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啸天来得虽然早，但并非最早的。两点不到，杨书凡就已经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起进进出出的忙碌着了。别看葬礼的事宜有殡仪馆的人帮忙，可实际上殡仪馆的人除了收钱啥事都说人手不够，要家属自己想办法，哎，谁叫现在是十一黄金周，连殡仪馆的人都轮着休假，死人又不会说等过了十一再死，所以殡仪馆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确实忙得抽不出人手，杨书凡只好又是摆花圈、又是在门口支张桌子派黑纱什么的，忙得晕头转向，就差没去帮忙把尸体抬出来了。

殡仪馆的人原本是建议他过了十一再办葬礼的，但杨书凡没同意，因为季啸天的尸体实在不能再放了。

老J他们将季啸天枪杀后，以他们一贯的行事作风，都是杀人后第一时间就走。季啸天的尸体被丢弃在A市最荒凉的地方，若是平时，被丢弃在这种地方，一、两个月没人发现也是正常的。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第二天，季啸天的尸体就被一个拾荒者发现了。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倒霉的拾荒者叫黄老三，平时都会在A市各大拆迁工地上出现，不管工地上的东西是人家要用不要用，反正就是趁人不备，一顿哄抢。这种行为其实已经算是盗窃了，只不过这帮拾荒者每次都是神出鬼没的，一旦发现就一哄而散，要抓也难。工地实在不胜其烦，终于下决心要整整这帮人了。那天黄老三和一帮老乡来到工地，打算能捡就捡、不能捡就偷、不能偷就抢。结果黄老三刚往袋子里塞了几块不锈钢边角料，就冲进一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们给揍了。走之前还骂道：“以后捡破烂滚远一点，别再来老子地盘，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虽然打扮成流氓的样子，但黄老三他们都知道这班人其实是工地的保安，看来对方是要对他们这帮拾荒者下狠手了，以后不能再到这来混口吃的了。黄老三他们被打也就罢了，一个被他们收买了的保安私底下跟他们通风报信，说工地那边因为之前被他们偷了不少电线、电缆，损失惨重，说已经报案了，要是被警察抓了，到时候可不是被打、而是要坐牢啦……

黄老三害怕了，想把东西拿去卖，又怕被抓个现形，只好骑着自己那辆破三轮，拉着这段时间捡回来、还没来得及脱手的电线、电缆，大老远的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想找个地方把东西埋了，过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再拿出来卖，没想到竟然会碰到死人这样的晦气事。黄老三一开始被吓得屁滚尿流，后来壮着胆子回来，看了看，见尸体手上还套着个手表，似乎蛮值钱的，便忍下恶心，把季啸天尸体搜刮了一遍，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扒了下来。结果还真是收获甚丰，手机、钱包、手表、皮鞋、钥匙……要不是衣服都被血浸湿了，估计也会被黄老三给扒了下来。

黄老三拿了死人的东西，顾不上埋掉那些电线、电缆了，立刻脚底抹油骑着他那破三轮走了。回到住的地方，老乡告诉他，说找到一个肯冒风险收买他们手上东西的老板，问黄老三卖不卖。黄老三忙不迭的点头，跟老乡一起把手上的存货卖了。至于从季啸天身上“捡”来的东西，黄老三不是傻子，知道这些东西虽然值钱，但毕竟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自己用就太不吉利了。于是他把手机里的SIM卡扔掉后，以150元的价格卖给了那些在大街上专门收购旧手机的人；钱包里面的东西，除了2000多块现金进了黄老三的口袋，其余全都被扔进清河。皮鞋和手表则以低价卖给了老乡。至于钥匙，本来想卖破烂的，后来觉得也卖不了几个钱，干脆扔掉了。黄老三见自己发了笔死人财，心里虽然高兴，但也有些毛毛的，又见捡破烂这营生越来越不易，干脆收拾一下，回老家去了。

临走前可能感觉有点对不起那个还在暴尸荒野的死人吧，黄老三良心发现，找了个公共电话亭，把在哪儿发现尸体的事报给110，然后揣着兜里的钱心安理得回老家去了。

那天在110指挥中心接到黄老三报警电话的是个新来没多久的小年轻，对黄老三一口乡音的报案还蛮重视的，当即叫同事出警。要是她那些多干了几年的同事接电话，早就把黄老三的报案作为恶作剧电话处理掉了。

于是在死后的第三天，季啸天的尸体终于被发现了。

半个小时后，杨书凡带着刑警队一帮伙计来到了现场。现在杨书凡已贵为清河区公安局刑警队的队长了，这样的场合本来是不需要他亲自来的。不过杨书凡办案向来都是亲力亲为，哪怕再忙也要抽个时间来现场看看。刑警队的人也是他带出来的，办事效率极高，到了现场，大致分了工，就各施其责去了。

杨书凡在现场兜了一圈，又看了看那具已经腐烂、发臭，看不清面目的尸体，心里已大概有了方向。他靠在车上眯了眯眼，感到有些疲惫。刑警队长这位置果然不是好坐的，平时除了办案，更多的时间是花在开会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前几天是去市局那开，今天是市局派了个副局长下来区局开，会议开来开去，说的都是一码事——无非是要保证国庆长假安全，不出什么意外。要不是突然接到报告，说在这发现尸体，估计他现在人还在会议上里发呆呢。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在这久留，自己作为区局刑警队的负责人在会后还要向市局领导汇报工作安排、晚上还要陪市局领导吃饭……唉，当这劳什子刑警队长还真TMD累啊，有时候把人累得连办案热情都没有了……

杨书凡忙里偷闲的发了一会儿呆，看了看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拍了几下手掌，吸引大家注意后，大声喊道：“兄弟们，老子要回去开会了。你们看得差不多的就一个个过来说。”

036.治丧

第一个来汇报的，是负责询问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那两位巡警的上官宝强。

“怎么样？”杨书凡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尸体是怎样被发现的？”

“是这样的，今天下午3点10分，110指挥中心接到群众电话，说在这儿发现一具男尸，110接到报警后派人出警，两位巡警弟兄赶到这儿，便看见被害人的尸体倒在那儿了。”上官宝强道，“他们说到达现场时，尸体就像是被人翻动过。我又问了一下110，说报警的是个外地人，再打回去已经没有人接电话了。电话核实过，是火车站附近一个电话亭的电话。”

“嗯，你去问一下110的同事，那个外地人是什么口音。然后查一下那个电话亭附近有没有摄像头，如果能把报警的人拍下来最好，没有的话就问一下附近的小卖部，看有没有人对今天下午在那个电话亭打过电话的人有印象。另外，查一下3点10分后一个小时之内有去那些地方的火车。”

上官宝强领命走了。法医宋慈恩一边扯下脸上的口罩，一边走了过来。

杨书凡问道：“小宋，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宋慈恩道：“死者手脚被捆绑，头部有枪弹伤，而且是贯通枪弹伤，子弹从右面太阳穴里射进去、再从左面太阳穴出来，初步检查这个应是死者的致命伤。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应该死了48小时以上，具体还要回去进一步检验。”

杨书凡皱了皱眉头，道：“居然是枪杀？A市治安什么时候差成这样？”

宋慈恩没有吭声。上一单枪杀案——也就是穆飞宇被杀一案，到现在还没破，而且一点要破的迹象都没有，简直都成悬案了，害他们被其他单位的兄弟笑话。现在又出一单枪杀案，希望不会像上一单那样成为悬案吧。

宋慈恩下去后，负责勘查的古琅瑜上来接着说：“队长，我们在尸体附近的地面上发现一颗用过的子弹，初步判断是自制手枪弹。”

“自制的？”杨书凡眉头更紧了，“本来子弹来源就难查，自制的就根本不用查了。”

古琅瑜点了点头，道：“尸体已经被人翻动过，别说是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了，尸体上面除了衣服连鞋子都没了。不过绑尸体的绳子是条警绳。”

“警绳？”杨书凡美眉一挑，道，“这倒是条线索。还勘查出什么？”

“尸体附近的痕迹挺乱的，地上除了许多脚印外，还有汽车车痕、三轮车的车痕……总之就是乱。我估计可能是有两拨人一前一后到过现场。”

“第一拨是凶手，第二拨估计是发现尸体的人……”杨书凡沉吟道，“连鞋子都没了，呵呵，说不定是被捡破烂的人捡走了。”

古琅瑜兴奋道：“队长说得对，如果是凶手拿走死者身上的东西，那没必要把鞋子都拿走嘛，也只有捡破烂的才会连鞋子都不放过！”

杨书凡笑了笑，道：“这案子就由你跟宝强负责吧，我先回去开会，有事打我电话。”

杨书凡回去又是开会、又是接待，酒喝得醉醺醺的，朦朦胧胧睡到半夜被电话吵醒。杨书凡半梦半醒的接通电话，道：“喂，什么事？”

电话另一头传来古琅瑜略带颤抖的声音：“队长，出大事了……”

“什么事？”杨书凡随口道，“别急，慢慢说。”

“那个死者是季啸天！”

“啪嗒”一声，手机掉在地上，杨书凡只觉得天旋地转。季啸天，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季啸天，高大忧郁的季啸天，聪明绝顶却满腹心事的季啸天，踌躇满志的跟自己说已经发现穆飞宇被杀案线索的季啸天……成了那具腐烂、发臭，甚至已经长蛆的尸体？

“哇”的一声，杨书凡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吐在地上。

其实，要查出死者就是季啸天不难，难的是要接受死者就是季啸天的事实。

原来办案效率极高的清河刑警队，办案热情也一下子冷却到了冰点。

季啸天在队里呆了一年，大家都很熟了，虽然季啸天为人低调，不过对他的办案效率和人品，大家都是很赞赏的。没想到他竟然会被人枪杀、暴尸荒野……不是不想早日查出真凶，以慰他在天之灵，而是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刑警队里一片愁云惨淡，许多人都哭了。穆飞宇被枪杀，季啸天也被枪杀，难道说清河刑警队被人诅咒了？

有劳模之称的杨书凡这几天都消极怠工，肖腾山找了他几次都关机，肖腾山知道杨书凡是对市局的做法产生抵触情绪了。

说实话，肖腾山对市局这次的安排，意见也很大。本来季啸天这个案子，肖腾山是想让市局按照之前穆飞宇那个案件的办法处理，从其他区局抽人，成立一个专案小组来办的，没想到市局拒绝了。理由有几个，第一是上一次大张旗鼓的成立专案组，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市局很没面子；第二，穆飞宇是清河公安局副局长，成立专案组是要清河刑警队回避，但季啸天只是市局的一个交警，根本不涉及回避问题；第三，虽然季啸天在清河刑警队挂职一年，大家对他感情很深，可能会影响办案，但正因为对死者有了解，对办案才会有帮助……总之，案子被市局铁板钉钉的交给了清河刑警队来办理。这不是存心折磨人吗？

肖腾山知道杨书凡与季啸天关系不错，季啸天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杨书凡心里肯定不好受，说不定还会联想起穆飞宇的事。唉，只好等杨书凡心情好点再办了。

不过，季啸天的案子能等，季啸天的尸体却不能等了。尸体被发现前腐败得已经很严重，现在天气又这么热，还是要早点安排季啸天的后事才行。

按照常理来说，这事应该由季啸天的单位负责，而不应该由杨书凡他们来出面。但季啸天在执勤时间私自离开，最后死于非命，让交警队很恼火，根本不肯管，每次肖腾山找他们领导都推脱一番，说季啸天生前在你们那呆过一年，比在交警队呆过的时间长多了，现在他的尸体又在你们那，干脆你们帮个忙，把他的后事办了吧，我们有空会过去看看的。肖腾山无奈之下，只好给应了下来，又想，杨书凡再这样消沉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找到杨书凡家里，把季啸天的后事交给杨书凡来办。

杨书凡听了肖腾山的话，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季啸天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现在却死得这么惨，但愿他能早点入土为安吧。

于是，杨书凡强打精神，开始跟殡仪馆联系，又在报纸上等了讣告，然后给季啸天生前所在的单位打了个电话。交警队说，会尽量派人去参加葬礼的。这个“尽量”是不是就意味着，派人参加会很难呢？杨书凡心中冷笑，这样冷漠的同事、领导，不来也罢。

葬礼当日，交警队的人果然一个都没来，杨书凡一个人和殡仪馆忙得热火朝天。季啸天看着杨书凡忙进忙出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杨书凡，是那五个可能是内鬼的人里面，唯一一个既认识穆飞宇、又认识季啸天的人。所以，他是内鬼的可能性也最大。可是潜意识里，季啸天却不希望那个人会是杨书凡，毕竟他是那个曾经亲切的教自己办案的“老白”啊！季啸天真的不希望亦师亦友的老白会是内鬼。可世事无常，越不想发生的事就越有可能发生，假如有一天真的要跟“老白”斗个你死我活，自己会下得了这个手吗？

037.葬礼

下午两点半，万寿厅里面还是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场面有些凄凉，但身为事主的季啸天却丝毫不在意，或者说，他在意的不是没有人来，而是他想要来的那五个人，只来了杨书凡一个。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肖腾山和赵翼终于出现在万寿厅前。

肖腾山穿着休闲装，看上去比平时的打扮年轻不少。赵翼也是休闲打扮，看上去气色不错。这两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一个单位工作了，但还是经常形影不离。

看来自己没有猜错，只有肖腾山出现了，赵翼绝对也会出现。

季啸天对自己之前的判断很是满意，看着肖腾山和赵翼从杨书凡手上接过黑纱，别在袖子上。

肖腾山望着容貌憔悴的杨书凡，道：“杨队，辛苦你了。”

“应该的。”杨书凡跟肖腾山向来不亲，说起话来也客客气气的，这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让肖腾山很是纳闷。

赵翼看着里面空空荡荡的大厅，不禁疑惑道：“怎么人那么少？季啸天他单位没有人来吗？”

杨书凡面无表情的答道：“说会尽量来。”

赵翼是聪明人，当然明白杨书凡的话中有话，但他还是有些不解：“那季啸天的家人都没来吗？”

杨书凡一字一句道：“他是孤儿，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

这下连赵翼都沉默了。

杨书凡自己接过话，说道：“因为今天是假日，我也不好主动叫刑警队的兄弟过来参加葬礼，只在报纸上登了讣告。小季他似乎也没什么朋友，我既然曾经带过他一段时间，也算是他半个朋友吧，你们能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他的葬礼，真是感谢你们了。”

说完杨书凡有点夸张的对肖腾山和赵翼鞠了一躬，把赵翼吓得连忙摇手道：“哎呀，杨队你别那么客气，我们来也是分内事嘛，我们虽然跟季啸天不熟，但他这人不错，是做刑警的料，可惜了……”

“咳咳。”肖腾山不自然的咳嗽两声，示意赵翼不要提这些事，赵翼立刻乖乖的闭上嘴巴，但还是晚了。

杨书凡听了赵翼的话，有些不自然的僵在那儿，看上去很悲伤的样子。

肖腾山连忙拉住赵翼的手，对杨书凡道：“我们先进去了。”

杨书凡没有反应，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

肖腾山责备的看了赵翼一眼，赵翼心虚的看向别处，眼睛无意中看向凉亭那方向，见到那坐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子，虽然戴着黑色墨镜、看不清相貌，但依旧给人一种清秀佳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