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只是他的好朋友,该怎么做?
如果我怀抱着其他幻想却只能装做他的好朋友,我该怎么做?
董超一恨自己没学过表演心理学,二恨手机不能上网,不然可以立刻用最大积分到百度悬赏。
后者忽然大响,他机械地掏出来看,是李晓。
董超如梦方醒,毫不犹豫地掐断了,探着脸四下张望,搜寻老薛的身影。
满街的人流,霓虹初上,在这个依然明亮的傍晚,董超被各种光线混淆了。他脑袋发嗡,片刻的茫然之后,开
始跑动着寻找。
老薛顺着大路在人群中逆劈而上,耳边划过各种声响,九块九九块九全部九块九一律九块九和让我挣开让我明
白放手你的爱竞相谋杀着耳膜。
他充耳不闻,跟人肩膀撞了,也不倒歉,只要把肚子里的怒气催燃一些在脸上,对方就遇煞一样躲闪开去。
走了三条街,步子才放慢了一些。
天,说黑就黑,动作迅速。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信步由缰,看见不远处反光的地铁标志,就绕到地下通道
口。
有人拦住他想卖东西,老薛一看,筐里铺了塑料布,切成了块,白粉粉的麦芽糖。
“大娘,您觉得我这样的可能买这个吗?”
老薛怕老太太耳背,提高了嗓门,小本生意你也要讲究点行销呀。
地铁呼啸而来的时候,老薛揣着一小塑料袋糖块混在人群中挤了上去。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一直注视着黑洞洞的玻璃,镜子一样,倒映出一个不再年轻的自己。
车到终点站的时候,他沉默地下来,夹在众人间被扶梯缓缓送上地面。这里是新开发的城区,刚修好的八车道
马路没什么车,路灯明亮,远远楼层高耸密集。和喧闹拥挤的旧城区相比,这里显得格外空旷。
老薛心里忽然浮上一个对子,国破山河在,家破人未亡。
他想居然挺工整的,而且还都是洗具,回头过年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
几个钟头前的恼怒已经有些消淡下去了,他扭头看看,身后没人。
奇怪,刚才上车的时候,明明瞥见那家伙也远远跟着上来了呀。为了怕自己发现,还刻意隔了一个车厢站着。
他跑回站里找了一圈,又上来绕着四周找了一圈。
妈的,死哪儿去了,你要跟就跟,你他妈别跟丢呀。
董超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声音带喘,有几分沮丧,几分焦灼,听着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靴子……你在哪儿呢?我……我迷路了。”
董超提前两站下的车。
主要是一个走神,然后就看错了背影,糊里糊涂地跟着就下了。出来在迷宫似的地下通道里来回扑空,无论是
走到街面上,还是再回到地下,
都失焦了一样。
到处是黑黢黢的人头,但到处都没有他要找的人。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赌性大发,天真地判断了一下,就走了下去。
走得自己越来越心慌,在陌生的城市里,忽然有了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再也顾不上后果,赶紧跟老薛求援。
两个人都在对方陷身地铁站的时候分别拨了手机,信号全无,一时间全慌了手脚。
等真正接上了头,才又各自长出了一口气,同时想,可算找到你了。
老薛让董超问清自己的位置,拦了辆车,赶过去。
这一路还真不近。
远远看见董超缩头缩手地蹲在一个便利店门口,没形象地边抽烟边来回左右张望,老薛心里恨得慌,低声骂了
句:“大路痴。”
我今天晚上可是很严肃地在夜奔呢,你却非要让我上这儿来失物招领。
返程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当着司机的面也不方便说话,一路沉默着开回市内。到了灯光渐盛的地方,老
薛看看里程表,翻翻钱包,及时喊停了。
董超跟着他一路走到ATM机前才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这儿有。”见老薛一言不发地取钱
,忍不住有些着急,伸手掏兜。
老薛转头厉喝:“你干吗?!”
“啊?”
“你还跟着我干吗?!”
董超被他的气势震晕了,内心深处那点龌龊念头立时魂飞魄散。咱俩去开房吧,这句话一路在肚子里颠簸,终
于胎死腹中。他浑身僵硬了一下,无言以对,然后猛地想起来,在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塑料袋来。
老薛愣站着,看着眼前蝉翼一样粗糙的聚乙烯薄膜。
“你糖吃完了吗?”
董超低着头伸平胳膊:“我这儿还有一袋。”
老薛被彻底打败了。
他默默接过糖来,手一勾,就搂住了董超的肩膀。
除了那天晚上,十几年来再无亲密接触的两人,忽然又回到从前的时光。勾肩搭背,貌合神离。
董超不敢动,他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要冲着老薛的嘴用力吻上去。他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来判断,紧张程度
尤胜在演播厅录影。
“走,哥带你唱歌去吧。”
老薛一句话,就判了董超死刑。
他绷紧的肩膀垂了下来,心里难过得想笑,万幸啊,万幸。万幸我这么多年被训练出来的领悟能力啊……啊,
多么痛的领悟。
老薛不知道董超心里已经K上了,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不想回家。他也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难得身边有这么个
一如既往的笨蛋。
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无芥蒂,他刻意手上使劲:“去不去?”
董超人天交战着,终于放弃了挣扎。
“去。”
他想,只要你一句话,我怎样都行。
随便是安慰还是慰安,我反正,怎样都行。
两袋外包装一模一样的麦芽糖放在桌上。
老薛的那袋只有少少几粒。
董超买的那袋明显分量多些。
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位置隔得既不太远也不太近,都内心局促表面淡定,眼睛看屏幕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落
在那上面。
老薛说:“你吃吧,我怕黏牙。”
董超说:“我还以为……算了,你不想吃就扔了吧,我也不爱吃。”
“扔了多可惜,来,一人一个。”
带领结的少爷托着盘子进来,看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客人凑在一起吃糖,诧异了一下,依然素质良好地低头把茶
水果盘一一放好,酒瓶一溜排开,手脚麻利地先开了四瓶。
老薛问他:“你们这儿……有小姑娘吗?”
少爷愣了一下:“可……可以有。”
老薛也愣了,这什么回答。
少爷打量了一下,心想我想多了,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啊,赶紧说:“您要什么样的?”
老薛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伙子动作迅速地退回门边一鞠躬:“我新来的,这块业务还不熟,我还是去喊我们领
班吧。”
董超等门关上了,才霍然站起:“你要喊小姐,那我先走了。”
老薛生气地说:“你给我站住。谁说我要喊小姐了?”
领班进来,老薛挥挥手,让他把糖拿走,然后扭头恶狠狠地瞪着董超。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我是一个高尚的人,我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歌来了,老薛夹着烟吼了几首,看董超还是低着头,心软了一点。过了一会,也不转过脸来光伸出手去摸了摸
他脑袋。
“谁给你剃的这头?”
“……电视台的造型师。”
董超有些不自然起来:“好看吗?”
“好看个球,跟刚放出来一样。”老薛完全不懂欣赏。
董超就又把头低下去了。
老薛唱完,眼睛一斜,忍不住上去踢了一脚:“让你来抠沙发的?点歌去。”
董超的唱功直追专业水准,跟老薛明显不是一个级别。
老薛听了几支,自己就张不开嘴了。他茶水喝完了,就手拿过一瓶开了的百威。
董超瞥见老薛仰头的喉结,心里一动,差点跑音。
那瓶他喝过的。
他情不自禁地把麦捏捏紧:“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两个小时过后,桌上一片狼藉,空瓶东倒西歪。
老薛躺靠在沙发上,脚搭着茶几,两眼发直。
“你怎么不唱了?继续……继续啊。”
董超嗓子都哑了,摇摇头:“没会的了。”心想人家开演唱会还有嘉宾呢,我连韩国歌都唱了,你还想耗到什
么时候?
他站起来把电视关了,点根烟,坐在茶几上看着老薛。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跟……跟嫂子……”董超想,站在朋友的立场,该说的还得说,绕不过去:“要不,还是算了吧,你看,她
也知道错了……”
他小心地斟酌措词,尽可能公平公正公开,眼睛平视老薛,表示自己毫无邪念。
老薛还是看着黑屏的电视,象是睁着眼睡着了。
“你不为她也得为孩子啊,退一步海阔天空……”
董超搜肠刮肚,劝人把绿帽子戴戴牢这角色他实在不擅长,自己都觉得台词单薄又苍白。
“孩子不是我的。”
那……那尼?
老薛人生中最大的秘密暴露了出来,泥石流一样击中了董超。他张大嘴巴,震惊着石化了。
“但是我不介意,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有。”
老薛姿势表情都没变化,就象讲别人的事情一样,语气平淡,如在梦游:“我射不出来,……没结婚前就射不
出来,……一直射不出来。”
“这……这不可能。”
董超激动地叫了起来,脸上一红。
如果能把自己的切身记忆用USB传给老薛,就好了。那我就可以用身体告诉你,你可以射得多么炙热饱满,汹涌
澎湃。
老薛缓慢地抬起眼睛看着他,视线却没有焦点,跟着微微抽起脸颊。
“你们,都背叛了,我。你们,一个一个地,都,背叛,了我。”
“谁?”
董超在老薛和蔼的微笑中,不自觉地心跳加剧了起来:“你们是谁?”
“你,”老薛笑咪咪地注视着,象跟董超身后的人打招呼一样点点头:“你,你,还有,董超。”
当头一击,董超觉得自己大概快不行了,他狠狠地抽了几口烟,想把心跳平定下来,却反而象是火上浇油。烧
着烧着,就有什么东西,忽然断了。
按铃喊了少爷,跟他一起把老薛搭出去,叫了车。报出地址的时候,老薛喷着酒气嘟囔:“不去。”
董超按住他:“人家要关门了,你还真想呆一宿啊?”
“1……168不去”,老薛挥着手:“太次!我要住……5星的。”
我勒个擦,董超想抽他,一边跟司机说:“开吧开吧。”,一边敷衍:“你就凑合凑合吧。”
到了饭店,董超一个没拦住,老薛就踉跄着奔总台去了。他一线理智尚存,心里总觉得危险,掏出卡敲桌面:
“开个,开个单人间。”
前台看了看很为难:“先生,我们这今天客满了,再说,我们只接收银行卡,不接收健身卡。”
老薛大声嚷嚷了起来:“你们这种饭店也能客满?骗谁啊?老子……老子有的是钱,给我开个……总统套……
”
董超不由分说,连拖带抱地把人拉进电梯。关上门后,一手揪住老薛领口,砰一声把他推靠在壁上,冷冷地说
:“我不管你真的假的,现在不早了,你他妈别给我闹!”
老薛视线涣散地看着他,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忧郁。
“小超,我想……回家。”
叮咚一声,不锈钢门两侧分开,老薛下巴就势搭在了董超肩上,整个人的份量都压了过来,真不是一般的沉。
董超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好半天才挤出回答:“好。”
他咬着牙深吸一口气,趁着膝关节还承受得住,努力把老薛扛回了房间。
这一路折腾回来,出了一身的汗,脱了外套,衬衫都黏在了背上。他也不管老薛,任由他趴躺在地板上,径自
取了换洗衣服去冲澡。站在冷水柱下冲了很久,给自己降温。
冷静,冷静,他一边如常地告诫自己,一边抑制不住地心潮起伏。
等到终于下了决定,还是放手吧,他忍着心痛关掉水。把脸上涌出来的多余液体抹掉,才取了浴巾围住,一拉
开帘子,就被定在当场。
老薛正单手扶墙对着马桶酝酿呢。
两个人都惊得呆住了,一个酒醒了一半,一个白冲了半天冷水。
董超身体比脑子反应要快,在这雾气蒸腾中迅速欺过去,按住老薛后脑勺,就把嘴唇贴了上去。老薛还处在当
机状态,猛地被吻住了,腰重重撞上潮湿的瓷砖,舌头灵活地闯了进来,在口腔里百般试探。董超扑得太激烈
,老薛第一反应是牙疼,然后才是恶心。
他捏住对方湿漉漉的肩膀,想推开,却被更用力地吮吸住了。两个人同时唇齿纠缠,有啤酒的苦,香烟的涩,
还带着那么一丁点麦芽糖的腻甜。
第三章
董超等这个吻等得太久,不真实地象在做梦。可舌头的热度和嘴唇的触觉,呼吸中从青春期开始就一直让自己
迷恋不已的体味,又真实地提醒着他。他陷在其中,不能自拔,脑子里全是老虎机转盘全中之后跑马灯循环闪
烁,音乐欢快响起的画面。
终于“喀”得一声,被大力推开,赤裸的脊背拍在盥洗池的大理石上,后心痛得发凉。
“你他妈找别人发情去,我不是你,我不是GAY!”老薛愤怒地擦嘴,一脸厌恶。
“你是!”
董超再也顾不上别的:“你不是GAY,对着女人射不出来?你不是GAY,你上我?”
“我说了那天喝多了!”
“你今天不也喝多了吗?”
董超在老薛面前还从没这么强硬过:“找借口永远可以,你怎么就接受不了你自己?你自己都接受不了你自己
,还有谁能接受你?!”
老薛把裤子拉上,就去推门,董超下意识地挡在了门口,伸平胳膊。
老薛推了两下,董超硬挺着挨了,就是不松开门框,他不禁勃然大怒:“你给我滚开!你自己变态还要拖我下
水?”
董超苦笑了,拖你下水?就是不想拖你下水,我才一个人煎熬了这么多年。可是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
子?
“靴子,我接受自己之前也挣扎了很久,我……我能理解,你……”
“你理解个屁!你这个死玻璃理解个屁!”
董超看见老薛困兽一样暴跳如雷的样子,心里难过。过往的无数景象瞬息间在脑海里咆哮而来。
贴着老薛胳膊辗转反侧的自己,看着老薛在球场上的英姿充满爱意的自己,被老薛发现挥拳痛打,在赛场上表
现失误,坐在医院里拿到父母死亡通知书,从老薛婚礼上悄悄转身离开,那天晚上被重重砸向地板的膝盖,和
在医院里缝完线接到老薛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