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孩子,一个人如何能够不去理会自己的孩子?他和苏晋尧有血缘关系,虽然联系不够紧密,但是这种禁忌
的联系在苏晋城看来却是他们之间的羁绊,即使苏晋尧往后厌了他,他们也还是联系着的。
但是如今,这个将要出生的孩子,是苏晋尧自己的骨血。
况且,莫清璇怀孕还不足一个月。苏晋城闭上眼睛,他不能够想象,这一个月中,苏晋尧是以一种什么心情每
日白天都在宫里陪着他。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没理由去责怪那个人。因为,直到如今他才明白当年他做的事情有多么过分,有多么伤人
心。
当年,他是在纳侧妃的时候,告诉苏晋尧他对他的感情。
当年,苏晋尧又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情,在父亲兄弟的阴谋下远走禹州?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句话有多么伤人,可笑当年他在苏晋尧成婚时竟会用这个理由去
自己安慰自己。
张冼领了旨意去仁和宫向皇后传旨,苏晋城也就没再带其他人一个人去了瑜荃殿。
瑜荃殿内很是寂静,进了大门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苏晋城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这段时间,不知
道是不是因为伤重动不了的原因,苏晋尧非常喜静,时常将周围伺候的人遣走。
“怎么了?这么急找我来有事?”苏晋城走进屋子,将一张椅子摆在苏晋尧塌边坐下后,问道。
苏晋尧扭头看着他,笑道:“突然想你了。”
“哦?”苏晋城挑眉微笑:“还真没想到,你少有这么说的。”
苏晋尧叹气,道:“是啊,我少有这么说的。”
感觉到苏晋尧今天情绪有点儿不对,苏晋城踟蹰了一下,问道:“这是怎么了?”
“晋城,我感觉很奇怪。”苏晋尧盯着他,道:“我没想到,我竟然会突然间有了一个孩子。”
苏晋城没想到他竟然是在想这个,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道:“这是怎么说的?想必大
姑母泉下有知也是只会高兴的,怎么会奇怪?”
苏晋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苏晋城道:“可是第一次当父亲,心里不适应?”
“可能吧。”苏晋尧眯起眼睛看着天花板。
苏晋城有些弄不明白苏晋尧想的什么了,甚至于苏晋尧叫他来的目的他都没弄明白。他原本以为,苏晋尧叫他
来是为了告诉他有孩子这件事的,或者解释,或者告知,但他没想到苏晋尧竟然会是这个反应。
仿佛是,他有孩子是天经地义的。难道晋尧就认为他不在乎?
苏晋城压下去的烦躁感突然间破胸而出,然而又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对于苏晋城来说,苏晋尧代表的情感的太过特殊,特殊到苏晋城现在已经不能容许他有一点儿不在意自己,但
是这又怎么可能?
先不论苏晋尧自己的家庭责任,只说苏晋尧身上的各种交错相关的权利就不能够成全苏晋城心中这些心思,但
是苏晋城还是在争取着,他一直在寻找他们两个相处的平衡点,就比方说是如何让他们两个都合心意的同时再
兼顾到他们身后的责任。
这种责任包括苏晋城身上的帝王权利,也包括他身后的这座威严得令人窒息的恢弘宫殿。
与他相似,苏晋城也明白,苏晋尧也有责任,这种责任虽然不是一个帝国,却是身为苏家侄孙所必须要遵循的
生存规则,权利更迭,以及辅佐帝位。
这种辅佐帝位不是一般的辅佐,而是当年的玖元帝苏季让所有世家大族祖先所发下的誓言。这些世家大族就包
括所有苏姓王爵,以及跟着苏季打天下的将领功臣。而苏晋尧除了是苏家子孙外,他还流着莫家的血。
当然,事过百年,苏晋尧尽可以不顾这些其实已经没多少实际约束力的东西,但是,莫家家长毕竟还在,况且
在苏晋城心中,苏晋尧是一个孝顺至极的人,他绝对不会违背这种祖上传下来的诺言。
可是他不知道,苏晋尧的孝顺紧紧停留在莫贞娴一个人身上而已,所以这种约束力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儿用处。
这不算是责任,而苏晋城一直以来所要找的平衡点也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安慰。
作为一个皇帝,如何找得到朝政、后宫与同性情人之间的平衡点?
这段时间苏晋城的挣扎苏晋尧看的很清楚,但他没有想过要去理会,只有这个时候痛极,苏晋城才有可能放下
这些令他挣扎到呼吸都难以顺畅的东西。
苏晋尧有时候也会想,他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极端了?或许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但一转眼,他就会被他身处的位置提醒,这里时厦梁宫廷。在这里,永远没有他想要的生活,他想要的人。
那些日子,他一直留在宫里,除了陪着苏晋城外,也不是没有想让苏晋城放低警惕,同时也时刻提醒自己不要
心软的意思。
他要带苏晋城走。
他要带苏晋城离开这里,从塞东受伤那时候他脑子中就产生了这个想法,然后这个想法开始慢慢成熟,每到夜
深人静,他就会在脑海中将御亲王妃的死过一遍,尽量使自己心狠起来。
苏晋尧清楚地知道,如果他带走苏晋城,那么苏晋城非常有可能不原谅他,但那也算是一搏了,总比一直待在
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中互相伤害来的好。
皇帝毕竟是皇帝,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可能因为那个人就放弃整个帝国。
御亲王妃的死就足以证明一切了。
整整七年,苏晋尧用了两年时间将塞东建的如同西北一般坚固,剩下五年里,他都在暗中培养势力,然后更令
他惊喜是苏至炯竟然在最后两年去了塞东,他的计划提前了。
苏至炯有着极大的野心和权利欲望,作为皇家的孩子,他在那样的环境中快速成长,完全符合一个皇帝的要求
。
当然,苏晋尧不是没有调查过,在那么些皇子中,也不止苏至炯符合他的要求,比苏至炯厉害的虽然有一两个
,但是苏至炯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有着充足的时间,他能够在塞东待上两年。
两年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苏至炯在那两年里更是做了非常多。
那两年,整个塞东被苏晋尧经营得有如铁桶,塞东几乎是与世隔绝,除了苏晋尧同意的,其他任何消息连一丝
一毫都传不出塞东,而就是在这种状况下,苏晋尧瞒着所有人培养出了一个皇帝,当然,连他培养的人选,苏
至炯本人都不知道苏晋尧竟是这么培养他的。
这个少年皇子虽然还有待时间打磨,也仍然太过稚嫩,但是已经能够承担很多东西了,苏晋尧想,老天都在帮
他。
这是一种执念。
就仿佛是当初苏晋尧的那屡魂魄,无论如何不要离开人世,熬着等着也要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晋尧?”苏晋城压下烦躁感就见苏晋尧在发呆,眼睛内没有丝毫光泽,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大殿顶方。
苏晋尧一怔,闭上了眼睛,过了很久才又睁开,再睁开的眼睛内已经盛满了笑意,若是苏晋城没有看到他刚才
的样子,绝对会被现在的苏晋尧骗过去。
伸手试了试苏晋尧的额头,苏晋城皱眉道:“你这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不对劲儿?不然让太医过来看看
?”
苏晋尧伸出左手,明白什么意思,苏晋城也伸出手与他的叠在一块儿。
“晋城,我们在一起时对的,对吧?”苏晋尧道。
苏晋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但现在在他看来,苏晋尧的情绪明显不对,就顺着他说道:“是啊,我们在一
起没什么不对。”
苏晋尧的笑意越发深刻,握住苏晋城的手放在自己眼睛上挡着光,道:“晋城,我睡一会儿,你陪我一会儿。
”
苏晋城为他拉了拉身上的毯子,道:“好。”
即使是在睡梦中,苏晋尧的唇角也一直挂着笑,这种笑意很淡薄,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但又很深刻,只要
看到了就很难移开视线。
苏晋城看着看着却感觉到牙齿发寒,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却突然有这种感觉。
苏晋尧睡的时间不长,只过了半柱香便醒来了,可苏晋城背后的内衣却早已经被汗水浸透。
“醒了?”苏晋城稳了稳心神,道。
“嗯。”苏晋尧难得的不好意思,放了苏晋城的手,道:“倒是耽搁了你批奏章,今儿的那个消息太过突然,
我实在没想到,所以有点儿失神。”
苏晋城闻言暗中松了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那股子紧张劲儿却并没有得到缓解,他自觉这种状况是因为
苏晋尧,却又不方便问,只是道:“还是为了孩子的事儿?怎么一个孩子能将你弄成这样?刚才可把我吓得不
轻,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苏晋尧动了动身体,苏晋城弯腰将他换了个地方,小心地没碰到他的伤口。只听苏晋尧道:“只是没想到我这
辈子也有机会有孩子罢了,当初母亲一直想要个孩子,我就想着如果一直没孩子,母亲会不会就因为这个愿望
没达成就不走,却没想到……”
“晋尧。”苏晋城俯身亲了亲苏晋尧的额头。
“没事。”苏晋尧伸出左臂抱着苏晋城的脖子,将头埋入他颈窝儿内。
苏晋城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他却没有动,听着苏晋尧说话:“到了如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晋城,我没有功
夫也没有兴趣再去想其他的。”
26.惊变(一)
苏晋尧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入了夜,瑜荃殿内点着昏沉的灯光,微风从半掩着的窗子吹进来,落了一地的淡薄
星光。
看了看躺在身旁的人,苏晋尧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便又再次睁开。盯着帐顶想了一会儿,苏晋尧微微动了动
僵硬的肩膀,然后伸出左手从枕边摸出了一块儿香片,手指一弹香片便没入了那点灯光中,不一会儿就燃起了
烟。
静静地听着身边人的呼吸重了好些,苏晋尧方捏了一下有些发涩的眼角,道:“安靖。”
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见一个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瑜荃殿内,恭敬地站在离苏晋尧不远不近的地方,言安靖连眼
睛都没抬,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儿平日里的轻浮气。向下拜了后,他才道:“王爷。”
“嗯。”苏晋尧答了一声,又道:“路北京营的事物处理妥当了?可有难处?”
言安靖道:“处理妥当了。难处原本是有一些,但王爷受伤后那里的防御好像也松懈了不少,正好让属下前些
日子的准备派上用场,倒是没出乱子。”
苏晋尧没说话,仿佛在想什么事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你回去告诉王妃,说让她不用担心,这几天
在府里别出门。我既然打发了越菊出去,也就别让人再稍东西进来。还有,莫家那边……”说道此处,苏晋尧
顿了一下,道:“莫家那边让王妃抽空儿去一趟,帮我转告老公爷一句话,就说让老公爷不用担心,我既明白
自己在做什么,就不会危害祖宗江山。”
“……是!”言安靖答后又道:“王爷,昨天夜里,涟生公子去了。”
苏晋尧疑惑了一下,皱眉道:“去了?去……”话语一顿,问道:“亡了?”
“是。”
“怎么……?”
苏晋尧虽没问完,那话语中的意思却是明确的,言安靖答道:“涟生公子是毒发,他身边那小丫头下的毒,然
后那丫头就跑了。找到人的时候皇上的暗卫将那丫头扣了起来,属下们就没再跟着。”
“……嗯,回去吧。”苏晋尧闭上眼睛。
“是。”
言安靖从宫廷出去后转道去了奕王府一趟,再出来时却拐向了新封的将军府。
见言安靖一直皱着眉头,周辉笑了,看了看屋子里在坐的其他人,道:“咱们小言将军这是怎么了?老周我在
西北就一直听着塞东军小言将军如何如何威风,如何如何能逗人乐子,今儿个怎么愁眉苦脸起来了?”说着,
周辉也仿佛想起了什么,斟酌了一下道:“你刚才去见了王爷,是王爷说了什么?”
听周辉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众人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看着言安靖。
言安靖迟疑道:“王爷是说了一些话,我琢磨着,咱们好像将王爷的意思理解错了。”
刘建笙道:“什么理解错了?”
言安靖看了他们一眼,道:“路北经营的事儿。”
周辉眉头一紧:“出什么事儿了?”
言安靖将今天苏晋尧对他说的要他转告莫家老爷子的话说了,后道:“你们看,王爷这话不是明摆着吗,他要
咱们控制路北经营恐怕是有别的用处,和咱们想的那个不太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
路北经营是洛阳城周遭驻扎的最有实力的军事力量,一般而言都是握在皇帝自己手中,或者就是皇帝非常信任
的人手中,周辉他们虽然知道他们王爷是当朝皇帝最为器重的人,但是以苏晋尧的身份,路北经营的军政事物
却是他碰都碰不得的。
而苏晋尧带了言安靖回来的最主要原因除了是言安靖大大咧咧外表下的细致外,也是因为言安靖那一身出神入
化的轻身功夫,以苏晋尧这几年的见识,言安靖的轻身功夫在这里可算得上是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言安靖在回来的第一天,就被苏晋尧告知了苏晋尧通过七年时间在塞东遥控着洛阳城的势力在路北经营里安插
的亲信,然后让言安靖负责联系他们,同时给他足够的时间瓦解路北经营,安插入自己的亲信。
路北经营里竟然混入了臣子的亲信,这一点其实并不严重,严重的是这些亲信竟然能够左右路北经营的军政!
要知道,从路北经营创建至今,里面便没缺过一些个世家大族的暗子,但这些暗子却没有一个是能够左右得了
路北经营的。
所以,当苏晋尧下了这个命令后,言安靖便隐隐地觉得不对。
等塞东和西北的那些人抵达洛阳城,一群人一商量,再联想起苏晋尧受伤那天警告他们低调的事儿,就觉得这
可能是他们家王爷要取而代之的信号。
毕竟,七年前那场事故他们虽然离的远不怎么明白,但是八百御林军兵围王府这么大个事儿他们还是知道的。
但是今天,听王爷这口气不像是……?一众人心中开始暗自琢磨。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那些事儿还做不做了?这路北经营人都换的差不多了不是?”凌豹左看看又看看见
所有人都自顾自想自己的没人搭理他,就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瞬间桌子上放的茶水都抖了三抖。
见把人视线吸引过来了,凌豹道:“你们倒是说说怎么办?王爷说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咱们在路北经营做的手
脚可是比王爷当初说的要多,这小言子突然来句这么,那咱们……”
周辉想了想,道:“该做什么接着做吧,反正总没坏处。以后看王爷的意思再说,嗯,言子。”
“周大哥。”言安靖放下茶碗。
周辉道:“后天到你去王爷那儿的时间后,将咱们的想法告诉王爷,看王爷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