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二公 上——顾白蛋
顾白蛋  发于:2012年04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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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觉得此人说得倒是极在理……”萧言说着话,瞥了身旁公公一眼,公公乖觉,立即奉上香茗,他轻啜

一口,闭了眼慢慢品着,万分沉醉,只等堂下之人给个说法,然众人避忌,无人应答。谁都知道他是有备

而来,不然一个区区小官的折子,如何能递到龙案之上?贸然开口,只怕是落了陷阱,万劫不复。

“既然众爱卿无旁议,那就交由内阁会同礼部共同办理,不日发文,昭告天下即是……”萧言气定神闲地

道,嘴角蕴着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

看来,他稳操胜券。

次辅大人面色一变,下颏轻抖。内阁之中他虽然号称次辅,也不过是依上位者眼色办事,平日里有袁首辅

与皇上争锋相对,如今袁首辅称病未出,皇上又盛气凌人来势汹汹,哪容得他后退?他若装聋作哑,今日

朝议一毕,事成定局,他便是千古罪人!

实在挨不过,次辅大人挺身而出,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铺垫了半个时辰,只得一句:臣万死不得依皇上

之言。

萧言平板淡漠地道:“那朕一定要这么做呢?”一双眼,很黑很亮,落在苍白的尖盘儿脸上,更显得沉,

死气寂寂。

“啪……”自上丢下诏书来,黄缎龙纹裱好了的。次辅大人轻颤着拿起来,扫了两眼便涨红了一张脸,巡

顾数次,终于咬唇道:“臣……遵不得!若陛下执意如此,臣只有自行请辞!”

话音刚落,就听龙椅上那位淡然道:“好!准了!”说罢,不给次辅大人回神的时间,就见公公拿出一副

诏书来,朗声而读,“……授齐国玉建极殿大学士……”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次辅衣冠方卸便有人卷袍上身,就算想反悔,亦来不及,原来……萧言意在此处!

从一开始,他就未想过内阁会因威逼而低头,所以他瞄准的,并非是晋福王的封号,而是次辅这个位置!

这般咄咄逼人只为了次辅那一句“自行请辞!”。

拿捏的着实有分寸!我心中赞叹。

要在袁首辅通晓全盘的形势下将齐国玉送入内阁并非易事,廷推、枚卜皆不得用,只能使特旨一法。首辅

之位是万万动不得,满朝俱是袁首辅党羽,若稍稍有罢黜之意定是群起攻之,行此举无疑自落泥淖,而次

辅以下无非是装聋作哑的活死人,且不论能否行职权之事,光论品级,便不衬齐国玉昔日之风光,但若真

要次辅退位,则先要避开袁首辅当朝之时,他在殿上,又岂有次辅发言论政的机会?不说话,如何迫的对

方请辞?最妙的是,满朝文武以袁首辅为首,次辅之位被夺,袁首辅不在,不知他意,何人敢动?

这一招,打得袁首辅措手不及,论成败,只一个字:快!

袁首辅万万不会想到,他一日不在便波澜大起,次辅不会想到日日请辞装模作样,今日却真个免了,众官

更不会想到,接手的竟然是齐国玉!若是换个人,还可搏一搏,但偏巧是齐国玉!他门生广遍不说,昔日

为官,挥斥方遒,谈笑之间,迫对手于死路,惊险宦海对他而言不过是清流漫踝,上至君下至臣,施施然

弄于掌心,这份心计,这份胆色,无人可匹敌。

“众卿若无异议,今日就散朝吧!”萧言雅言隽语,“朕总算看到君臣一心的美景,望众爱卿好生扶持齐

大人,共为社稷造福!”说罢,长身而起,意气飞扬,睥睨众生。

最后,他望了我一眼,乌灼灼的,隐蔽的,挑衅的,不可察觉的匆匆一瞥。

看来真是春风得意。

我太明白了:他现在虽羽翼未丰,但君位是越坐越稳了,大权在握,如何不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

之滨,莫非王臣?总有朝一日,非将李子修落入手中来,如今不取,只因我尚有用处……不过这用处嘛,

未必算的上大……瞧瞧,就算安国府密谈败露,照样有本事反败为胜。

他玩弄百官于股掌之上,不知道多写意……我心中一凛,这是要是授自齐国玉,倒也还罢了,若是他自个

筹谋的,那这萧言委实太过可怕。

袁首辅勘破密议,夜宴诸官,称病未出……他洞察先机,缓缓蚕食,诱敌自辞,痛下杀手,心满意足……

不过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若真属实,他比袁首辅要可怕数倍!这分明是引狼入室!

我缓缓叩首,望他半尺龙袍隐于屏风,伤手竟不自觉地微微颤了一下,首次发觉前路艰险至此!

不能,绝对不能令他掠权独裁,否则断无我顾承阳立身之锥!而这制衡之人……我闭目沉思,偏巧是一个

我无可奈何之人……

……

法华寺前,浩渺平湖,无穷碧荷,九孔十桥,花柳争妍,乃市井之人喜游之地,其间大小摊贩聚于此处,

吆喝声卖唱声勾连天地,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我将车帘拉了条缝,问:“找到了么?”

蛋蛋匆匆应一声:“就在前方。”说话之间,停车束马,蛋蛋撅了屁股跪在车前,傻呆呆地抬头道:“少

爷,今日出来的急,没带脚垫,您就踩我吧!”

“滚!”我没好气踢他一脚,蛋蛋立即装模作样,连滚带爬落出数米之遥,我没心情同他计较,举步上前

“这位官人——真是大不利啊!”

被唬得那个惶惶然,急声道:“怎么说?”

仙风道骨的齐国玉稳坐摊后,身前支一小桌,垂白布,横书四字:测字算命,桌上仅有铜钱,笔墨纸砚,

我略略有些好奇,连签筒龟壳都不置备的算命先生,如何能招徕生意?

“哎……”他先叹:“枭神头,白虎脚,勾陈身,螣蛇尾,四凶齐犯……”

客遂色变,续问:“可有解?”

齐国玉捋须笑道,“无解法。”

那人立即解了荷包,抖落至桌上,滚出数锭雪白纹银,焦急道:“先生!救我一救,先生要多少,我给便

是,只求有个解法……”

齐国玉闭目养神,唬得那人立即不敢做声,许久,居然发出微鼾声,那人顿时恼了,一掌拍在桌上,齐国

玉猛然睁眼,声色俱厉:“你不去吩咐身后之事,还有时间在此闹事么?”

那人后退数步,如丧考妣,失魂而走。

我轻笑,只见齐国玉目不斜视,亦笑道:“顾大人……你可是为取老夫的玉佩而来?”

“不——”我整袍入座,正色道:“在下只是来测字。”

“哦?请题。”他挑眉抬眼,来了精神。

我交手握拳,“字还是用这个字。”微微抬了下下巴,指着先前那人书于纸上的“凫”字。

“不知顾大人想问什么?”

“守旧抑或从新?”

他深深看我一眼,不由大笑出声,“翎鹦鹉之象,褪毛鸾凤。守旧不宜,自然是从新的好。”

一伸手,蛋蛋立即平托茶盏递上,我便吹浮叶边道:“怕只怕,从新也不得好活——”说着话,我将字倒

置,推于齐国玉眼前。

“哈……”他摇摇头,“此言差矣,尘世中情最大,顾大人已有将在手,还奈何不了区区之士不成?”

“相不为助,要士无用。”

他淡淡一笑,道:“若有相可用呢?”

我闻言猛抬首,极认真地道:“齐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委拒,“顾大人,老夫言尽于此,说太多恐泄漏天机,顾大人心中担忧之事,老夫已清明了,天长地久

虽不敢言,但五年之内,我总还做得保……”

“为什么?”

他又闭起眼睛装神弄鬼,沉吟片刻,仰天长叹,“怪只怪,老夫尚在红尘,心系百姓……”

一时间,我怔住了。

第十九章

长门大街的布坊“落霞庄”是一处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所在,柳掌柜圆圆胖胖,和气精刮,送料子,定花

样,穿梭于各如海侯门,消息极是灵通。

“少爷——”他帮我量体,附耳道:“昨日我使人去了袁府,看看袁小姐有什么需要,后来递出一封信来

……”说着话,他大笑一声,”顾大人最近可是清减了啊!”手脚极快,将信悄无声息地塞进我怀里来。

“嗯。”我不咸不淡地应了。

“出门的时候见到了袁公子,像是很焦躁,将酒杯摔了出去,在骂齐国玉。”

我轻轻睇一眼廊下伙计,挥手道:“过来——”那半大的孩子怯怯挨近,我居高临下道:“让他量吧,回

回都是你亲自动手,却不知学徒怎样?”

孩子依言而行,拿皮尺在腰上环过一圈,撤回时一个不小心,挂到了腰间玉佩,我一恼,一巴掌狠狠将其

甩出去,恶形恶状道:“柳掌柜,你就是这么教底下人的?”

柳掌柜微一愣,尔后立即向房内屋外众人怒喝:“滚滚滚滚!还不都滚出去!”边骂着边舔着脸将我让至

上座,软语奉茶,菩萨一般供起来。

我自怀中抽出信,边看边道:“你好好哄哄那孩子,免得吓坏了他。”

柳掌柜抿唇:“知道了,少爷总是这般小心,其实我直接赶他们出去不就是了,何苦还费心演上一场,也

不怕伤了嗓子。”

“仔细些总是好的,你这里毕竟人多眼杂。”说罢,我将信合上了,柳掌柜立即察言观色,接了过去,燃

起红烛烧为灰烬。

“袁小姐是想去状元楼,你可派人打点好了?”

柳掌柜点点头,道:“前一日我递了花样进袁府,见了袁小姐的信之后,今日找借口说纹样售罄,约她另

行选过,尔后请吏部冯大人的女儿佯装约袁小姐聊天,现在人应该金蝉脱壳去了状元楼了,少爷不若现在

就过去?”

“也好!”我蹙眉沉思,叮嘱道:“以后,袁府就不要去的太勤了,我有需要的时候你再过去,顺便多走

走齐国玉齐大人府上,你的身份可直接说于他知道。”

“是!”柳掌柜垂手应了,我正欲出门,他忽道:“少爷,李大人前些日子定做的白绸阔袖常服是送到府

上还是宁国府?”

“嗯?”我不解回头,“既是他定的,就送到宁国府好了。”

“可是……那是为你定的。”

“是你把我的尺寸告诉他的?”我沉脸问道。

柳掌柜立即摆手,“小人怎么敢?是李大人月前到庄上来,挑了底子之后就将花样和尺寸留下了,虽未明

说是为少爷订做,但我将少爷的尺寸比了一比,竟然分毫不差……这……”

“他当日说将东西送至何地?”

“未说,我问了问,他说看着送吧……”

“……取来看看。”

圆领长褶,无暗花提纹白绸通身,金丝绣了青紫葳大团花,柳叶纹领,凤尾纹袖,十二个青色兰花团密布

下摆——我挑了下眉,未免太……华丽了吧?

柳掌柜兴高采烈伺候我试衣,欣喜道:“刚好少爷今日穿的是藕荷色小衣,衬得很……”手脚极麻利地系

扣捋衣,随后用大红梅花丝绦束了腰,小心翼翼佩上玉,抚掌道:“平日里只见少爷穿青色,今日一瞧,

李大人果真是好眼光,飘飘欲举,气度夺人!”

“哦!”我面无表情应声,正要换回去,却被柳掌柜抓住了手,“少爷——就穿着吧!”

“我若穿着,岂不是告诉李子修你与我关系匪浅?”

柳掌柜嗫嚅片刻,轻声道:“大人,难得有此风姿,穿着去见袁小姐如何?横竖状元楼距此处不远,未必

就真的碰到了……”

我沉默不语,将袍子解下,冷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每一个细节,都要谨慎,难道你记不住么?你若记

不住,我可以换个人来记……”

柳掌柜面色惨白,喃喃道:“是,小的记住了。”

我默然而走,再去会那袁小姐,一时间,头疼非常。如此特殊时期,她尚且要求去体会酒肆,不分轻重缓

急,事事要人替她圆场,处处兜揽,以女儿娇憨盖尽骄蛮,幸亏……我是个断袖,所谓上上选都是如此难

伺候,下下选岂不骇人?同床共榻,苦尽一生。

……

“啊!”她轻呼一声,“子夜……”

我撩袍抬步,问:“沁儿,怎么没点些东西来尝尝?”

“呃……”她面色潮红,俏生生道:“中午用过饭了,不是很饿……”

“那怎么行,状元楼的小菜很出名的,我点几客予你……上次为了不刺激李子修而推掉你我婚约,着实让

人憋气——”我信手点了几样,都是败火养颜的,然后命蛋蛋递单子下去,刚一推门,看到有人勾肩搭背

嬉笑而来。

一人着天青衣,一人着绛红衣,一个深沉,一个打眼。匆匆一瞥,虽未见全貌,但以音、饰相辨,必是李

子修与袁秋才……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处?一时间,我有些好奇,眼睛虽然落在袁小姐面上,心思却飘

至回廊上,幸好,他们入座隔壁雅间。

“沁儿,天闷,开下窗吧?”我伸臂推窗,室外花香一涌而入。

“啊!是什么花?好香!”

“八宝景天。”我淡淡道,托着腮望定她。袁沁较之一般女子,性格虽豪爽些,但毕竟也是大家出身,训

教甚严,所以就算是心中再好奇,也只是依着窗子略略探头,眼光迅速一瞥就挪了回来,生怕别人看到了

脸,失仪。

“尝尝这个——”我夹了一块青笋放在她碟中,“很爽口的。”

她托了筷子,细细品着,含羞带怯,不敢抬眼直视,我不由仰首至窗边,有只言片语飘入耳中:“叔才兄

,其实你同子夜兄本是极其相称的……他清秀儒雅,如触春水,你傲气袭人,耀如烈火,只是……”

“什么?”

“隔了个舍妹……叔才兄,你且听小弟一言……叔才兄是有大志向的人,日后必定傲然于朝堂,其间多有

凶险,想必也应付的来,只是……子夜兄性秉历代安国公,他较为优柔,又不爱现锋芒,如今家父对他如

此厚爱……叔才兄若是肯放手……舍妹嫁于叔才兄也是好姻缘……叔才兄若是令有所爱……成全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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