轻在苏晋尧额头上吻了一下。
“晋尧,你真不能相信我一回?”半晌过去,苏晋城问。
苏晋城明白,虽然苏晋尧这段时间对他很好,两个人相处也算融洽,但这种融洽是不正常的,苏晋尧从来不会
多管他的事情,这种不管就像是刻意地为了让他放心一样。
虽然,两个人谁也不干涉谁这样能够让他们没有负担地相处,但是苏晋城却感觉到了这些相处中间的不稳定,
以及苏晋尧的不信任。
苏晋尧摸了摸苏晋城垂到背上的头发:“晋城,你觉得,我们两个这样如何?”
苏晋城一愣,问道:“什么样?”
“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但却又在一起。”
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苏晋城只是听了这一句话,心中就是一紧,下意识便抱紧了苏晋尧:“晋尧,我想我们在
一起。”
苏晋尧笑:“我也想我们在一起。可是,晋城。”他看着苏晋城的眼睛:“想要一起不是说说就成的,就像是
我们两个人的身份,是最大的束缚。”
“晋尧?”
“我喜欢你,或者说我爱你。”苏晋尧缓缓道:“无论你怎么想,对于我来说,这个情绪是不能被任何人或者
事物所取代的,所以,你也只能是我的。”
苏晋城沉默了一下,道:“晋尧,你,这么想?”
“是,我这么想。”苏晋尧含笑:“就像是你一直想要我体谅你作为一个皇帝的顾虑,我也想要你明白我作为
一个情人或者说是爱人的想法。比方说刚才,你让我相信你一次,但你这样要求我的同时,你有没有要求你相
信过我一次?”
视线不动,苏晋尧盯着苏晋城,一字一句道:“晋城,如果你能毫无保留地相信我一次,这种相信只要能够保
持半年,我就信你一辈子。”
“晋尧……”苏晋城张了张口:“你,为什么——”
“为什么?”看着苏晋城复杂的表情,苏晋尧颇有些自嘲:“皇兄,你毕竟是厦梁的皇帝,总不能真按我的心
思去要求你。”
究竟这一次的谈话触到了问题的根本没有,苏晋尧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其实,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有一点
就是苏晋城答应他会相信他,即使相信他的时间不会持续很长,那也够他用了。
毕竟,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他要的是苏晋尧。
这种感情是一种禁忌,就是在千百年后那个他生活着的时代,这种禁忌的感情也不会为人们所接受,更遑论在
这个封建王朝。所以,这条他既然选择了,他就没打算委屈自己浑浑噩噩地走下去。
他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虽然他不要求有多少付出就要有多少回报,但那些回报再少起码要对得起他。
经过这么一次长谈,苏晋城苏晋尧两个人也算是摊开了各自心中的想法,再相处下去就少了以前那种温馨中的
别扭感,感觉上和谐了不少。
由于在宫里吃顿安生饭实在不容易,苏晋尧也不想再折腾,两个人就没管那些落了一地的杯盘碎片,凑合着吃
了一点儿。看着小太监们撤桌子时,看着一地的碎片,一个个虽然规矩十足却仿佛要哭了的架势,苏晋尧沉了
好些时候的心情难得地好了起来。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
当然,淫欲这东西不是思了就能有的,没人配合也不行,但这青天白日的,再加上想着他们俩谁也没准备,苏
晋尧便放弃了做点儿什么的想法,等午休过后,就以处理事务为由别了苏晋城出宫。
然而,苏晋尧这边刚出宫门还没行多远,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青年便快马奔了过来,苏晋尧眉毛一挑停住了马
。
那人一看到苏晋尧脸上便露出喜色,动作熟练地一拉缰绳堪堪将马停在苏晋尧不远处,然后跃下马奔到苏晋尧
面前利落地拜了下去,一脸的喜色是掩都掩不住:“王爷,周大哥他们回来了!”
22.天下势(一)
西北卫与塞东军诸有功将领回京对如今的厦梁朝来说是件大事儿。
周辉他们晋城那一日,洛阳城的普通百姓们是早早占了那些将军们会路过的街道旁酒楼的好位子,道路两边也
满满地被看热闹的人群围着,京中护卫军更是一刻不停地在维持着秩序。
要说武将进京会有不少人围观这件事儿在厦梁朝中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但是,人数能够这么多的围观就少
见了。即使周辉他们是常年戍守边疆,且立过大功的人,出现这种状况也算是稀奇。
其实,边疆稳定后受益最大的是朝廷不错,但商人们的生意也确确实实好了不少,人身安全也得到了保证,所
以他们那些事迹早就被南来北往的客商们传诵过,口耳相传之下,这些人也有了些名声,所以就出现了街道上
这一幕。
周辉这些人从德庆楼边上过去的时候,苏晋尧正坐在二楼窗子边上的桌子旁喝茶,听到外面突然间而来的热闹
,他也自是淡淡地笑着抿了口茶水,什么话都没有说,更是连看都没有往窗外看一眼。
那天,苏晋尧刚出宫就得到了周辉、张诠他们进京的消息。小心起见,苏晋城下旨令他们的回京的消息苏晋尧
并未提前告知他这些属下,而他们这些老下属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路上安安静静不骄不躁地回了京。
德庆楼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茶楼,这里人的消息自然也是灵通的,苏晋尧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听着从各个渠道
上传播过来的小道儿消息。
今天既然是功臣们进京的日子,这里面的消息自然就是围着前几年发生在西北或者塞东的那些事儿,讲这些就
免不了要讲一点儿八卦,而八卦里面最大的最吸引人的自然就是苏晋尧这位身上带点儿传奇色彩的苏姓亲王。
听到关于自己话题的时候,苏晋尧眉毛微微掀起了一点儿,他伸手阻止正要开口喝止说话之人的随从,摆了摆
手示意他们不要管后,就坐在那里一边欣赏着窗外的热闹景象,一边听着关于自己个儿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