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 中——火速龙舌兰
火速龙舌兰  发于:2012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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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放收起了戏谑的表情,转头对着靳朗认真地说,少的诚挚神情出现在他一向玩世不恭的笑脸上,靳朗突然发现,他原来长得这样好看。

“你的父亲……

“他死的时候,挺惨的,身边四下里可是荒凉,有人握他的手,须臾,也不过是吸走他的最后的钱罢了,一了百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对不起。”

郁放笑着,目光却很是空茫,靳朗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只有反复道歉。

“你的对不起说太多了哦。”

“抱歉!”

“呆子!”

“我……

“饿死了。去吃点东西吧。”

“嗯。”

“说起来火车快到站了吧。”

郁放拉着靳朗的手返回车厢,列车在夜色中飞速行驶着,有节奏的铁轨撞击声在耳边不断响起。

家,就在不远的前方,母亲正在家里自己,郁放的掌心覆盖在靳朗的手背上,温热的,很安心,让人平静。

第二十五章:安慰

火车到站已经是午夜12点,走出车站,一阵寒冷彻骨的北风扑面而来,细碎的雪花打着卷儿从天空飘洒而下。郁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用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西北风凛冽逼人。

两个人跟着拥挤的人流走出了火车站,靳朗一路上都低垂着眼眸保持沉默。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嘴唇紧张地抿着,隐隐的期待和恐惧的凄惶深深刻在眼底,让人心疼。

到处都是推着箱子和背着大包的旅客们,凌晨时分,城市刚刚进入睡眠。

那些旅客们表情空洞而沉默,一个把自己包裹得像熊猫的男孩孤单地立在出站口的耀亮灯光下,臂弯里捧着好大一束鲜红色玫瑰,他不停地向站内张望着,或许是在等待恋人,郁放想,那些红得似火的花朵们在寒冷的空气里热烈地盛放,雪花悠悠地落在花瓣间,男孩把它们紧紧护在怀里,小心翼翼。

郁放跟着靳朗从他身边走过,忘记戴手套,拎着包的手指在寒风中失去了知觉,只感觉就快要冻僵了,可是那一束绚烂的红玫瑰在午夜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是如此的显眼,望着它,似乎能够驱散一点点四周凝固的寒意。

车站外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小商铺沿路排开,潮湿的地面上雪花被无数双脚踩成烂泥。

有人在告别,有人在等待,人群簇拥着从出站口涌出,递而仿佛河水四散分岔般散开,喧嚣的浪潮一波波地扑上来。车站是这样盲目和决然的地方。

“冷不冷?要不要喝点什么?”

郁放问靳朗。

靳朗摇摇头。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家,记忆中又老又旧散发霉气的火车站大概重新修整过,早已不复记忆中破败逼仄的破败摸样。

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在下了车走出车站的那一瞬间,家乡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嗅觉点燃了所有的记忆。

车站外围着许多小贩,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的味道,炭火夹杂一点点甜香。

“你脸色不大好。要吃点什么才行。”

郁放说着,也不等靳朗回答,就兴冲冲跑到马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只烤红薯,递给靳朗一只。满脸的疲惫神色,却依然笑容满面,

“我冷死了,您将就吃点热的东西,脸色好了你妈也少心疼点儿啊。”

“你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

烤红薯沉甸甸的,捧在手心里滚烫非常,于是不住地左手换右手,烤得焦黑的外皮,撕开来是灿黄灿黄的肉,伸出舌尖,又粘又糯的清甜,久违的味道。

“我一向都是很细心的拉啊!”

“那我是不是该好好感谢呢?”

“别客气,我都快冷的不行了,快去拦车啊!”

风越刮越大,雪花兜头兜脸砸下来,三个小时的路途,什么都没吃,郁放估计是真饿了。三下两下,也不怕烫就解决了一只红薯,嘴边蹭了一抹黑灰,看起来特别滑稽。

靳朗望着他这狼狈样儿实在忍俊不禁,掏出纸巾帮他擦了擦唇角,食指碰到男人冰凉的肌肤,有婴儿般温润的质地,就和他的心一样。

很多的士排着队在马路边等待,路灯下,雪花在光柱中旋转飞舞,靳朗叫了一辆积雪最多的汽车,司机估计在这守了很久,厚厚一层白雪覆在车顶上,玻璃上也是,犹如童话故事里的道具。

开车的是个中年人,照例是聒噪的性子,郁放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熟悉的乡音,非常的亲切。当男人听到靳朗报出地址,便笑眯眯地说,那个地方我以前也住过哦,不过现在那条街新重新修过了,沿江大道边的草坪可真漂亮。

汽车载着两个疲惫的男人慢慢驶过凌晨寂静的小城。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静谧,离开火车站的喧闹,夜凉如水,繁星明灭,声音和光线也随之暗了下来,隔着窗子向外张望,经过以前高中所在的旧城区,雪花纷纷扬扬,轻轻地落在旧房子上的尖顶上。基督教堂还在那里,零星的暖黄色灯光,从细长小窗里透出,于肃穆中带着淡淡的宁馨味道。

“我喜欢这儿。很有Feel啊。”

郁放把脸紧紧贴在窗玻璃上,鼻尖冻得微微发红,他用无比兴奋的语气对靳朗表示自己对这个城市的喜爱。

“不过是个小地方罢了。”

“我就喜欢小地方啊,靳朗就在这里长大的嘛。”

“这可是小朗的家乡啊!”

郁放固执地反复强调,车轮碾过地上坚硬的冰雪,发出的咯吱声和着午夜电台的悠扬音乐,非常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整个城市几乎无声无息,恍如陷入了了沉眠,只有远处的江桥上,偶尔有几辆汽车驶过,江面上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除了几盏浮标的橘红色灯火在闪闪烁烁。

“这条路,我以前每天放学都经过。”

靳朗指着外面的小道对郁放说,他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溜走的一草一木,旧城区那些熟悉的老建筑,突然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自己依然还是一个少年,好像自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白天应该很热闹吧。”

“是啊,这是个大菜市场。”

很老式的菜市场,每天都有很新鲜的水产被运来,菜贩子此起彼伏的吆喝宛如在唱歌。没有买自行车之前,每天徒步穿过菜场去车站坐车,偶尔被母亲央着带一把芹菜或者上海青什么的,总觉得不好意思,绿油油的蔬菜被塞进书包里变得蔫蔫的,回到家里,满身都是驱不散的鱼腥味儿和卤菜味儿。

“你说的地方就在前面吧。”

司机扭过头问,

“是啊。快到家了。”

几乎可以望见楼房窗口里零星的灯火,家,就在眼前了。

车停在小区门口,门房的老头子俯在桌面上沉沉地打着瞌睡,收音机开着,缠缠绵绵的南音非常轻,厚重的雕花铁门在风中微微交错摇晃着。

靳朗拉着郁放轻轻跨过,没有惊醒沉睡的老人,

“小心脚下。地很滑。”

地面上的积雪被踩化了,又凝结成大片冰凌,小声提醒一脸好奇四下张望的家伙,伸出手,一个掌心冰凉,一个掌心火热,两个只手合在一起,缓缓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可终于到了,累死我了。”

郁放叹息,这是个小城里极为普通的住宅小区,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每一栋建筑都不高,典型的90年代初期中规中矩的风格,枯萎的爬山虎紧贴着墙面只剩下几根筋络在风中摆动,高大的槐树杈上左一窝又一窝积满了厚重的雪花,白的耀眼。

“马上就到了。”

“谢天谢地啊,我的脚都要冻僵了。”

靳朗回头望向依然亮着灯的门房,这么多年了,他好像就没有年轻过,总是一副睡不醒的老头子摸样。小小的炭炉上温着一壶酒,咕嘟咕嘟正冒着热气,吸吸鼻子便可以嗅到弥散在空气中的淡淡酒香,同往年的每个冬天并无二致,老头子总是一个人,过年的时候,他一个人放完两挂鞭炮看电视守岁,父亲偶尔会去陪他喝两盅。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垂垂老矣似乎随时会撒手西去的老人依旧硬朗,不过50开外的父亲,却躺在病床上行将就木。命运总是习惯性地爱捉弄人。

“四楼右边就是了。”

五栋一门7号,站在楼下就可以看见自家窗口的灯光,那么熟悉,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两个人的脚步声都放得很轻,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复而熄灭,这是靳朗曾经极力想永远忘记和逃避的地方。

楼道很宽,爬楼梯的时候,靳朗突然感觉,其实所谓的永远的遗忘,根本就是假的,只是说某些东西在经过时间的沉淀后,慢慢沉淀到了你记忆的深处。也许在某时某刻,因为某个情景,这些东西又会清晰如初的浮现出来。

实际上,他一直都不曾忘记,这是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幸福安稳的17年,这里有他的童年,少年,又怎么能忘记?

楼梯的墙壁上有大块大块石灰脱落,留下圈泛黄的边。依然是旧日的样子,丝毫未变。

还不待敲门母亲就迎出来,她站在门口,和以往千百次迎接自己下了晚自习回家一样,不同的是,她的头发白了好多,连带着皱纹也多了许多,从年轻秀美的妇人,变为十足的老妪,她微笑着,眼睛眯起来,目光非常温暖,

“你可回来了。”

“妈。”

靳朗上前一步,轻轻地环住母亲的肩膀,他发现自己跟当年比起来又长高了许多,相形之下,母亲显得越发瘦小玲珑。

“伯母,我是郁放,靳朗的朋友,打扰了。”

郁放从靳朗身后探出头来,这就是妈妈的感觉么,和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样,面前的妇人看起来非常憔悴而单薄,她有一双温柔而细长的眼睛,这是靳朗最像她的地方。

“好啊,好啊,小朗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呢?外面冷,快点进来!”

靳朗的母亲用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睛望住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她突然感觉一阵鼻酸,用力按了按眼角,悄悄拭去溢出的泪水,儿子终于回家了,还带着朋友,还有什么比这一幕更令人欣慰呢?为了掩饰满心激动,她连忙转身向屋内叫唤,

“小宁你还不快给我出来,你弟弟回来了!”

“臭小子,可知道回家了啊!你们三在门口发什么愣啊,外面冷死了。”

靳宁就站在母亲的背后,她一把接过弟弟手中沉甸甸的行李,把这两个看起来异常疲惫落魄年轻人迎进屋内。

“姐。”

“你们两个坐,饿了吧,我去给你们盛饺子。妈,儿子回来了,还发什么呆啊,你也坐啊!”

靳宁声洪大亮地扫去了满室的忧郁气氛,郁放冲这个故意嗔怪发牢骚的女人微笑,看得出,对于靳朗的回归,全家人都无比激动,看来自己这个闲事还真是管对了。

“谢谢姐。”

靳朗的声音在沙哑中哽咽着,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愧疚,不管怎么样,他真是幸福,大半夜回家,还有母亲和姐姐守候着。

“谢什么谢,你跟我客气什么啊!”

靳宁清秀的五官与靳朗有几分相似,说话的时候显示出几分泼辣凌厉的气势,姐弟两个似乎一个静,一个动,绝好的组合。

“小朗,你可终于回来了,我没做梦吧。”

“妈,我很好,您放心。”

“你在外头这么多年,我怎么放得下心?”

在母亲眼里,孩子始终是孩子,只是靳朗长大了,变黑了,也瘦了,他似乎是一棵在没有亲人观望的角落里独立生长的杨树,不断地经历风雨,抽条,拔节,茁壮,成长。

“伯母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他这家伙坚韧得狠呢。”

郁放微笑着插嘴,母子相对,气氛有点儿往沉重的路子上靠,他不想再看到靳朗愧疚而躲闪的眼神。还有母亲心酸的眼泪。

“是么,臭小子这么倔,这次能带朋友回来,你肯定劝他不少吧?”

靳宁端着一大盘饺子放上桌,热气腾腾的食物勾引着食欲,这就是家的味道吧,郁放忍不住想。

“哪有,还好了。”

难得被女性恭维,郁放脸上热热的。

“可不是就是他生拉硬拽地把我叫回来的。”

靳朗给郁放夹了好几只饺子到碗里,他知道他喜欢吃辣,特意嘱咐姐姐给他的碗里多加辣酱。馅儿是吃惯了的韭菜猪肉,

“那郁放你可算是大功臣了啊。”

“哪里哪里,主要是靳朗他真想家了。”

饺子很烫,馅料放得很足,每个饺子都像玲珑小船似的在碗里挤在一起,典型南方风味,口感特别好,郁放吃得非常兴奋满头大汗,

“准备时间不够,郁放你还吃得惯不?”

母亲的目光流连在两个男孩埋头苦吃的头顶上,两个人都太瘦,真不知道他们在外面一日三餐都是怎么囫囵解决的,怎么光长骨头不长肉。

“他一向都是以罐头为主食的,对吃什么不讲究,只要有辣椒就可以了。”

“对对,伯母,我是无辣不欢。”

“那可不行,郁放你跟着小朗这几天好好在家吃,我给你们做好的,好好补补。”

“伯母,我是好活好养型。没那么精贵的。”

“妈,时间长着呢,瞧您,小朗他们又不是明天就走。”

靳宁也笑了,自从父亲生病,母亲好久都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见郁放连饺子汤都喝光了,老人家母性大发,忙问,

“吃饱了没?”

“小饱,嗯,再来一碗!”

“靳朗同志你还要不要?”

“您就吃您的吧,我还够。”

郁放嘴里含着饺子,说话瓮声瓮气的,跟郁放的大快朵颐不一样,靳朗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久违的家常食物,包得小巧精致的明显是母亲的作品,包得粗糙无比大的大小的小的,估计是姐姐的风格,不过,却是一样的好吃,从胃底一直沁入心底的珍馐佳肴。

吃完夜宵后,撺掇着郁放先去洗澡当儿,靳朗趁机拉住靳宁,

“爸,怎么样?”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昏迷着。医生的意思是可以准备后事了。”

“是么?”

“爸是突然性的脑溢血,午睡起来一头就栽倒在地上了。”

“动手术了吗?”

“动了,不过没两天又突然颅内大出血。”

“没有办法了吗?”

“哎,前天晚上是叶军守的夜,他说爸一直在说胡话,叫你的名字。”

靳宁没有正面回答弟弟的问题,她深深叹了口气,靳朗的面容明显沧桑了许多,不知道他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她心疼这个孩子,却也忍不住会恨他,

“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你揍一顿!”

“对不起。”

“我结婚,你没回来,爸爸生病你也不回来,你非要等到他要走了才想到要回来啊?你可真有良心!”

“对不起。”

靳朗嗫嚅着,靳宁的眼圈红了,姐姐一向都是最最坚强最最粗神经的一个,他很清楚自己身为弟弟和儿子的失败,真的宁愿她劈头给自己一耳光,或者就和靳宁咬牙切齿说的那样,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你寄那么多钱来有什么用?你以为我们稀罕你的钱么?”

“对不起。”

“你知道不知道妈背着我流了多少眼泪?”

靳宁质问着,终于忍不住湿润了眼眶,望着坐在桌边的弟弟,他已经从少年长成了男人,这个男人面容凄惶,右手紧紧握成拳头,苍白的指节凸出,放在腿上不停颤抖着。从医院到家里,母亲劳累了一整天,嘱咐了几句刚刚睡去,她不能大声斥责靳朗,也不忍大声去责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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