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然敢打就不怕负责,何况你的脚伤得不轻,下次朝会就不必去了。”
“不用,我没事……”
“子夜!”李子修猛然抬声,“若是宁府的人打架也倒罢了,现在还有安国府的人,皇上视你如眼中钉,
你且避一避再说,全部都交给我……”
我冷笑,“李子修,你别看不起人。”
“到底广荣王尚未进京,齐国玉老谋深算不可琢磨,你又不要王公旧臣擅动,出个什么事……”
我忽然压住他,轻声道:“那日我不说话,全依着你好了,我若不在,此事定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
若在,皇上一定会大做文章……”
“既然你都知道……”
我得意笑道:“你怎么也会护着我的不是?我就是要皇上知道,要想动我,除非除了你,要下不了手,就
死了对你的这份心!他让我不痛快,我也不会让他痛快!这次不挑明,他还会在广荣王到京前同我生事…
…”
李子修苦笑,“子夜,我是你的长矛?盾牌?”
“不——”我展颜道:“算盟友——”
“啧……升级了呢!”尔后,李子修抱住我的腰,埋首枕在腿上道:“子夜,你是为谁操碎了心啊!”我
捋着他的长发,五指微震,是为谁呢?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么?
……
第三十三章
寄宿宁国府,因为伤了脚,也不愿来回走动,索性这些天都耗在这里,看书下棋,每日里由着人背出背进
,着实憋气。
李子修捏着一本书,边看边感叹:“最近有个红叶居士写传奇本子写的不错嘛……”
我在复盘,不为所动。
“算了,反正你也不看这些东西,不过这本确实值得一看,要是冯庆祥能和徐在天在一起就好了,明明说
好了浪迹江湖的,可惜了可惜了……”李子修感叹:“幸亏你父亲没拦着我俩……”
我放完最后一手,漫不经心地道:“这本《棘途》出了续作,冯庆祥的母亲因病去世,于是冯庆祥只身去
找了徐在天,谁知徐在天已同冰山天女共结连理,于是冯庆祥悄无声息地走了,在徐在天所住的山头对面
隐居下来,尔后偶遇重逢,徐在天窥破冯庆祥真实心意,于是抛妻弃子与他浪迹江湖,天山冰女因爱生恨
,教导其子长大后杀了冯庆祥,徐在天也随之自刎身亡……叔才,你觉得这个结局如何?”
李子修目瞪口呆,好半晌将书扔了出去,愤慨道:“什么玩意……”骂罢,他又回过神来,问:“坊间尚
无续作,这结局你又从何得知?”
我微微自得,“我认识那红叶居士。”
李子修顿时来了兴致,一拱一拱凑到我身边来,讨好道:“让红叶居士把结局改了吧?太凄惨了……”
“怎么个改法?”
“就改成冯庆祥归家后日日思慕徐在天,最终抱病卧榻,冯母不忍见儿病故,所以……”
“叔才,冯庆祥不是大家闺秀,一个仗剑闯江湖的男人怎么会娇弱至此?”
“那好吧,容我再想想……那就直接把冯夫人写死好了……”
“不行。”
“那就徐在天偷偷用暗器杀死了冯夫人,然后又去找了冯庆祥,冯庆祥立志为母报仇,徐在天一直在他左
右,某一年冯庆祥陪着徐在天回山为其师父扫墓,发现他师父就是用这样的暗器,当冯庆祥明白仇人其实
在他身边的时候却下不了手了……这个怎么样?”
我托腮想了一下,道:“我觉得应该是徐在天没有反抗,冯庆祥一剑把徐在天杀了,然后割了徐在天的头
带回家拜祭母亲……”
“那冯庆祥呢?”
“继续过日子去了……”
“你……”李子修气结,“所以你在这一本里头安排冯庆祥一点内疚都没有的开开心心回乡去了?”
“遵从父母教诲,有什么不对么?”
“那徐在天怎么办?”
“找个女人结婚,他又不是阳痿……”
“子夜,你不能这么写……”
我立即收声,死盯他,“不是我写的,我只是认识红叶居士,你有什么不满,我可以传达……”
李子修大有深意地瞥我一眼,狡黠道:“不是就不是呗,子夜……你不觉得那个红叶居士其实是个断袖么
?我看了他所有的书,男女之事描写全无,倒是男人同男人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两者皆强,惺惺
相惜……想来那红叶居士一定是个自视甚高的人,以为天下只有他是人才,所以才在书里为自己填上一个
知己,啧啧……自负的很呐!”
“他……”我卡了壳,讪讪道:“也许是吧!”说罢,我忙着捡棋子,心中自忖,书房里那卷手稿要全部
改过重写,要把徐在天挖心掏肺才行……
“子夜……那红叶居士是不是又肥又丑?潦倒落魄才要靠卖文为生?”
“子夜,下次带我去见见红叶居士吧?我想问问他那本《蜀山传》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李秋水最后死死了
还是没死?”
“子夜——”我忍无可忍,正要发话,蛋蛋急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高声道:“算命的来了!”
“嗯?”
“少爷,少爷,就是上次唤作何岁平的那个老头,他说他上次欠少爷一个人情,是来送彩头的,还带了个
小徒弟,长得挺美的……哎呦……”蛋蛋揉了下屁股,叫声凄惨,他身后那只纤长白净的手立即缩了回去
,我睇了一眼吉吉,他立马别过头,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去,让人带进来!”我吩咐了一声,瞧瞧吉吉,“扶我和你家少爷下床吧……”
“啧——那老头一准是来幸灾乐祸的,干嘛大礼迎他……“李子修转了个身,托着头继续看传奇本子,蛋
蛋扒拉着门,声援道:“就是,少爷,你也躺着吧,不然李大人该心疼了——”
我横过一眼,冷道:“蛋蛋,说到底你还是我的书童,这么听吉吉的话,你以后不要跟着我好了……”话
音刚落,蛋蛋讶异道:“少爷,你咋知道是他教我的?不过吉吉也是为你好啊!你脚疼自然是躺着舒服些
……”我看着他心烦,立即挥手道:“滚出去!”蛋蛋乐颠颠地走了,而为我穿靴子的吉吉正抿了唇,弯
了眼,笑得隐忍。
哎……我在心中叹,吉吉可真是个细心之人,怕我生李子修的气,还借了蛋蛋的嘴巴来劝我,不然以他那
个脑子,怎么想的出来?!
养个书童,都是替李子修养的!
……
半柱香后,一身布衣的齐国玉踏进门来,神采飞扬,风雅潇洒,他环顾四下,揶揄道:“哈——两位可真
是性情中人啊……李大人冲冠一怒为知己,此等风流韵事京中人人皆知,再这么一看,受伤成这个样子,
当真是感天动地啊!”
“齐大人,请坐。”
“不敢劳烦顾贤侄,顾贤侄坐着便是……”齐国玉将我扶至床前,大笑道:“快坐,不然李大人又要心疼
了!”
李子修哼哼两声,“齐大人,内阁很清闲么?你可以带着孙女到处溜达?”
“内阁无李大人当然是分外忙碌,老朽这是忙里偷闲,带着清韵来探病……”
“齐大人你少来这套,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李子修不耐烦起来,齐清韵闻言轻声笑道:“李大人,
你可真是难得的坦荡人,怪不得皇上那么迷你。”
李子修一张老脸顿时臊红,极冷硬地道:“贵妃娘娘……此话说的可真不衬身份呢!”
齐清韵点点头,女儿态十足,“可我现在还不是贵妃啊!”说着,重重坐在齐国玉身旁,蹙眉道:“我这
次跟爷爷来,其实是想跟李大人、顾大人讨论情爱之事,本在迟疑要如何开口,但现下看来,我多虑了…
…”
我若有似无地看了李子修一眼,只见他眉间紧锁,漠然道:“还望小姐说明白些……”
齐清韵轻托腮,怅然道:“李大人有没有办法令皇上对你心灰意冷或是恨之入骨呢?”
李子修面色骤白,今时今日他若有法就不会日日苦恼,对萧言避之不及。
“咦?李大人不说话就表示没办法咯?不过顾大人未必也束手无策吧?看顾大人玩弄袁小姐的手段,想必
是深谙此道,说不定……李大人也是顾大人的猎物……”她轻理云鬓,有意挑衅,齐国玉稳坐上首,不闻
不问,这一对爷孙,每一次出场都暗含锋芒。
我浅笑,靠在李子修身上,道:“齐小姐,你虽够聪明,但还是不要妄自揣测在下的心意,我若实说,只
怕小姐脸上难堪……不过既然齐小姐这么问了,想必胸中已有乾坤,何不直说?同我这般隐晦谈及,不过
是辱人辱己。”
齐清韵闻言,瞬间卸下所有表情,一张脸上淡漠而平和,分明是青春的但又非常沉寂,寒凉逼人,她不紧
不慢地道:“爷爷果然没有说错,顾大人非一般人也!那小女就不兜圈子了。”
齐国玉哧溜哧溜三盏茶下肚,笑道:“清韵,我说过,你不是顾贤侄的对手。”
“谢齐大人赞誉……”我转脸冷道:“齐小姐,说吧!”
“我要顾大人同李大人办一件事,既要重伤皇上,还要除了柳云宗,作为回报,我保证一年内除掉薛敏敏
,届时内外联手,由二位揽权独大……”齐清韵朱唇微启,说起话来平缓淡漠,但有一种具有层次的,侵
染心脾的万钧力量。
“如何办?”李子修放下书卷,倒了盏茶,神色不善。
“那就要看李大人配不配合了!”齐清韵紧盯着自己的一双春葱手,五指有节奏地敲着茶盏,半分恍惚,
半分凌厉,颓废华丽地恰到好处,倒似是游戏一般,不那么上心,反衬的我同李子修如临大敌。“如果顾
大人其实是一位最爱男色之人呢?如果他对李大人玩腻了一脚踢开,投入新欢柳大人的环抱,皇上不会趁
虚而入呢?”
“会!”我抿茶应声。
“若李大人在痛苦之下顺势接受了皇上,其实只不过是将皇上当做代替品,那皇上会不会恼羞成怒?”
“未必……”李子修冷道,“齐小姐,皇上是个聪明人,他只要得到就好,不管我对他是何种感情,他很
自负,相信能磨掉我的性子。”
“既然如此的话,李大人用皇上的手除掉柳云宗,再告诉他其实只是在利用他,尔后跟顾大人继续相亲相
爱呢?”
“他会痛不欲生,一定砍了李子修和我的头。”我笑道:“齐大人,你出了道难题给我们,一般人对得不
到的东西总是视若珍宝,但皇上和柳云宗不同,他们从不懂得珍惜,最爱用强,又要支使他们又不能让他
们占了便宜,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齐大人不说出底牌,只怕在下……”
齐国玉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来,擦了唇边茶渍,拍桌道:“好茶!顾贤侄……生茶性烈,要想温
和,定要人为去制……”
我猛然心惊。
“顾贤侄,谁人生下来就能当好皇帝?这性子是磨出来的,万念俱灰再生一次就不一样了,你说是不是?
不过这事老夫也是第一次做,能做好便是天下苍生之福,做不好可就得掉脑袋了……”齐国玉抬目望来,
鹰隼之眼猛缩,震慑满座。
昔日犀利化为今日一瞥,掌弄生死,令人不得不从。
“萧言……”齐国玉捋须叹道:“昔日袁大人选他就是错,这个天下,有能臣无明君,既然如此,那就不
要君了,换来个木偶也不错,至少不会坏事,为臣者,不想反而得天下者,就要有琢磨的本事……”
“那齐大人如何保证皇上深受打击之后就会如你所愿不管政事?”我追问,心中惴惴,齐国玉这张网未免
长得太开,却不知如何收?
“这就是为何老朽要将清韵送进宫去,内外交困最易迷失,到时给予一丝光亮,都会如飞蛾猛扑,至于敌
人朋友,又怎么会分的清楚?”他闲闲而坐,成竹在胸,“李大人……人活几十年,你要的是顾大人当下
?还是他一辈子?若是当下,老朽可保证你五年,但五年后我老朽大限将至,到时候无力压制皇上,就算
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没办法同顾大人长长久久,除非你同顾大人双双身死,那岂不是又顺了皇上的意?你要
是听老夫的话,忍得了一年,那从此之后,天下再无妨碍两位之人……”
四下沉默,死寂一片,我虽然依在李子修身边,但寒意从发梢直透脚底,很冷。
“不——”李子修冷笑,傲岸开口:“齐大人,我不接受,我不会向他妥协,也不稀罕他来替代子夜……
如果你们只是想让我伤了他,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话罢,他望定我,“子夜……你要怎么做?对柳云宗
投怀送抱么?”
我闭目,“容我——”话未说完,门外传来巨雷:“少爷——那个柳大人来了,硬生生打进门来,马上就
过来了,拦不住……”
容我……笑话,现在是容也容不得了……六目逼仄,眼光如剑均插在心口。
“齐大人,齐小姐,请先回避——”我沉声道,与李子修四目相对,苍茫顿生。
有那么一丝痛,转瞬即逝。
“这位大人请留步……容小的通传……”吉吉的拦步声,敲门声,通传声,声声不入耳,茫茫天地唯有我
同李子修二人罢了。
我一挥袖,案上玉石棋子尽落,宛似玉串四散,再难收拢。
“李子修……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么?你为何盯住我一人不放?”我抬声,凄厉的,愤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