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秋才顿时一愣,随即不屑道:“皇上?他困锁深宫,有心无力……”
“不。”我打断他,“王公旧臣会蠢蠢欲动,尤其是各地藩王……这些年西南边境战乱不断,广荣王手握
重兵,昔日家父和宁国公与广荣王密谋将其长子立为皇储之事你不是不知,照说出了此事,袁首辅应当裁
了广荣王的兵权才是,可广荣王能征善战,西南也只有他才守得住,所以才未追究,你想想,他贼心不死
,且同齐国玉乃忘年知交,若是他得知齐国玉死讯,趁着朝中混乱之事以‘清君侧’为名……到时候……
”
袁秋才脸色瞬白,握着茶盏的手一阵乱晃,结巴道:“子……子夜……不会这么严重吧?”我再一次若无
其事地擦了桌子,笑道:“怎么?文长兄难道不知道此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么?”
他急声道:“那如何是好?不然就算了?”
“算了?”我长眉高挑,“都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你跟我说算了?文长兄,实不相瞒,这件事非同小可
,既然你已知道,那就一定要同我做到底,你若退出,我自然会怀疑你会出卖我,何况我顾承阳从不落人
把柄,定会先下手为强,文长,你不要逼我……若不做,袁府的数代荣光又怎么得来?你看不出么?齐国
玉有皇上支持,有门生支持。民间声望又好过袁大人,一山难容二虎,长此以往,袁大人又岂会有容身之
地?文长兄难道忘记了?前朝钟鸣鼎食的许、萧两家不败于启元帝与庆王之手……”
“子夜兄!”袁秋才长身而起,焦躁打转,跺脚道:“你说的这些,我岂是不知道的,可问题是,这也做
不得,那也做不得,你告诉我,要怎么办?”
他上钩了。
我轻轻蘸了茶水,在小几上写着:“左顺门!”三字。
“文长兄,你可明白了?”
他瞠目结舌片刻,茅塞顿开,击掌赞道:“怪不得家父如此赏识子夜兄,子夜兄实乃奇才!”
“文长兄过誉了——本朝有左顺门百官杖杀贪官的习惯,只要在左顺门范围中,便不用承担罪责,何况法
不责众,而此事最大的目的在于震慑皇上,文长兄你想想,他亲自任命的次辅被百官责杀于左顺门,着实
令人心惊啊……”
“哈哈~!”袁秋才大笑,“好一个杀鸡儆猴!”
“不过……”我再转折,“齐国玉有门生相护,此事并非简单易行,所以要带史袍辉混进去,一拳致命,
到时候再命他趁乱逃跑,神不知鬼不觉要了齐国玉的老命,皇上就算是知道你我所为又如何呢?左顺门之
事早有惯例,要追究也不可能,到时再请各位才子大书特书,齐国玉便身败名裂,皇上也会担上一个用人
不察,朝廷内外还不是袁首辅主掌浮沉?”
“子夜兄果然想得周到,那老匹夫定然在劫难逃!”袁秋才咬牙切齿,沾沾自喜,仿佛齐国玉已轰然倒于
眼前。
“只是……”我蹙眉道。
“子夜兄有话直说便是。”
“史袍辉如何进去是个问题,我初入吏部,无法替他遮掩……”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我可让史袍辉乔装而入……”
“可官服难找,仿制是来不及了……”
“子夜兄可当真糊涂,左顺门有值班巡差,事前让史袍辉先混进去,待事端发生就装着阻止的样儿顺顺当
当给那老匹夫一拳,送他归西……”
“就依文长兄所言,只是要劳烦文长兄从中打点了。”
“应该的……”
“文长兄,五日后,务必万无一失,今日在下托那史袍辉带的画,文长兄收好了,千万别让人看出你我之
间的关系。”
“子夜兄放心便是!此等大事怎敢怠慢?”
两手相握,各怀心思,浅尝辄止。
“子夜兄,事已议毕,要少不得劳你大驾去关怀一下舍妹了。”
“在下求之不得!”说罢,我长身而起,直奔隔壁竹屋。袁小姐在操琴,《平沙落雁》,一入耳,顿觉秋
高气爽。
“铮——”声散弦断。
“哎呀——”我笑道,“搅了你的兴致。”
她白我一眼,嗔道:“本就是弹给你听的,得遇知音便好。”我噌噌噌拨弄琴弦,轻声道:“我前日见了
文长兄一幅字,用的还是苏合香墨……”
“嗯,哥哥一向傲气,不愿与人同样,所以用苏合香墨,数年未换过,一推门一股子味,别说其他了,就
是那折枝花,放进去一日就被苏合香盖了本身味道……”
我心中大石骤然落地,袁秋才,网已织好,你再无退路。
我凝视着袁沁,道:“沁儿,那年上元节我卖你的可否是雪竹图?”
“对啊。”她微微忸怩。
“我再送你一副吧!”
“什么?”
“墨竹图……”说罢,我自怀中掏出未裱的画心来,“比之那副雪竹图,我更爱这幅……”说罢,我凑近
她耳边,笑道:“见画如见人,你一定要裱好了,挂在房内才是。”
她面色潮红,呼吸渐重,一时头昏倒在了我怀中……我冷眼相向,淡漠笑道:“沁儿,我真想明日就娶你
过府……”
“子夜……”她埋首在我怀中,陶醉沉浸,只可惜,我身有隐疾,坐怀不乱,甚至,连抱都未抱,意乱情
迷只是笑话一场。
人世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上了心变成咬饵之鱼,生死尽握他人之手,袁沁,李子修,萧言,皆如是。
第二十四章
黄昏回府,飞了漫天霞光绮云,南风微熏,倒也惬意。我目光飘了飘,看到身后史袍辉的袍子角,他走得
扎实,竟然连袍角也纹丝不动。
“你是袁公子的人,是客,这两日委屈你住在下等客房是我的疏忽,我会吩咐管事的,收拾一间好房给你
。”
“顾大人……”他沉声道:“你若是想害袁公子,我虽然本事低微,但是千山万水总会取你性命——”
我慢慢转身,一字一顿道:“我害他?何出此言呢?”
“你若是全心全意为着袁公子好就不会拿我当下人,你这么对我,是因为你觉得我必死无疑,可是袁公子
不是这么想的,因此你们所思所想不同,朝廷大事我虽不清楚,但就你们筹谋的事,顾大人……”
我右眼忽跳。袁首辅没看透的,袁秋才没看透的,竟然被一个粗汉看透,仅仅是巧合么?
我冷冷横过一眼,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所筹谋的乃是大事,那就闭上你的嘴!在此胡言乱语,你是想害
死谁?李大人在我左右,难道我能善待你不成?”
史袍辉悻悻闭嘴,眼神却不善,我长叹一声,颇无奈地道:“是,我是不跟袁公子一条心,说白了,我只
是攀附着袁家而已,但不会攀他们一世,不过现下情形,我同袁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史袍辉,做好你
该做的事吧!”说罢,我拂袖而走,再看,他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忽然有些妒忌,袁秋才这样的蠢人
,怎么会收到如此忠犬?四头幼狼死了,他心痛之至负气而走,若史袍辉死了,他决计不会眨一眨眼皮子
。
愚忠,果真是最最可怕。
……
行至今日搬入的快绿馆,我忽然收住了脚,因为蛋蛋趴在月洞门上探头探脑。
“看什么呢?”我大喝一声,他猛然哆嗦一下,心悸犹然地转过脸,哭丧一般道:“少爷——你真是吓死
我了……”
我横眉冷对:“你不是还没死么?为什么不进去?”
他一边捂着心窝子,一边吸着鼻涕道:“李大人,李大人在里面,凶神恶煞的,谁进去都会被打出来……
”
我心下了然,定然是李子修又闹脾气,他今日特地叮嘱我不要外出,我偏偏去会袁家兄妹,一定招了他的
恼。
这一回,不知道牵来的又是什么?
“滚开!”我踢了蛋蛋一脚,“养你还不如养条狗,至少不会让人随便进屋去……”
蛋蛋一抹鼻涕,幽怨道:“少爷,你这话说的可不对,李大人是少爷的夫君,少爷是李大人的媳妇,我怎
么能咬自家人——”
我不答话,抄了手对史袍辉道:“给我把这个人拉出去,埋了,剩两个孔出气就行……”我信步闲庭,踏
着蛋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心情极度舒畅,如沐春风。
……
李子修果然是在发脾气,不过不是因为我。若是我惹了他,他不会这么沉默,他会鞭打蛋蛋,会拆我书房
,会逼过来占尽便宜,还会牵着一大堆牲口来示威。可是现下,他如入定老僧一般沉默,死死盯着面前的
青花茶盏,似是要用目光凿个洞出来。
“叔才……”我唤他,可他充耳不闻。我索性不再搭理他,喊人送来水盆,洗了手,熏了香,然后研磨铺
纸,回府途中听到一首市井小曲,也算有点意思,趁着尚有印象,记下一两笔,闲来修修,许有佳作偶得
。
整整一个时辰,他都在沉默,高烧红烛映了半边脸,只因五官太笔挺,所以另外半张脸一直隐入黑暗之中
,冷冷的,散着戾气,令人莫名压抑。
“子夜……”他忽然开口,“有个人说喜欢你。”
“是皇上?”我抄起刚刚理好的琴谱,坐在琴后弹了铮铮两声,似乎不应该用宫调的。
他点点头,“皇上说,他要你。”
“然后呢?”我敷衍地道,还是觉得这个调不太合适,趴在琴边涂涂改改。
“我们争执起来了,不欢而散……”
“你是用茶盏砸了皇上的头,还是给了他一耳光抑或牵了头狼咬他?”我头也不抬地笑道。
“子夜……我不是同你说笑……”他言语中透着焦躁,我讶而抬首,只见他眼中有不可抑制的火,跃着苗
子却冰冷,不烧人,只自燃。
“好!”我收了琴谱,正色道:“你说吧,他是怎么逼你的?”
“他没有逼我。”李子修眼神中透着疲惫,“他不用逼我,一道旨意下去传你进宫,若不侍寝,血溅当场
,我无计可施,不是么?”
“若真到那一日你打算怎么办?”
李子修傲然道:“我说过的,你身边除了我,谁也不能有,你真若攀附天子,夜夜宿在龙榻之上,他是君
又如何?我不在乎担上一个遗臭千年的弑君名声。”
“那你也愿意人让宁国府数百号人跟着陪葬?”我反唇相讥。
他看着我,看得太深。
“那又如何?风光大葬,一世足矣,他们为我送了命,我可以轮回数百世去还了他们的债……我什么都可
以不管不顾,唯有你,就算死,我也要把你系在身上,到了黄泉也分不开。”
“那你也是这么对皇上说的?”
他忽地抓住我的手,一阵紧过一阵,“不,我只是告诉他,你可以动顾承阳,但是动了他,这辈子无论是
天涯海角,我都要你还回来,用命还。”他意志坚不可摧,我骤然之间想起史袍辉,“你若是想害袁公子
,我虽然本事低微,但是千山万水总会取你性命——”
多么可怕,竟然如此决绝。
“叔才,你这是大逆不道……”
“我顾不上了——”他急声,“一般人也就算了,可偏巧是他!”只是一瞬,李子修的眼神出卖了他,再
刚毅,遇见爱,也不过是绕指柔,再如何厉害,也有悲哀的一霎那。
“子夜……”他抱住我,“我简直就是个妒夫,可是我没办法回避。”
我冷笑,狠狠道:“这个朝廷,还轮不到他来说话!”
李子修极潇洒的仰首,大笑道:“子夜!你果然留有后招,还不从实招来?你要如何自保?”
我一愣,恼羞成怒,恶形恶状地推倒了李子修,“你竟然耍我?”
“谁让你什么事都不肯话于我知。”他理直气壮,带着狡黠的笑,对于恶作剧得逞,他心满意足,仿佛主
宰了世间一切。
我后退三步,疏离而客气地道:“我只是与袁秋才密谋在左顺门杀了齐国玉而已。”
李子修挑眉,奇道:“左顺门?袁秋才没有这样的脑子,定然是你想出来的,我只猜到你要引诱袁秋才对
齐国玉下手,却不曾想到你心机深沉,竟然将地点定在左顺门……嫁祸一事可是想好了?”
“没——”我坦然道:“其实你无需多费心机,这件事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既然皇上能够到我安国府来
,你想必早就打通了此中关节,我只要你当场擒住史袍辉便是……其余的,我已全部安排妥当。”
“只要这么简单?”
“是,请勿画蛇添足。”
“好,我知道了。”
“你不怕我骗你?”
“被你骗我心甘情愿,何况,你未必就能骗得了我。”他自信满满,态度傲岸,说着话就一把将我攥住,
贪香似的嗅了嗅,“子夜,你今日没听我的话,出府去了……”
倏然间,我有些昏昏沉沉,幽幽乱乱。
“肉偿吧。”他笑道。
再回神,人已入帐。
李子修手脚快,熟知我衣带位置,不过眨眼之间就褪净我的衣衫,他压住我,问:“冷么?”我忍俊不禁
,“李大爷,现在可是夏日,欲/火/焚身又怎么会冷?”
他讪讪,自我圆场:“谁让你身子薄。”说罢,一手揽腰,一手渐次下移,我的心一点点揪起来,似猫挠
,又痛又痒。
最后,他的手停住了,指尖努力地挤了进去,嘴也不安分,凑到我脸边道:“子夜,我知道你打小操心过
多,身体差,可昨夜让血气冲了冲就成了那般模样,我怀疑——做了这么久,该不会是有了吧?”
我勃然大怒,一脚将李子修踹到一边,“李子修!你也要有这个能耐才行!”
“啧——”李子修按住我,“生不出是你没能耐,怎么能怪得了我?你若愿意,下次投胎做女人也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