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瓮声瓮气:“俺叫史袍辉——”真是别致的人!别致的名!衬得那张被锹铲过的四方四正的脸和一双无
神的灰色眼睛都瞬间“别致”地有些喜感。
“好名!”我淡漠道,顺手掐了下他的胳膊,腰肢,道:“不错!只是不知是否虚有其表?”
冯克金笑得淫亵,轻声道:“我就知道子夜兄爱此等雄壮之人,至于是不是虚有其表,小弟可拍胸做保,
绝对不会让子夜兄败兴而归——不若今日就住下来,如何?”
我抬手,略有些矜贵地道:“此处太脏,此人是从何处得来,我——买了。”
冯克金顿现讶异之色,大叹道:“子夜兄果然讲究,此人就算是我送予子夜兄的!来,为子夜兄得觅知己
,干杯!”
我举杯轻抿,冷道:“恕小弟家中有事,不作陪了!”
“子夜兄携美而归,我等又怎可浪费春宵?”
在一室淫/糜笑声中,我悠然而出,身后紧紧跟着那一步一沉的史袍辉。呵……抬眼四望,月入中天,皓白
渺渺,这一回,可不知那李子修又要闹得如何翻天覆地啊!
我转脸,问:“他叫你来干嘛?”
“杀人——”他言简意赅,我心中微凛。
第二十一章
下车,进府,入房,面皮粗黑衣饰华丽的史袍辉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身后,直到我燃亮蜡烛,取天泉煮茶
,才得空问他:“袁公子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认人,杀了。”
“没了?”
“没了。”以袁秋才擅唠叨的秉性,不可能说的这么简短,定然是这史袍辉太会归纳,将滔滔数语结为四
字罢了。我顿时头疼不已,续问道:“怎么个杀法?”
“一剑毙命。”他是一口波澜不惊的水井,冷冷的,不会笑也不会怒,宛如半截长了嘴的木桩。
我端着茶盏的手不禁有些用力,攥了又攥,淡漠道:“我知道是一剑毙命,我没让你拿棍子去捅了他,我
问的是何时何处如何动手?”史袍辉恍然大悟,轻哦一声,依旧刻板地道:“晚上,赌坊前,路过的时候
就杀了。”
我勉勉强强明白了,“那袁公子叫你来除了杀人还干什么?”
“伺候你。”伺候我?袁秋才可真是好心,明为伺候,实为监视。
“还有呢?”
“递信。”
“好!”我放下手中之物,缓缓松了头发,除靴脱衣,着白纱小衣,信步走了两圈,站在他面前。此人很
高,较李子修还高了半头,且极魁梧强壮,山一般遮天蔽日。我仰着脸去看,黝黑四方面上透着木然,田
间十足的庄稼汉——这般披红挂绿,难为他了。
“那袁公子有没有让你陪寝?”
“没有——袁公子喜欢软妹子……”他眨眨眼,坦荡荡地道。
“那他有没有说,陪我?”
“有——”
我冷笑一声,将系衣带一抽,顺手解了汗巾子,立即光了半边身子,凛道:“那你愿意么?”
史袍辉的眼珠子转了数转,先瞥到左边,尔后又瞥到右边,最后落下来迅速看我一眼,立即又转了上去,
镇定地道:“好。”
“啪……”我扬手,一掌打在面上,他脸大皮厚,打得我五指手疼,他却眉眼俱平,神色不动。
“你也配?”我倨傲道:“去告诉袁秋才——若是真心送我,我乐意收,若是为了盯着我,送多少,我杀
多少,听说死人肥花,我这安国府,缺权缺金可不缺花,未了邀他花间品茶,也是美事。”
他居高临下瞧着我,不做声,忽然伸手出来抓住了我,闷声闷气,“袁公子说——让我陪你。”说着,将
我压在桌上,一双铁砂般的手蹭到我身上来,胡抓乱摸,粗糙生疼的,远无李子修那般细致轻柔。
我勾勾唇,笑道:“你可知道他是叫你送死……”
“知道!”他一手按着我,一手解衣服。
“他给了你什么?”
“他对我好!”
“怎么个好法?”他扯开外衣,忙着抽汗巾子,只等松了结,裤子就要落下来。
“我夸婢女手好,他就砍下来给我了,我要的,他都给我,是知己……”好一出燕子丹酬士!情节都一模
一样,照搬照做,亏得遇见傻子这才看不出!
“那么……”我忽然抓住他的手,“我也有知己……”
史袍辉猛然回头,只见门扇外有一黑影,他顺手操起杯子猛然砸了过去,力甚大,砸得我雕花格子的门扇
立即破了洞……
我懊恼:“李子修!你再不进来,他真的要得手了……”然后,门扇大开,窜进几条膘肥体壮的大狗来,
霍霍磨牙,低低发吠,待得李子修一声口哨,扑身而上。
我不由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腿肚子一阵好抖,我怕狗,在我看来,狗比人可怕的多!正在瑟瑟不安之
际,一只火热的手握过来,我瞬间被拖进了李子修怀中,他身上寒气重,虽是夏夜,但我依旧忍不住巨颤
一下。
“我不是说过,你身边连一头畜生都不能有吗?”低沉的,一字一顿的。
我霍然回头,正要看,他忽然蒙住我的眼,将我压在身上,沉声道:“别看。”——不可抗拒的。
人喘息,兽呜咽,间或有锦帛撕裂声,瓷器碎裂声,重物闷击声,刮割生肉声,以及阵阵浓重的血腥味…
…我不敢睁眼,怯怯自李子修的指缝间望了出去,刚看到史袍辉衣衫褴褛的被两条浑身是血的大狗逼至屋
角时,李子修手一紧,冷道:“说了不要看!”
太凄厉了,人和兽都在血海,肠肚扯了出来,拖在地上,却不死不休。
过了许久,声响渐停,只闻人声不闻兽唤。
李子修松了手,转过身来挡在我面前,看不到表情,但语调是郁愤凶狠的,他说:“我是谁,想必袁秋才
已经告诉你了,你回去跟他说,顾承阳是我的人,他要是敢打半分的主意,下次就换他同畜生撕斗,我说
的出做的到。”
史袍辉仍旧悄无声息,我有心去看一眼,但觉得喉头一阵缩紧,血腥气逼人,糊了口鼻,一出声就像落了
黄泉炼狱一般,秽臭夺人心智。
“你是袁秋才的人,也算是我们的客人,你可以出去找管事的,让大夫帮你裹伤,而后寄居客房,若是敢
走进内苑一步,我有的是狼……”
狼?!
吱呀一声门响,我掩住口鼻,道:“明日正午,你到我书房取信。”
“是!”
……我挺佩服他,从始至终,他未哼一声,以肉掌敌四狼,不可谓不凶悍。
“顾承阳……”李子修说着话转过脸来,双眉高挑,凤目微翘,怒气凛凛,“这屋子是住不了了,你让人
收拾着换间房,今日且先到我府里去……我们,好好算算帐!”我紧蹙眉头,真的没心情同他讲话,几欲
呕出了。
“你不舒服?被血气冲着了?你呀——”刚叹了一句,便打横将我抱起来,“先走吧!”
我不想以软相示人,勉力调笑:“怎么不扛着了?”
“怕你呕!”他促声道,然后一脚踹开门,抱着我自曲折延绵的回廊走了出去,守在门外的蛋蛋一惊,叫
道:“李大人!你这是要将我们少爷带到哪里去?”
他回身,笑得心满意足,“当然是带他回府,日后他跟了我,自然会去宁国府,成天呆在这里当然不行,
没听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蛋蛋面露迷惑,喃喃道:“可是那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你家少爷就是我的人,什么男人女人!”话音一落,他扬长而去,我瞧着蛋蛋的困惑神情
,无奈道:“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本来就傻,这一晚更是要想得睡不着了。”
“啧——”李子修不耐烦道:“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傻,也不知你是怎么教的,我明个买个书童回来,起个
名叫吉吉,你既然教不了,我找人去教,这些事,被骑一骑也就明了……”
“你……”我狠捶他一下,“你连蛋蛋都要祸害?”
李子修憋着满脸笑意,猛地将我抱紧,昂首挺胸道:“这才叫成双成对,和和美美!”
我遂无语,他占屋及屋,不仅是我,连我的东西,我的人全不放过。
……
我被血气冲到了,任由李子修抱着出门登车,一路上迷迷糊糊,直到被他放在床上仍觉得天旋地转,如巨
石压胸,怅气难出,竟是动也不能动,昏昏而眠。
待再次醒来,屋中红烛高烧,明亮堂皇,微一伸手,自床边高几取来香囊,嗅一嗅顿觉神清气爽。
“醒了?”李子修和衣而卧,枕着单臂,手握书卷。
“嗯,什么时候了?”
“三更吧!”
“茶——”青花春猎图的茶盏即刻递进手中来,好眼熟,我略一思索,这不是安国府,这是宁国府才是!
举目四望,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子垂垂拢着锦烟蓉覃,我拈了一下,与我卧房的同出一辙,皆是内造。
“叔才……”
李子修接过茶盏,随后躺在我身边来翻着书,自言自语:“不用看了,同你卧房里的布置是一模一样的,
小到香囊茶盏,大到横梁木柱,你用什么我便用什么,我知道你认生,怕你住不惯,临到跟前再办置,还
不如一开始就做同样的。”
“那狼……”
“袁秋才的。”
“什么?”
“前些日子我听说他养了数头幼狼,所以借了几头来玩玩……”他懒懒道,“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那日
在状元楼,我听到你和袁沁说的话了,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是猜的出你意欲何为……”
“袁秋才没听到?”
“他没听出是你的声音,你刻意压低了的……”
“那你一早就知道他会送人给我?”
“那倒不知道,我本来牵了狼在你府里溜达的,若你回来的晚,我就放了这些狼去咬冯克金,谁知袁秋才
竟然送你一个人,他当我李子修是什么?”说着话,他又翻了一页,也不知是否真的看了进去,“对了,
你打算怎么害齐老头?”
“不用你管。”
“不管就不管——”他再翻一页,分明是一目十行,“横竖出了事,我替你担着便是,何况,你有分寸…
…”
“对了,狼死了,你拿什么去还袁秋才?”
“死了就死了,”他说得轻松,“他难道会为了几头畜生同我翻脸不成?他没蠢到这个地步……”
见他如此骄狂,我翻了个身再懒得搭理,却不想他忽然放下书,将我环住,附在耳边道:“前些日子皇上
将吏部尚书调至户部,明日会在早朝上宣我,接任吏部尚书……而且你平调入吏部的消息也会一并放出来
……”
“什么?”我猛然转身,竟然这么快?!袁首辅怎能坐看李子修登堂入室?官复原职也倒罢了,还高升入
吏部?
“那么……”我欲言又止,急愁入眉。
“是的!”他正色道:“袁秋才害齐国玉一事,拖不得了!”
心头才卸下的巨石,又担上了,“哎——”我长叹一声,本想细细计划,反倒来不及了。明日朝会一过,
五日后即见分晓,波澜壮阔,此起彼伏,谁输谁赢,分生死,定国运!
第二十二章
百官聚首太和门,泾渭分明。袁首辅与齐次辅各站两边,余党俱附左右,众星捧月。
“子夜,你没事吧?”李子修附耳问。
怎么会没事?昨晚被血气冲撞,今个一早起来便是白脸黑眼,五脏像是文火上的一碗翻滚汤药,稍一动弹
就漫出来,沿着喉咙漫上一股苦味,呕却呕不出,难受得厉害,这会子力挽狂澜地重焕容光,还不是强撑
,连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脱了力,如泥委地,仪态尽失。
李子修挑挑眉,径自挽了我的手,轻呵道:“你实在难受得紧就回去吧,今日朝堂上不是一时半刻的事,
我恐你撑不住。”
我轻声开口,细若蚊蝇:“无妨。”说罢,猛一咽气,别过脸去,胃中即刻翻江倒海起来。
李子修声色不动瞧过两眼,不说话,只是步子放慢了些,牢牢贴着我半边身子,缓缓推着我向齐国玉走了
过去。
“哈——李大人,顾大人,早!”齐国玉笑眯眯扬首道。我入仕迟,未睹他荣极之日,只依着袁首辅的样
将他想象成雄踞上位的强者,可是齐国玉是不同的,他气质脱俗清奇,就算是穿着次辅的那身衣服,也不
显张扬霸气,相反,他无论穿什么都像道袍,加一顶香叶冠就飘飘欲仙——清贵得灼眼,看了半月我还是
不习惯。
“齐大人早!”李子修回礼道。
“顾大人……”齐国玉忽然背着手围着我绕了几圈,抖了抖灰白的眉毛,道:“面色这般差……昨日可是
受惊?”
“没。”我淡淡地答,不是不想同他表现得熟络,而是有心无力。
“那是操劳过度?”齐国玉追问。
“可不是么!顾大人昨日收了一名壮汉在房内,今日能起来早朝已是不易了啊!”我尚未开腔,就听身后
传来讥讽之语,听音辨人,定是袁秋才无疑。
霎那间,袁首辅处有人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我抬眼望过去,不过是一个低阶御史罢了,而袁首辅身边的工
部尚书闻听此言,立即横过一眼,御史瞬间收声敛色。那日袁首辅夜宴,工部尚书位列其中,低等官员只
看表面,以为我投靠了齐国玉,而那日水榭之客皆知我乃袁首辅暗子,这般迅速制止,明面上是不挑起矛
盾,实则是顾全我的脸面,谁叫袁府三人演戏太过,人人以为我因袁小姐拒婚而与袁首辅势同水火。
李子修好整以暇地拍拍袍角,不以为意,“袁大人,这事我还想当面谢谢冯公子,不过他面目丑陋,不合
我眼缘,泛泛之交不必刻意寻之,既然袁公子提起此事,就代我谢谢他,他不仅邀子夜听曲,还送了个使
唤之人给安国府,闲来劈柴挑粪倒也好用……但是乡野之人毕竟不懂礼数,这么低贱的人哪配站在子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