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李子修一把拉住我,闲散道:“未必吏部少了你就不能干活了……今天可是第三天,吉吉和蛋蛋
最关键的一天,你怎么不关心自己的书童是上是下?”
我轻瞥了一眼正在拉扯纠缠的蛋蛋和吉吉,冷道:“是上是下与我何干……”话未说完,就听李子修低声
道:“嘘——你听……”
“你不知道,北城门二麻子家的烧饼特别好吃,我今天让大管事的帮我带了一大包回来,来来,你拿着嘛
——”蛋蛋大献殷勤,我瞧着不对,不由贴在李子修背上,兴致盎然地看起来,李子修忽然全身一硬,转
脸笑道:“子夜……”
“你闭嘴!”我狠道,“敢说出下半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李子修手上一紧,抓住我的腕子,“你倒是舍得——”
“咦?这吉吉好大的脾气!”李子修闻言慌忙回头,就见吉吉一掌拍掉蛋蛋的手,气咻咻地道:“你就知
道什么鸡腿,什么烧饼,真是没见过市面!你吃过红稻米么?你喝过小莲蓬汤么?你品过玫瑰露么?你可
知道,在府里光厨子就有一百来号,每人各司一道菜,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炒肉,也要用上一头活猪,
不过一个简单的鸽子蛋,也要用足数十味料,哪里是你一个烧饼能比得?”
“啊!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么?”蛋蛋目光显绿光,活脱脱恶极的狼。
李子修奇道:“你素来讲究吃食,比之景南王府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蛋蛋会是这般样子?”
我冷哼道:“他吃东西向来不求甚解,再好的也糟践了,就说他三日前叼着的鸡腿,那可是值五两银子,
你瞧他的样子,像是吃出味来了么?”
“原来如此,可真是糟践了好东西!”李子修叹道:“难为你竟然买了这样傻的一个书童……”
“府里人多嘴杂,找个傻子方便。”我懒得牵扯,打发了李子修便接着“看戏”。
蛋蛋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吃的,那也一定知道怎么做,这样……”他指着高树,道:“你上去掏鸟蛋
,然后做了给我吃。”
说来说去,还是一心为吃,李子修听到此处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我白他一眼,示意他噤声,免得吵到吉
吉,他脸皮薄,一定转身就走,那多扫兴!
吉吉面色由红变白,发狠道:“好!我掏,不过你答应我个事。”
“什么事?”蛋蛋傻愣愣问。
吉吉忽然忸怩起来,蛋蛋不耐烦地追问道:“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你……你……”
“你什么你?”
吉吉别过脸,红头胀耳,飞速地道:“你屁股借我用一用!”
“呃?”蛋蛋挠头,想了片刻立即严词拒绝:“那不行!借你了,我用什么?”
吉吉忽然恼羞成怒,大骂道:“谁稀罕拿来用啊!你这等蠢材我还嫌脏!若不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明
白!你跟我到房里来!!”
“不!你还没掏鸟蛋呢!”蛋蛋愤愤道。
吉吉很不耐烦,“你跟我来就是了!我还能赖了你的不成?等下跟我说完了话,我就来掏!”说着,一把
揪住蛋蛋的耳朵,拖行而走。
我拍拍李子修的肩膀,道:“走!去看看!”
李子修拖了长音,“咦?是谁不关心的?”
“少啰嗦!”我扯住他后领,“若蛋蛋为下,今日我什么事都依着你!”
李子修目中一亮,急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了,快走吧!”
猫着腰,蹑手蹑脚,尾衔而去。
……
吉吉进府当日,管事的随即拨了屋舍给他,就住在蛋蛋的隔壁,我熟知府内地形,抄小路赶过去,前脚他
们进门,后脚我就和李子修撕开了半面半旧的窗纱,并肩而立,看尽旖旎风光。
“把你裤子脱下来!”吉吉指着蛋蛋道。
“不!”蛋蛋严词拒绝,“少爷说了,做人要知羞耻!”
李子修一把挽住我,狡黠道:“你怎么不教些好的给他?这种时刻,应该乖乖脱衣才是!”
我反唇相讥,“你当人人似你这般没脸没皮?”
他猛然环住我的腰,附耳道:“你现下尽可说我,横竖你今日输定了!”
我挑眉笑道:“你何必这么确定?不妨看看再说!若是吉吉为下,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李子修爽快道,“我答应就是!”
我心满意足,冲房内一指,“那请李大人仔细看着了!”
屋内,吉吉镇定地道:“你懂什么?那鸟蛋烹制需要一味佐料,是取自人身上的!你不想吃就算了!”话
音刚落,蛋蛋立即爽快地脱了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蛋。
“趴在床上!”
事关吃食,蛋蛋真是无比乖巧,说趴就趴!
吉吉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屁股蛋,踌躇片刻,忽而狠狠一巴掌打了上去,蛋蛋惊呼一声,正欲回身,就听吉
吉道:“想吃么?想吃就别动!再动我就不做给你吃!”一语之威,吓得蛋蛋噤若寒蝉。
“哎!”吉吉低叹一声,认命般的解了裤子,左捅,右捅,捅得蛋蛋惨叫连连。
“啊——”蛋蛋撕心裂肺狂喊一声,捂着屁股跳起来,跳了两跳,跳至吉吉身前,挥舞着手臂道:“你害
我!你竟然害我!什么破鸟蛋!老子不吃了!少爷说了,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刚才怎么捅我的,我就怎么
捅你!”
吉吉立即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瞧着蛋蛋那粗壮的手臂抡了上来,砰!直中脑袋,竟然晕了过去,正巧趴
在了床上。
于是,那英伟的蛋蛋立即挺身而入,房内立即传出一声令人心惊胆寒的尖叫声,伴着蛋蛋的一声暴喝:“
叫你叫!”砰!再一拳,又将吉吉打晕过去!
李子修瞠目结舌,好半晌方回过神来,“这……”
我勾唇笑道:“怎么?李大人要赖账么?”
李子修苦笑道:“岂敢岂敢,我只是佩服你教导有方罢了——”
我风轻云淡,道:“走吧?难道李大人还想看下人行事么?”说着话,我一把扯住他的后领,踉踉跄跄去
了。
片刻,门声一响,蛋蛋手提裤子,高高兴兴走了出来,行得匆忙,一头撞上了人,嘟嘟囔囔:“什么人啊
!站在这里……啊!少爷!李大人!”
“好玩么?”李子修沉着脸问。
“好玩!”蛋蛋一抹鼻涕,坦荡荡地道。
李子修恨得磨牙,一甩袖子,“哼!以后,我的书童就交给你了!给你做媳妇!好好待他!要是敢对他不
好,以后都没鸡腿吃!”
蛋蛋慌忙应道:“好好好!以后我一定把鸟蛋分给他一半!”
李子修顿时气结,挽着我的手急行而去,一边走一边问:“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我忽然停住脚,正色道:“那日,皇上宣你进宫是为何事?”他步伐骤停,未回头,但语气颇重,“子夜
,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唯有这件事,我现在不能说……”
我心上一冷,恨意顿生,重重将他的手甩了出去,冷道:“既然李大人不肯说,那下官就不问了。”
“子夜!”他忽然转过脸来,俱是神伤之色,“给我一点时间,以后我一定告诉你。”
猛然间,遮天蔽日的阴云突然笼住我头顶三尺之上,我通体俱寒,许久后,我展颜笑道:“好吧,那我等
你便是,不过……有件事你要允了我!”
“什么事?”
“过阵子就要立后了,到时候,我会连同其他几位大臣举荐齐大人的孙女,你一定要极力反对,同时推荐
兵部尚书的长女入宫——”
李子修望定我,倏然间面色有些悲伤,“子夜……”
我转身,“叔才,有些事,你既然不想说,我就不问,不管,我等着你告诉我。”
一双有力的双臂箍住了我,李子修气息微急,“无论如何,相信我!”
“好,我信你。”
说到底,我还是不信的。
第二十八章
夏日末,齐府秋海棠花开正艳,于是齐国玉约了我同李子修同赏。
“子夜,你知道此花为何得名‘相思草’么?”李子修倚窗而坐,品一壶淡酒,怅然落索,这几日,他郁
郁寡欢,话也少。
“相传昔人有以思而喷血阶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
“是,过几日花草皆凋,我想腾出几间暖房培育花卉,你觉得此花如何?”
“不错,只是太现离索之意。”
“呵……”他别过脸瞧着车窗外,淡漠道:“谁人不离索呢?”
我沉默不语,他近些天进宫频繁,想来与萧言之间又生事端,只是,我不想过问,人生在世,众生皆为个
体,束缚不得。
“顾大人,李大人,到了!”一打帘,吉吉露出半张脸来,搭手进来,叮嘱道:“今日蛋蛋又忘记带脚垫
了,请两位大人小心些!”
我横过蛋蛋一眼,他怯懦地笑了,立即慌忙跳下车去,撅着屁股殷勤道:“少爷,踩我,踩我!”话刚说
完,就被吉吉一脚踢开,喝道:“走开!像什么样子!”虽是厉声,却不见得多么气。
这吉吉,明面上别别扭扭,私底下,到底还是为了蛋蛋着想,生怕我一脚上去,踩疼了他,真是不坦诚的
幸福。
“呦!李大人,顾大人!”齐府大管事下阶迎来,笑道:“老爷等了一阵子了,直念叨你们怎么还未到…
…就怕蟹蒸得太过了……”
“倒是劳齐大人焦躁了……”
“无妨无妨,我家老爷说了,像李大人与顾大人此等人物,等到天荒地老也是值得的……”说着话,大管
事的连忙将我和李子修让了进去,我轻轻挽住李子修的手,轻声道:“我说过的,有些事我不想问,所以
你也不用想的太深……”
他思绪紊乱为了什么,我是知道的,他日日被召进宫,我虽不曾目睹,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你信我。”
“嗯!”此处不是情话之地,我匆匆应了一声,跟着管家进齐府而去。
……
昔日这宅子,名唤“袁府”,死物无情感无忠贞,改头换面依旧生机勃勃,荣光持现。我遥望水中亭台,
袁府夜谈之事尚历历在目,宛似昨日,只是,人、事、心情都变化了。
沧海瞬移,忙得无伤春悲秋的间隙。
“李贤侄,顾贤侄,这边来!”齐国玉遥唤,他穿褐绫袍,丝绦束腰,执折扇,显得愈发清矍潇洒。
我抬脚,紧跟李子修身后。
“来来——”齐国玉起身相迎,“总算等到你们二位,今日说是赏秋海棠,但这园子里景致太妙,月桂、
冷香皆不是凡品,倚窗而坐,又敞亮又眼清,最妙的就是我摆了一桌螃蟹……”齐国玉滔滔不绝,忽然一
拍额,大笑道:“哎,看到两位实在太高兴了,兴头一上来也就忘记了,这位是老朽的孙女,名唤齐清韵
。”
我和李子修双双讶然,先前她立于桌旁,还以为是添茶送水的贴身奴婢,却不想竟是齐家大小姐?
“齐小姐好!”说着话,我和李子修别过脸去,我与他皆未婚配,直视终是有违礼数。
“见过两位大人。”她盈盈见礼,款款而起,落落大方。
“哈……想不到两位竟是守礼之人,真比老朽还要迂腐,今日让清韵在旁是老夫的主意,一群老爷们吃蟹
总是吃的太粗糙,所谈之事又是机密,索性让她伺候着吧……”
“这怎生使得?”
“老朽都不心疼,难道顾贤侄倒是心疼了?”
我淡淡笑道:“既然齐大人意下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素手剔蟹,红袖执壶,我阅人无数,这位齐小姐,身为女子,最为奇特——她性凉如水。世间女子,端庄
贤良者如长孙皇后,霸气巾帼者如梁红玉,才华横溢者如李清照,心狠手辣者如鱼玄机,城府深沉者如吕
后……万般皆有出处前例,齐清韵是例外。
她不见得样貌出众,一颦一笑有笔尖无法勾画的流动深邃。
她不见得雍容华贵,举手投足却有飘飘欲仙的出尘灵动。
齐清韵是一口古井,波澜不惊自成世界。
齐清韵是一棵乔木,高耸入云冷观众生。
她应该是遥立于寂寂月间的,怀抱月兔,寄居广寒,看她曾经的爱人英雄迟暮垂垂老矣,她只可仰望,不
容攀折,就算是笑也带着寒。
不屑一顾,她对谁都应是不屑一顾的。这样的女子送进深宫中去,谁能同她争锋?
“李大人……”齐清韵将剔好一壳黄子送到李子修面前来,若有所指地问:“小女听闻李大人同皇上私交
甚厚,不知在李大人眼里,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子修接过了来,自行动手添了醋,边吃边漠然地道:“寻常人等罢了。”
“寻常人等?”齐清韵取绿豆面子净了手,为我满上一杯酒,“那顾大人以为如何呢?”
我笑道:“为臣者怎能私下议君?齐小姐这可是害在下不忠啊!”
“哦?”齐清韵秀眉微蹙,道:“顾大人这么说可是奇了怪了,你是担心我爷爷会说出去呢?还是担心李
大人会偷偷告诉皇上?难道说……是在担心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泄密不成?”
“岂敢岂敢……”我略作环顾,只见齐国玉头取了些夹子肉吃的正香,李子修则同我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齐国玉隔岸观火,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大人,顾大人,两位都是聪明人,小女子虽然久居闺中也知道两位翻云覆雨斗倒了袁首辅,只是……
小女子尚有一事存疑。”她正襟危坐,闲雅笑道:“不知李大人和顾大人是露水情缘呢?还是一双永世鸳
鸯?”
我避而不答,深深看了一眼李子修。
李子修轻轻放下酒杯,弹弹衣袍,笑问:“齐小姐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若是露水情缘,我对二位将不会一视同仁,定然要取一弃一,若是永世鸳鸯,我想与二位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