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王和公子的人头了!”说罢,他拍拍蒲扇,道:“明日什么时辰?”
“明日三更,我会派人来接。”
“好!一言为定。”刘老丈转身进门,行至门口,忽然转头道:“我听说公子的家姐芳名叫做顾承雅?”
我讶然抬头,怔然道:“老丈难道知道家姐现在何处?”
“非是我知,广荣王也知,甚至整个西夷都知道顾承雅的声名,不过,她现在叫‘乌珠’。五年前,她在
西夷当地故意传出受冷遇而被罚至苦寒之地的流言,实则化名‘乌珠’,掩面而活,是西夷国主最宠爱的
女人,身居国师之位,最擅蛊术,独居贵峰,对西夷十二城君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她和广荣王私下结约,
只要她不死,广荣王不得攻打西夷,而西夷也不会冒进。不过她心计深沉,为了保住广荣王在朝威势,所
以这些年西南边疆小战不断,但西夷未得寸土之地……公子,朝中之事我已经听说了,其实你无需慌张,
有你家姐一日,西夷绝对不会进军本朝,何况,柳云宗派去的使者,见的正是国师……安国府的人,果然
都不是善与之辈啊!巾帼英雄,老朽佩服之至,只是累得广荣王相思数年,近在咫尺却此生难得再见,令
姐之心,堪比钢铁。”
瞬间,我心思如潮,泪流满面。
第四十八章
身陷险地,我缺人缺钱,但是最缺的就是时间。柳云宗服药已经九日,明日就是他进服第二粒药之时,若
再难得柳云宗信任,恐会生出事端,而叫薛桂临阵倒戈,又只有十二个时辰的工夫,如何做,我半丝头绪
也无。
齐国玉如今身陷三法司,见面不得,托徐为传出话来也不过寥寥数语:留兵一千,驻于京外,寻少将于净
水寺,以贴身玉坠为证,便可号令诸君,内有清韵,外有故人,勿忧!
说起来容易,勿忧,薛桂领兵数十万,已有调动迹象,这一千人,无疑是螳臂当车。虽然内有齐清韵,可
难通音信,外有故人,又指的是哪个故人?
想到此处,我略停脚,故人?徐为当日就是在落霞中寻得我的踪迹所在,此时要挟制薛桂定然要齐清韵相
助,徐为同齐府交情匪浅,必然会有传信的密道。
想毕,立即往落霞庄而去。
柳掌柜苦着脸,道:“少爷,这几日是真的不见徐大人,他也没有留下任何话,不过……”柳掌柜低声道
:“少爷可去凤翔茶馆一看,我听闻他前日去那里喝茶,还找了史金,不过少爷曾经告诫过我与史金,我
二人不可私下约见,所以只有替少爷‘送行’时见过,他的近况我倒是一无所知。”
凤翔茶馆?我一挑眉,那里人多嘴杂,我不能名正言顺地去见徐为。不过事已至此,不妨去探一探好了。
……
史金对我有敌意,他处处敷衍,茶也粗糙,如人一般,客气中带着冷漠。我决定快刀斩乱麻,跟他说个清
楚。
“史金。湖广茶农已受惠于朝廷政令,你为何不以黑茶待客?”
他骤然抬头,手中茶盏一荡,有水珠落于案上,随即不动声色地擦去了,淡然道:“此事全仗昔日顾大人
所赐。”——他不肯改口,称“逆贼”为“大人”,仍是愚忠,我心中甚是安慰。
“顾承阳倒是抬举你,难道你如今出身也是拜他所赐?莫不成是被他花了十三两银子买了的?”史金闻言
大惊,方才调整好的平静面颊一下子如上了层泥胎般,将惊愕的表情硬生生锁住了。
我趁势追击:“你觉得是《平沙落雁》好些还是《胡笳十八拍》好些?”《平沙落雁》乃袁沁于竹屋所操
之曲,而《胡笳十八拍》乃是李子修在凤翔茶馆唯一所奏,皆是昔日隐秘之事。
“大……”他热泪脱眶而出,嘴唇微颤,下句未脱口,我便蹙眉示意,然后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字:徐
。史金看罢轻轻抹去,然后点点头,我立即再写数字:三更,曲水胡同,刘。写罢,我冷笑道:“看来你
也不过如此!”话落,我长身而起,转行数步,出门之时就见一人匆匆而去。
做人做到柳云宗这份上,实属不易!整整衣衫,我要先下手为强,否则今晚决计甩不脱这蹑踪之人。
“柳兄——”我长呼一声,破门而入。柳云宗伏在案上,用澄心堂纸画一幅牡丹图,墨写枝叶蕊萼,略施
杂彩,生意盎然。
“白仇兄稍安勿躁,这幅画,我马上就要画完了。”柳云宗头也不抬,过了许久方才落笔,笑道:“白仇
兄且来品一品。”
我驻足细看,正色道:“柳兄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
“形骨轻秀,神气迥然,有拂云之气,乃承徐熙画风。”
柳云宗微颔首,追问道:“真话呢?”
“以此画来看,柳兄当是摹黄筌画数年,这些日子才习徐熙画,虽略施丹粉,但是改不了彩色图之的没骨
之法——”说着,我指着花瓣道:“此处粉彩碍墨,已掩笔迹。”
柳云宗默不做声,端起案头茶碗喝了片刻,随即将茶泼在了画上,淡淡道:“白仇兄说的没错,我柳云宗
爱得就是柔腻绮丽之风,这富贵之法,又有什么不好?白仇兄可知本朝之中,画作最有徐熙风韵者乃顾承
阳,李子修虽然画画不行,但是极推崇这种画风,先如今被关在了内苑,反倒摹起顾承阳昔日做作的牡丹
图来了,真可笑,顾承阳这辈子只画竹,偶有一副牡丹图传世,李子修就当成了宝——这下倒好,皇上不
乐意了,说什么顾承阳会画,未必你就不能画,下道旨意要我以顾承阳之风画牡丹图,还要比顾承阳画得
更好,如此赌气,真是荒唐——”
“想不到李子修身为阶下囚还有能力还左右皇上。”
柳云宗悻悻而笑,“他能做到的岂止这些,他已经绝食数天了。”
“哦?”我兴致盎然起来,“绝食?难道他一心求死?”
“他是想死,也要看皇上允不允,这些日子让人撬开牙关硬生生灌了些米粥下去,一有力气就破口大骂,
白仇兄,你说可笑不可笑,他竟然对皇上说顾承阳虽然被他踢了一脚,但仍然是个男人,皇上从始至终就
不是个男人——”柳云宗狡促道:“两人还打起赌来了——”
“这可真是人间奇事了——”
“是啊!”柳云宗将画作揉成一团,转而问道:“白仇兄匆匆而来,却不知是找我何事?”
我背手而立,凭眺满园萧瑟,像是被腊月的寒风灌了嘴,连带着吐出的字都带了冰:“柳兄,曲水胡同的
刘家你可是打听清楚了?你我虽是知交,到底也给对方留些空间,若我再看到——只怕有些人会有来无回
。”
“我三番四次叮嘱他们切不可惊扰到白仇兄,没想到他们还是这么不中用。”柳云宗微微笑着,他就是有
这样的本事,任何事从不觉得羞耻,就算被拆穿,亦是振振有词。
“柳兄之谨慎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未免太信不过在下……”话未说完,柳云宗忽然将手搭在肩上,金线
绣的回纹一下子映了我满眼,“信这个字不必再提,我本就不信任何人,我只想知道白仇兄为何总是爱光
顾落霞庄,若说为了做衣服,未免太勤快了些……”
“柳兄这件衣服不就是出自落霞庄?他家的纹绣最是仔细,而且我同落霞庄的柳掌柜来往数年,他还卖着
另外的东西,柳兄难道不知?时局不稳,我总要有两番心思,能成功则最好,不能,我家大业大不比柳兄
孤单一人,总要有个退路才是。”
“谢白仇兄坦诚相告,我再问一句,白仇兄去找史金是何事?”
“我若说单单是品茶,柳兄可信?”
他一抿嘴,凤眼如丝,笑道:“你我同坐一条船,信不信没有什么区别。”
“我今日要去刘府过夜,柳兄若是信不过,可同行。”
他怔了怔,速敛神色,道:“既然白仇兄都同我和盘托出,我又有什么必要去?”
“那柳兄的人呢?”我轻佻一笑,同他贴面道:“我可以请他们入府喝酒。”
柳云宗面部微微抽搐,生硬地将一双眼挪开了,笑道:“哎呀,还是不要白仇兄破费好了,就容他们休息
会子好了。”
心意得逞,我即刻退避三舍,拱手道:“那在下告辞了!”抬脚刚要行,忽闻柳云宗道:“对了,明日皇
上也会去,还请白仇兄不要误了大事——”
皇上?那个面目模糊的妖冶少年,有多久未曾见过?为他尽忠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此时的皇上之于我
而言,不过是一个遥远的名词。
“好,柳兄且放心!”说罢,我转身出门,回房养精蓄锐,只等夜深。
……
夜半,曲水胡同。刘老丈站在胡同口迎我,他穿一件黑色斗篷,罩住了头脸,匆匆引着我入了府,一旦到
灯光处,他露出面容,我不由大惊。
“你……”
刘老丈微微笑道:“怎么?公子倒是不认识我了?”是的,我从未见过他的真容,没想到今日一看,与这
“廖麻”竟是半点不差。“公子,你听我说,史金下午曾找人来传话,不想被盯上了,我想晚上柳云宗一
定会有所动作,我现在真身出门,同属下去往别院谈话引开他们,出了事我自然会帮公子拖着,我已经使
人扮成我的样子在内院迎接公子,就算柳云宗不上钩也不会横生枝节。”说罢,他一拍手,自回廊远处走
出一个佝偻老者,须发皆白,倒是同先前的“刘老丈”有七分像,我顿时脊梁骨微寒,柳云宗下午就得到
了消息,还与我虚与委蛇,真是好深的城府!若不是刘老丈神通广大,我怕今夜我必然无法幸免……念及
此处,我不由出了一身白毛汗,一把抓住他道:“你,小心些!”
“放心!论假扮这件事,我不称第一,没人敢称。”刘老丈信心满满,即刻出门,待的门响声传来,就见
先前那假“刘老丈”开了声:“顾大人,进屋说话吧!”
霎那间,我头顶雷声轰轰,徐为?!
我面色一沉,寒意凛凛地道:“徐大人,你们到底在筹谋什么?可否给在下说个明白?”
他咧嘴,笑得极开心,“顾大人,这盘棋,本来就早已下好,若要从头讲解,可能会有些长,现下夜寒,
不如进屋煮上一壶好茶,边品边谈,岂不妙哉?”
我咬牙切齿,“那就请徐大人说清楚!”话音未落,我一把抓起他,“徐大人,你再耍我,只怕会落个鱼
死网破的下场!”
徐为耸耸肩,大咧咧地捋了下花白头发,不羁笑道:“顾大人,此事我不可全说,若是问,还需等到尘埃
落定之时由恩师娓娓道来才是,不过……现下当务之急,可并非是听故事啊!”
“那是什么?”
“刺君废后!”
骤然间,夜风四起,煞气逼人。
第四十九章
“李子修一口应下放脱逃犯之罪,是否是齐大人在背后指使?”
“是!恩师的意思是,李大人若不肯应,定然由三法司拿下入狱而审,可恩师只掌控都察院,就怕有个万
一,害了李大人一条性命就划不来了……如果应了,由皇上亲自查办,纵然是吃点苦头,却可保周全。”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徐大人,你不要跟我装傻,王公旧臣中亦有蠢蠢欲动者,只是碍着李子修还在才不敢擅动,你们使李子
修被囚内苑,这些人才肯跟着柳云宗放开手来大/干一场,你们的目的是想引出暗处的人,一网打尽,是不
是?”
“顾大人说的极是!”
“那么李子修和皇上的赌约是什么?”
徐为哧溜一声喝着茶,咂嘴道:“顾大人真是糊涂一时,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了,清妃要害皇后,自然也
要皇上能上得了皇后的床才是,李大人嘴皮子那么利索,随随便便就可以激怒皇上——”
“就算皇上上了皇后的床,你们又能怎么样?”
“怎么样?很简单,清妃找了女死士潜入宫中,扮作才人身边的宫女,然后在皇后榻上将皇上勒个半死,
再使人通风报信,到时候惊动了宫里,皇后绝对逃不掉。”
“若论易容,有谁比得过刘老丈?你们私下勾结做出这些事情,广荣王定然不知。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
勒个半死?勒死了岂不干净?不正合你们心意?将广荣王一步步逼至此地,真是滴水不漏!”
“笑话,勒死了他,文武百官、仕子、百姓又怎么会看出他是个为了得到李子修而罔顾天下人死活的‘皇
上’呢!”
“那薛桂呢?他兵权在握,难道任人宰割?”
“薛桂?现在他正由老夫的人陪着在清妃宫里喝茶呢,今夜宫中发生的所有的事,他都会一清二楚,薛桂
不是傻子,他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
“何必如此麻烦,横竖皇后犯的是谋逆之罪,真论起来,也是要满门抄斩的!”
“啧——顾大人,恩师说过,顾大人虽然聪明,但还是欠些火候,对于某些人而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
意志被打垮,薛桂那么跋扈的人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从后位上跌下来,生死尽在他人掌握之间,这种
冲击,还不够么?因为,从头到尾,他都不明白我们是在筹谋什么,所以他才会怕,心怀畏惧也就会听话
了不是么?”
“既然齐大人已经算计好了一切,还需要我干嘛?”
“当然需要,我们需要大人那块贴身玉坠——”
“这是广荣王的东西,我不能给你。”
“给不给其实没什么所谓,这坠子,齐大人早就做了个假的,那些当兵的大老粗哪懂分辨这个?那一千人
已经为我等所用,盘踞内城之中,现在跟大人要玉坠,只是想广荣王日后找我们算起账来,有大人担着—
—”
“你……”我欲言又止,握拳透爪,恨到极处。
“顾大人,你心窍通透,方才已然猜到我们想做什么了,宁国公和安国公不是也筹谋过这样的事情么?大
人无需这般愤然地瞪着我。其实我们出此下策,也只能怪顾大小姐风华太盛。”
“哦?你们费尽心思要将广荣王推上帝位,从来没有问他愿意不愿意,事到如今反而怪到家姐头上了?”
“广荣王本是最适合继位的人选,昔日仁宗皇帝就曾在先帝同广荣王之间犹豫不决,碍于朝中将领青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