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待命,被我好好教训一番,识趣多了……”说着,他凑近袁秋才面旁,低声道:“只可惜我日前刚从别
人手里得来的几头畜生便是……”
袁秋才面色陡然数变,手指遥指李子修,微微颤着,气结道:“既然是送给子夜的,就由着子夜处置好了
!”语罢,拂袖而去,众人皆不得其解,以为李子修又在言语上占得了便宜,纷纷投以忿忿目光,殊不知
,袁秋才不过是为了四头畜生伤心而已。
身后,李子修扬声大笑,不可一世。
我冷道:“原来那四头畜生是送给我的!?”
李子修半截笑声哑在嗓子里,重重揽肩,贴面道:“你同我,分什么彼此?”
“哼——”我甩袖冷对,鼓楼钟声一响,伴着齐国玉先行入宫。百官面前如此亲密,不过是徒留日后笑谈
,谁能同谁好够一世长,万年交枯骨?互不相见,痛恨至死之时,先前缱绻恨不得消弭的不留片甲。既然
如此,从一开始就勿留话柄,免得自扇耳光。
只是……他贴的那么紧,无从甩。
也好,留住他,为身体着想吧!我心下自思。
……
本日上朝宣政,例行事阅毕,文渊阁大学士孙清华有本上奏,奏请刑部尚书出任吏部尚书,刑部尚书一职
由侍郎袁秋才顶上。
袁首辅的眉头猛然间紧锁,这定然不是出自于他的授意,他虽专权,但不任人唯亲。只是,吏部尚书一职
有意空缺,李子修无诏而守太和门,他若反对,必然坐看皇上与齐国玉得势。
李子修不是不可以起复,而是不该居此上位,六部尚书,三部为袁首辅忠犬,两部为齐国玉门生,若李子
修执掌吏部,齐国玉便与他势均力敌,这种情况,袁首辅定然不乐见。
萧言轻抬手,慢行语,稳坐上位,淡漠地道:“关于吏部尚书由谁出任,朕心中已有人选……”说罢,对
公公微颔首。公公即刻越前一步,用尖细的嗓子宣了上意,我和李子修双双叩谢隆恩,起身时,我略一摇
晃,他手疾眼快立时扶住,我自眼角飘出余光去,金碧辉煌的屏风前,那双沉如墨色的眼珠不露痕迹地动
了一下,有怨。
“皇上!”孙清华匍匐倒地,悲声道:“臣以为不可为,昔日李子修在乐清为官,勾结当地里长,盗挖银
矿,危害一方百姓,此等人立于朝堂之上已是本朝之耻,又怎能委以重任……”
“哦?孙大人,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你可是去过乐清了?如此笃定?据本官所知,在李大人未到任之前,
乐清因出产银矿,引得众多恶霸纷纷猖狂盗掘,豢养打手,鱼肉百姓,前任知府胆小怕事,政务堆积如山
,自李大人接手后,一扫陈蔽之风,再无私掘之人,这危害一方百姓之说,却不知从何得来?”齐国玉一
脸和蔼,言辞却暗藏锋芒,边说边围着孙清华打转,最后收步凝视盯着孙清华的双眼,久久对峙,沉默不
语。
孙清华,竟然抖了一下,勉力地道:“齐……齐大人也未去过乐清,如此言之凿凿,岂不欺主?”
“欺主?”齐国玉云淡风轻道:“孙大人,欺主是要本钱的,老朽本小,不敢大搏——”说着话,重归上
位,捅了捅袁首辅,笑道:“首辅大人,下官这里有份联名保书,下官年纪大了,眼花耳聋,还请首辅大
人帮忙看一看……”话落,黄缎面的文书递到袁首辅眼前来。
“齐大人何必如此客气?本官极乐代劳……”袁首辅打开文书,扫过数眼,方才朗声道:“其实李大人那
些年在乐清的政绩,本官也有所风闻,昔日乐清盗挖严重,屡禁不止,李大人遂同本地里长达成协议,以
抽成作为报酬,由其管理银矿,相互监督……孙大人之言并非失实,而李大人所为虽然有违朝廷政令,但
不失为一种变通的方法,何况李大人这些年由同知官至按察副使并被先帝重任为礼部尚书,确实是才华横
溢,以臣之见,这吏部尚书,就由李大人担任吧!”
萧言闻言龙眉微抬,尚未开腔,就听袁首辅续道:“不过……李大人久未在京中担职,且先适应一个月吧
,待一个月后,再正式下诏也不迟……”
“皇上!”李子修闻言道:“臣觉得袁大人所言极是,臣本事低微,这吏部尚书之职又关系重大,臣若接
手未必做得来,袁大人心思缜密,为臣做设身处地之想……还请皇上准了吧!”
朝堂一片静默,均看不出李子修意欲何为,袁首辅明摆着今日给齐国玉面子,允是允了他吏部尚书之职,
却又提出考核,照说这一月之期并无先例,李子修打铁不趁热,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萧言静看片刻,木然道:“那就依袁首辅之言吧……若无事,就散了吧……”再无人接茬,萧言环顾四下
,随即长身而起,由身后公公伺候着,下朝去了。
“子夜……”
“什么事?”
“你我可又在一处了。”
“那又如何?”
“难道不该庆祝庆祝?”
我转过脸,不悦道:“你先把袁秋才送给我的狼还来再说。”
李子修挠头,叹一声,“还是还不来了,肉偿如何?”
“你……”我叫骂之声未及脱口,便听有人在身后轻咳,“我说两位大人,此地非是谈情说爱的好场合…
…”
李子修未回头,不羁道:“齐大人可是见爱侣亲昵,顾影自怜,无人垂爱?”
“非也非也!老朽只是好心提醒李大人……貌似皇上要宣李大人进宫……”
我同李子修注目远眺,只见皇上的贴身公公踮着脚溜得极快,风大,吹得下摆似鼓腹。“李大人……”他
远远唤起来,“李子修大人!”声音尖寒,不男不女,破空而至。
“你自行回府,不要出去乱走,宫中事毕,我立即回去找你……”李子修叮嘱一句,狠狠捏住我肩膀,低
声道:“除了送信,不准再跟那个傻大个说话——”余音尚袅,人便迎了上去。
“哈……李大人倒是对顾大人真够上心……”齐国玉捋须笑道。
“齐大人,孙清华同你是何关系?”我开门见山,凛然道。
齐国玉轻啧一声,抚掌道:“顾大人果然犀利,这孙清华为官数十年,毫无作为,唯一的长处就是当墙头
草……”
“墙头草未必人人当得,他为官只升不降,想必眼光奇准,但是此人计谋却差,今天提出让刑部尚书接任
吏部尚书,想必是出自齐大人的手笔了?”
齐国玉抱臂,悠然道:“今日碧天薄云,天气倒不错,老朽要去摆摊测字了……”见他默认,我心中顿明
,低声道:“齐大人,五日后左顺门,务必当心!”
“多谢顾大人提醒!”说罢,他快步而走,看着他孤傲挺拔的身姿,我不由愁眉深锁,难怪此人会信誓旦
旦保证我与李子修五年安稳,当真是手段高超!由孙清华上奏吏部尚书一职,真是滴水不漏,只怕经过今
日朝事,袁秋才会对他恨得入骨透髓。既然齐国玉放了这把火,我又怎能东风不与?
可要,好好回报他这番苦心才是!
第二十三章
“我要你带话给袁公子,约他在凤翔茶馆一聚,叮嘱他不要走正门,自旁边飘香楼的侧门可至凤翔茶馆后
院,我会在北边竹屋等他……”
史袍辉一动不动,我讶然抬头,问:“你怎么还不去?”
“不是说要送信?”
“信就不送了,带口信即可。”
他依旧一动不动,闷声道:“总要带个信物,免得说我诳他。”
午后的阳光透进来,带了秋香色,笼得史袍辉那张脸愈发蜡黄粗糙,他死死盯着我的手中的笔,一步不让
道:“还请顾公子给个信,就是便条也好的。”
“好!”我自昔日废作中抽出一副墨竹图来,“你带这个去。”史袍辉不懂其中深意,翻开匆匆一看,转
身疾走。此事自密议至此,我从未留下任何把柄,今日史袍辉来讨信物,若事情败露,袁秋才可一并推给
我,自己置身事外。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亮,只可惜雕虫小技如何瞒得了人?不过是一幅画,去年上元节
已卖出一张,外头画摊上背临之作也多,袁秋才就曾亲自动手画过,未必就真的成了我的“东西”。
“蛋蛋……”我高声唤道,不多时,他便又举着吃了一半的果子进来了。
“去凤翔茶馆……”
“李大人说今日不准少爷出府。”他在衣襟上擦擦手,直愣愣道。
我气极大骂:“你这蠢材,这么听李大人的话,为何不去宁国府当差?”
蛋蛋不为所动,一撇嘴道:“李大人说,少爷是他媳妇,媳妇就应该听话!”
“滚!”我一把抓起案上的镇纸没头没脑砸过去,冷道,“滚出去!”蛋蛋闻言,施施然而走,我看着他
的皂青衣袍消失在门口,不禁恶毒地想,确实应该给他买个男人回来,骑一骑也就不如此痴傻了……
……
昔日伍子胥一夜白头,今有袁沁为情憔悴。
袁秋才讪讪道:“子夜,沁儿说一定要来,我……”
我充耳不闻,为她添了茶,推了推盏,低着头装作不在意,但口气却软了许多,“你……怎么这么瘦了?
”——不过短短数日,她竟然忧煎得连模样都变了,先前本是桃腮杏脸,明艳雍容得如返青草色中独傲的
牡丹,但现在那张脸塌了肉,焦黄的,那双水光粼粼的眼下面带了两片硕大的黑影子,烟熏火燎的,敷了
粉也没有用,恹恹神色强得扑面打脸。
我一说话,她便红了眼,泪花乱闪但就是矜持着不愿落下。
“早知道——就不该告诉你……”我淡淡道:“袁小姐——”当着袁秋才的面,也不宜太过亲近,“你这
般自虐,我少不得会为你分神,这要是错了一二步的,我同你哥哥,哪个有命在?”
“我……”她欲言又止,悲悲切切,“不要你担心就是。”
“哈哈——”袁秋才见气氛凝重,大笑两声,道:“沁儿,子夜你也见到了,我和他谈点事,你出去走走
吧!”
袁沁固执地纹丝不动。
我忽然握住她的手,哄孩子一般,“出去吧!我不想让你多担心。”
“我什么都不知道才更会担心。”
“你只要知道一样便够,那就是相信我,等朝中事毕,我便去提亲,这次,你不能拒了我——”她俏脸顿
红,眼神烟笼雾锁,一句话便令她醉了一大半。
“茶馆中史金的手法最好,让他陪着你坐坐,我同文长兄聊完就去找你,好么?”轻轻抚了下她的手,握
住春葱似的指尖,用力捏了一下,袁小姐顿时一抖,娇怯道:“嗯,我听你的。”
我拍拍手,门外守着的史袍辉大步流星推门而入,用浑厚的嗓音道:“顾大人,何事吩咐?”
“你让史金去隔壁竹屋伺候这位公子饮茶。”
“嗯!”
“去吧!”
袁沁一步三回头,踌躇许久才消失在门后,袁秋才抹额道:“女人可真是够麻烦,子夜兄,我这妹妹,也
就你能管得住。”
“呵——”我轻笑,“文长兄过誉,小姐大方明理,何谈管不管呢?”
袁秋才附和着,“那倒是,那倒是……”反复两声,见我不言不语,便环顾了四下,敛色沉声:“这地方
说话可安全?”
“放心,不安全,我也不会邀你来。”
“那就好。”他惴惴不安,如马前逃兔,负着追兵一般,大惶道:“何时动手?”
“文长兄,急什么?”我悠哉地品着茶,道:“你想得太简单,齐国玉宦海浮沉,想杀他的又岂止你我?
若一击不中,势必再难得手,若中了,这三法司也不是吃白饭的,何况都察院本来就是齐国玉的后院,到
时候想给你安排个罪名,还不是由着他们……”
袁秋才愤然拍桌,冷喝道:“他们敢!”
茶盏里的茶四溅而出,落在桌上,浑圆一块,不滚不动,晶莹透亮,我有些恍神。
“子夜兄——”只听袁秋才道:“你也是太过谨慎了,难道你不知道墙倒众人推么?只要齐国玉死了,都
察院怎么会为一个死人出头?”——我闲闲冷冷地瞧着他,不动声色地将茶水抹去了。
齐国玉,可当真是老谋深算!
皇上要亲政,最大的阻碍来自于袁首辅,但袁首辅不贪不赌不爱女色,洁身自好为百官楷模,唯一的缺口
,就在袁秋才。虽然袁秋才不贪污受贿抢占美女为害乡里,品性也算高尚,但是,蠢便是他最大的罪过。
子承父业,父债子还,父子本就割不断,子罪父受,那一定逃不掉,袁秋才迫害次辅大人……袁首辅还有
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引领百官?齐国玉定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让孙清华上书奏请刑部尚书担任吏部尚
书,重要的不是李子修能不能担任吏部尚书,皇上看中了他,就算这个位置暂时是别人的,以后也会回到
他手里,此一计,毒在先许了袁秋才一个刑部尚书的空壳,然后再动了他的利益。
若刑部尚书接任吏部尚书,袁秋才便升任刑部尚书。
若李子修接任吏部尚书,袁秋才官待原职。
今日朝上齐国玉先“窥破”孙清华用意,派人去乐清取了当地百姓官员对李子修的“保节书”才迫使袁首
辅不得不允了李子修的吏部尚书之职。到手的官位飞了,袁秋才能恨谁?不外乎是李子修和齐国玉。李子
修动不得,能动的唯有齐国玉,而齐国玉这把火放得实在恰到好处。
除掉齐国玉这个想法,本是我借了袁沁的嘴告诉他的,我为主,他为辅,如今他邪火上脑,他为主,我为
辅,轻轻松松置于死地。
干干净净,滴水不漏,齐国玉不过是让人说了句话,袁秋才就落了陷阱。
我勾起唇,浅笑道:“袁兄,此话差矣,齐国玉门生遍布,且多交往在野文人,要是他不明不白死了,定
然有人说三道四,而且……你忘记了,皇上呢?他处心积虑要让袁大人下台,又怎么会放过这等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