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臣那张墨竹图栽赃于臣……幸而臣对凤翔茶馆的茶博士史金有救命之恩,史金在窗外听到两人密议,连
忙告知于臣,臣遂劳烦李大人去查此事,为以防万一将当日守军调离,却不想仍被他钻了空子,混入各位
公公列中,致孙大人受伤……”
“那么你可有证据?”
“皇上,臣于去年上元节在街市卖画,曾卖给袁侍郎的妹妹袁小姐两幅画,史袍辉身上这副墨竹图就是其
中一幅,若皇上现在派人去袁府察看,定然有臣的原作,臣的原作竹叶较细,用墨也淡,此画虽有神韵,
但整体线条过粗,用墨过重,两厢比对一眼便知……何况,臣听闻袁侍郎曾经背临过此画,若能寻的就更
好了……而且,皇上还可以查问那冯克金,史袍辉是不是袁侍郎命他转赠于臣?亦可传唤凤翔茶馆的史金
,看臣所说是不是属实……再者,臣是齐大人的门生,又怎么会对他不利呢?”
“门生?”萧言望向齐国玉,只见他背手而立,怡然自得点头道:“顾大人可世袭安国公名号,因此出仕
未有师承,臣不才,见顾大人天性甚高便起怜才之心,臣可是厚着脸皮要顾大人拜臣为师,顾大人既然允
了,又怎会行弑师之事?臣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刑部即刻传讯冯克金与史金,若不开口,严刑亦可……”
袁秋才闻得上意,连晃数步,严刑?说穿了就是逼供,史袍辉可守秘密,但冯克金却守不了,终了还是要
将他供出来。
“袁秋才!”萧言喝道:“你有何话说?”
他踉跄一下,跪于我身边,惨笑道:“顾侍郎机关算尽,臣有眼无珠误信小人,无话可说,但此事乃臣一
手操办,与家父无关,望皇上明察……”
萧言冷笑,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顿:“哦?你小小一个侍郎,若无人在背后指使,又岂会有通天之能?数
百众岂能容你操控?顾爱卿……既然你深知此事,那么背后指使又是谁呢?”
再明白不过了,萧言不仅想要袁首辅辞官,更想要了他的命!
我望向袁首辅,他面若平湖,无半分慌乱,穷途末路依旧昂首而立,他是高贵的,不朽的,任风吹雨打,
不弯不折,独立绝峰。
事已至此,慌乱,只是自寻其辱,不如用一种潇洒的姿态直面惨烈的完结——让所有人都记得他,不受任
何威胁地傲岸,令他人自惭形秽。
我垂首,声小却坚决地道:“据臣所知,此事乃袁秋才一人所为。”
骤然,萧言目中满溢恨意。
“是么?”
“是!”
“很好!”——萧言顿了顿,“既然袁秋才已认罪,此事不用审了,刑部尚书!当如何判?”话音刚落,
袁首辅越众而出,仰望片刻,缓缓摘下头冠,跪于殿前,道:“皇上!此事乃臣教子无方,臣无脸面在辅
佐于皇上身边,请皇上容臣自辞而去,还请皇上看在臣为朝事操劳半生的份上……”
他到底是他的儿子,官位可以令他不舍,但袁秋才的生死更令他动容。我用余光扫去,只见袁秋才热泪盈
眶,悔意恨意难消,我闭眼自叹:从今日开始,我必然是袁秋才终生死敌,他定会想尽千方百计置我于死
地以报今日之辱……
只可惜,我有良知尚存,否则,他断无活命之理。
“那就允了袁首辅!”萧言竟然留也未留,言语中透着得意,道:“袁秋才剥夺其侍郎之职,终生不用,
流三千里……至于史袍辉,不必等到秋日,推出去即刻斩首,冯克金收押大牢,罪名再议……”
流放,算是好结果了,至于流放途中能否保命,全看天意人为。
“谢皇上!”袁首辅深深谢恩,爬起来的时候步履略有不稳,他回首,再一次望了望自己的儿子,重重叹
口气,未停留一步,下殿而去,傲然地,威严地维护了自己的体面。
我心中敬意顿生。
“齐国玉接任首辅一职,李子修入阁任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一职由顾承阳接替……众卿若无他议,散
朝吧……”
我叩首谢恩,目送萧言离去,长身而起,就听袁秋才森然道:“顾承阳,休看你今日风光得意,他日下场
未必会比我好——”
我挑眉,转身背立,言语尽透萧索,道:“文长兄,我若说我从来就没想着能善终呢?我做了我想做的事
,一死又何妨?”
大殿处,有一着红袍者伫目而望,全情投入,令我心生暖意。
“顾承阳!你等着,我袁秋才一定不忘今日之耻……”
“呵,劳文长兄费心铭记,在下等着便是。”说罢,我抬脚,奔那人而去,有些事物,不论真假,总可暖
人五内,比如:掌中之温。
……
翌日,蛋蛋急匆匆夹着布包冲进书房来,大嚷道:“少爷!少爷!有个女的来找你!”我琴音顿散,和李
子修双双抬首。
“对了,她让我先把这个交给你。”说着话,大咧咧将布包甩在案上,我打开一瞧,竟然是一包灰,想来
必然是我那两张画作所燃之灰。
“叔才,你是否愿意让我去见袁小姐最后一面?”我笑道。
他拎着红果,边吃边道:“你去吧,而且今日有福利,随便你与她谈到何时都行,就算彻夜,我亦无二话
。”
“呵——谁需要你来做好人?”我施施然而走,越大门,穿回廊,至正厅,只见袁沁不施粉黛,不配钗饰
,着一身青色衣裙立于堂下。
“袁小姐,请坐。”
她抿抿唇,纹丝未动,几日未见,她比上次更加清减,但精神不错,恨意满满。
“我只来问你一句……”
“请说!”我客气道,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从头到尾,你都在利用我?”
“是。”
“从未对我有过半丝真心?”
“是。”我饮茶,讥笑道:“袁小姐,你也看出来了,我其实是最好权利之人,令尊若不垮台,岂有我出
头之日?”
“那你对李子修?”
“他亦是棋子……”我走到她身边,猛嗅她发间幽香,附耳道:“别说是爱,若你为我死了,我也不过笑
笑便罢,你这样的女子,我又怎么会看得上?说起来,不过是一桩风流之事,你虽贵为骄女,尚不如堂子
里的残花头脑清明,去买笑尚需花银两,你却是倒贴,连着你爹的官位和你兄长的前程一起贴给了我,我
可真是要好好谢谢你才是……”
“啪……”她打得又快又狠,我半边脸立即火辣辣痛起来。
她秀目通红,透着血丝,苦笑中混着鄙夷,忽然伸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杀气腾腾,摧枯拉朽地将我压住
了。
“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我哥哥,我今日就掐死了你,然后自行了断——”话没说完,就被匆匆奔进来的
下人拉开了,但紧咬牙关,张牙舞爪,着实骇人。
我咳了许久方才顺过气,挥手道:“休要伤了这位小姐,送去袁府即可!”
众人应声,七手八脚将她架了出去,袁沁厉声道:“顾承阳!我一定会好好活着,风光无尽,不再让你奸
计得逞……”声音太过凄厉,久久不绝。
我抄手而立,只听李子修闲散地道:“你干嘛不反抗?你身体虽单薄,但断然不会打不过一个女子……”
“没什么,反抗费力,横竖她也掐不死我。”
“子夜,你心中有愧……”
我大笑,反问道:“愧意?我这等没心没肺之人也会有么?”
李子修眉间紧蹙,冷哼道:“子夜,你太高看了你自己,没心没肺,你当任何人都做得?”
我微怔,他悠然道:“你若没心没肺,为何不当堂指认袁首辅?你变着法的保了他的命,也只有袁家那两
个痴儿怨女才看不出!何况,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棋子,为何我自乐清归来第一日上殿,你就泪满衣襟?什
么没心没肺,你唬谁?”
我哭笑不得,无言抬首,屋檐外有半片晴空,湛然如洗,不沾半丝薄云。
“三日后袁首辅离京,你去送行么?”
“不……”我轻声道,“他又有什么不知晓呢?何况,我不算辜负了他。”
“什么?”
……李子修,他是不懂的……那晚袁府夜谈非全是争权夺利,还有着半份肝胆相照。
我为臣,虽为己,却亦有气节。
第二十七章
“子夜,这个如何?”
“还行!”我手握棋谱,忙着琢磨一盘棋局,太过聚精会神,对李子修的问话也极敷衍。
“啪——”半尺天青袖扫过,黑白子难舍难分,混在一处。
“你!”我愤然抬头,不满道:“既是你买人,你做主就可以了,何必来问我?何况,能领进府里来的,
自然不算差。”
李子修这一买,买足三日,每日里唠唠叨叨,令人烦不胜烦。
前些天他兴致盎然,说横竖朝中无事,不如买个人去教导蛋蛋,于是让管事的放话出去,接下来这三天,
人伢子简直踏平了安国府的门槛。谁都知道李大人现在红极一时,要帮他寻得合意的人,以后定然富贵不
断,只可惜,几日下来,人伢子腿都跑细了一圈,领回来的人,却都入不了李子修的眼。
“李大人,这个你要是还不满意,我实在没地寻去了!”
我侧头而望,堂下站着一个瘦弱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苍白的脸尖尖小小,五官清秀分明,透着几许清
贵之气,虽然是被卖,但站得笔挺,一脸不屑。
“叫什么名?”
“吉祥。”人伢子谄媚道:“别看这孩子瘦,身板挺好,而且以前还读过书,待人接物都够大方,绝对不
会给李大人丢脸——”
“嗯……子夜,我看不错。”
我重新执子,淡淡道:“既然是买回来教导蛋蛋的,你也要让蛋蛋看看才是……”
李子修扶额叹道:“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呢!”接着便起身往门外唤了一声,不多时,蛋蛋一手拎着鸡腿
,一手用力地在衣衫上揩着油,一脸茫然地进来了。
“李大人,有事么?”他吸了下鼻涕。
我看的真切,那少年登时嫌恶地皱了下眉。
“看这位小兄弟长得如何?”李子修坏笑道。
蛋蛋轻哦一声,然后围着那少年转了一圈,又拈拈那少年身上的衣衫,道:“挺漂亮的。”
李子修恨铁不成钢地杵了蛋蛋一指头,气道:“我问的是人,不是衣服!”
“啊!人啊!”蛋蛋自语道,尔后凑在那少年脸边左瞧瞧右瞧瞧,少年眉毛拧得深,恨不得成一股绳。
“人也漂亮。”
“买回来跟你玩好不好?”李子修锲而不舍地“引诱”着。
“太瘦了。”蛋蛋叹道,接着就把手中吃了一半的鸡腿伸到少年嘴边,大方道:“这个给你吃……”那少
年扭过脸去,生硬地道:“我不……”话未说完,蛋蛋又把鸡腿收了回来,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一番,道
:“还是不给你吃了,前些日子我上树掏鸟蛋摔下来了,大管事的说是因为我太重压断了树枝,你这么瘦
,应该压不断的,以后你上树去掏了给我,我煮来吃……”少年立即双颊似火,狠狠剜了蛋蛋两眼,转了
半边身子过去,不再搭理他。
李子修瞬时捧腹大笑。
“好了好了,滚出去吧!”说着话,李子修一脚把蛋蛋踢了出去,转而问道:“这孩子有出身么?”
“嗨!就是个穷孩子,我见他流落街头可怜就一直带在身边,李大人若喜欢,给两个辛苦钱就是了……”
人伢子笑意堆了一脸,伶牙俐齿道。
李子修不答话,冷笑一声,翘腿坐在桌前,自顾自喝了一杯茶,方才悠然道:“你算什么东西?给了你半
分脸子,你就敢用话唬我?这京城,你还想不想待?”一句话,吓得那人伢子立即面色泛白,软了腿,跪
在他身前结巴道:“李……李大人,小的是猪油蒙了心,才敢欺骗李大人的……”
“这少年样貌不俗,何况你说他读过书,穷孩子哪会出落得如此模样?你还不实话实话说?”李子修不悦
道。
人伢子一抹冷汗,微颤道:“这……李大人可否记得景南王?”
我闻言抬首,就听那人伢子续道:“景南王府当年败了之后,抄家发现亏空了三百多万两银子,先帝爷赦
了景南王一家,可这府里的大管事却被拉出去剐了,这孩子,就是大管事的独子,流落市井正好遇见了我
,我看他模样俊就一直收着,可是因为沾了这个事,卖出去几次都被退了回来,所以……”
我望向那少年,只见他红了双目,却极力自持,未掉下一滴泪来,分明是弱小之人,但气势颇足。
“就这个吧!”我忽然开腔,李子修深深看我一眼,半晌,忽而笑了,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留下他
吧!”说罢,转脸对人伢子厉声道:“滚!”
瞬间,人伢子屁滚尿流,急急而去。
李子修神采飞扬,单手掐住少年的脸庞,挑眉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吉吉……对了,你读过《魏策》
么?”
“读过。”少年傲岸道。
“很好,知道龙阳君么?”
少年面色一变,羞愤道:“我不做娈童……”
李子修顿时大笑,指着少年的鼻子道:“就算你想爬上我的床,也要看我要不要……”说罢,神色顿敛,
冷冷道:“三日,给你三日,把先前那个啃鸡腿的少年收为己有,做不来,三日后我就将你卖入京城最大
的妓馆,专事男色……听明白了,就出去吧!”
我暗叹一声,继续埋首于棋盘,李子修也当真是恶趣味!
三日后。
我终究是没有看错李子修,他不仅是恶趣味,而且恶得令人发指!堂堂一个朝廷次辅,不批阅奏折不议事
,和齐国玉一同高卧花丛,饮酒赋诗,将整个内阁搞得无为而治也就算了,竟然拉着我一起去窥探吉吉和
蛋蛋,是何等荒唐!
“叔才,你闹够了没有?我还要去官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