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 中——火速龙舌兰
火速龙舌兰  发于:2012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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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掠过沿江大道,高中读书的校园,破旧的菜市场,慢慢地离医院越来越近。

冬季的阳光很是灿烂,缓慢移动的云层是天空的阴影。

靳朗下意识地握紧郁放的左手,微微眯缝起眼睛。

读高中的时候,和同学最大的隔阂在于,总是热爱发掘一样没有什么意义别人又毫不在意的东西。

比如,逃课的时候去郊外,雨后,草丛里蛰伏着小蜗牛,它的硬壳里有田野的气息,但是它心里一定有漫长的忧伤,又或者江边岩石上空白的天,大得如此无边无际,而我们每个人都不在其中。

这些念头的不带任何杂质的透明。在16岁少年的心底慢慢滋生,仿佛某种菌类。

这些父亲都不知道。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16岁时因为过于懂事和成绩优异被忽略的少年,心底的怨恨与空虚像黄昏时候逐渐隐去的光华,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直到左唯的出现。

不得不承认,对于始终难以亲近的父亲,靳朗,不是没有怨恨的。

时光的轮廓往往不是人们期待的样子,它们粗糙而坚硬,而很大程度上人们都不愿意承认那是经由自己双手塑造而成的,回望它时,我们逃避的眼睛里有被碾碎的悔恨。

那些年,失败的父亲,失败的儿子。

医院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子令人心烦的消毒水味道,脑外科在新大楼七楼,长长的走廊一直向前延伸似乎没有尽头,两边都是病房,大多数病人是老人,护士推着轮椅轻声哄着一个老太太下楼去晒太阳,无数身穿白大褂的人同他们擦肩而过,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呻吟从房间里传出,那种破碎的带着急促喘息声的呻吟,笼罩着死亡的阴影。

任何时候,医院,都是个充满了灾难气息的地方。

“就快到了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靳朗突然回过头匆匆递给郁放一枚微笑,

“不买点什么吗?”

“还昏迷着,我姐说他现在什么也不需要。”

“哦。”

郁放有点忐忑不安,惨白的灯光下,男人的笑容格外淡薄,似乎即将融化成水的冰块。

相处久了,渐渐开始懂得分辨他真实的一面,一路上,他都是沉默的,不说话的时候显得疏离而淡漠,这一秒刚回过神来,才匆忙支出零落的笑容。

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的。

父亲的病房就在护士站旁边,靳朗轻轻推门进去,其他床位都空着,暖气开得过大,加湿器的噗噗声格外刺耳。

他看见,那个自己该唤爸爸的男人独自躺在那里。被无数管子仪器围绕着,做过手术的脑袋剃光了一大块,纱布和网兜紧紧缚住伤口,从鼻子里伸出的是鼻管,嘴巴里插着氧气管,导尿管垂到床下,手背上插着源源不断流动着液体的输液管,他是那么瘦弱,仿佛被压薄的一张纸,蜡黄的脸色一点丝生气都没有。

“爸,我回来了。”

靳朗迟疑了一会儿,他抬手轻轻抚摸父亲的脸,瘦得深深下陷的眼眶和高高耸起的颧骨已经不复往昔温文尔雅的摸样,新长出的胡渣略略扎手,如果他是健康的,怎么会允许自己邋遢成这个样子。

“爸,我是小朗。”

他的手掌轻轻摊开在身侧,食指上套着测试心电图的夹子,记忆中,父亲的手掌似乎永远那么暖,这双拿毛笔的捏粉笔的手似乎永远也不会冷却,可现在,摸起来却是叫人心悸的冰冰凉凉。

“爸,你醒过来啊。”

靳朗弯下腰,在陷入昏迷的男人耳边轻轻地诉说,可是父亲却依然阖着眼睛沉沉睡着,连细微的呼吸都几乎不可闻。

“我回来了啊,你看看我啊。”

“你起来打我啊,你骂我吧!”

手指深深插入他的头发,短短的银丝一根根在黑发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是真的已经老了。甚至,就快要死了。

“爸……”

带着绝望的呢喃,靳朗重重地滑坐在地上,他把头深深埋进床铺里,肩膀抽动,不知道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郁放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就在自己眼前,靳朗在伤心,靳朗正在伤心,可是他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他想把手放在他不住抖动的肩膀上,却是不能,他想用力地拥抱他,却也手指也无法动一下。

病床上的男人看起来是那么地灰白瘦弱,房间里除去消毒水的味道,还弥漫着一股子病人特有的腐朽气息,仿佛过于浓酽的隔夜茶的味道,接近死亡的味道。

靳朗父亲静静地躺在床上,被无数医疗器械簇拥着,无知无觉,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舒展,尽管瘦得脱了形,却依然能够窥得几分年轻时的风采,靳朗有着和他一脉相承的英俊五官。

叶军提着饭盒回到病房的时候,看见就是这混乱的一幕,一个陌生的男人怔怔地站在房门边发着呆,而靳朗却靠着病床无声地啜泣着。

他刚刚接到靳宁的电话,知道靳朗回来了,还来不及好好消化这个新闻,没想到居然能第一时间在病房里见到他。

在叶军的心里,这个一向沉稳聪慧的靳小弟已经随着那场意外永远地死去了,遗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懦弱的逃兵,无能的孬种。

“给我站起来,你现在终于知道回来了?”

抑制不住上涌的愤怒情绪,叶军一脚踢在靳朗的脊背上,把他狠狠地踹翻在地。靳朗仰起脸来望向叶军暴戾的眼,两个人对视,他的脸上没有泪,却和躺在病床上的人一样惨白。

“叶军哥。”

他轻轻地呼唤叶军的名字,这个家伙还是当年的样子,痴情的,丝毫不懂得掩饰,不懂得迂回曲折,认死扣的执拗追求者,成天跟在姐姐的身后笑容满面,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依然高大,帅气,粗鲁,温情,正义感十足。这一脚,十足的叶军风格,半点儿情面也没有留,很疼很疼,疼到骨子里,却是自己活该承受的。

“你干什么?这还是在病房呢?”

郁放连忙扶着靳朗站起,不小心碰到痛处,惹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下脚真狠。

“我是他姐夫,这我们的家事,外人一边去!”

“你!”

叶军的语气很冲,喷薄的怒气扑面而来,却让郁放无法反驳,这的确是别人是家事,容不下半点外人置喙的余地。

说到底,自己一时冲动劝着靳朗回家,可终于到了家,他却半点都没有开怀,甚至伤心不已,而自己不过是个爱莫能助的外人罢了。

“郁放,你去外面坐一会儿,叶军哥有话跟我说。”

靳朗示意郁放出去回避一下,可郁放却跑到靠近阳台的一张空病床边坐下,根本也没有回避的意思。

“那我不说话,总行了吧。”

“切!随你的便!”

叶军重重地搁下饭盒,没有再看郁放一眼,他的目光紧紧锁定靳朗在脸上,后者却满脸愧疚无奈地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父亲。

“小宁不怪你,妈也不怨你,可是我怨你。一直怨!”

叶军叹了口气,靳朗憔悴了很多,眼底堆叠出深深的疲惫,看得出来,这些年,他并不好过,甚至生活得非常落魄。

“我知道!”

靳朗凝视着叶军,看着他轻手轻脚地把保温盒里的鸡汤倒进碗里,拿起调羹尝了一口试试温度,再小心翼翼地用粗针筒吸进去,接着一点点打进父亲的鼻管里。

叶军的动作异常轻柔,生怕惊扰了父亲似的,和他的粗犷外表完全不相符。

靳朗怔住了,他第一次深深意识到,这是姐姐选择托付终身的人。

“连着几天,你爸就是这样补充营养的。”

“你还回来干什么?医生说他拖不了几天了。”

“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么?”

做完这些,叶军再次把愤怒凝聚到靳朗身上,不知道怎么地,他一看到这小子就来气,为了靳宁,为了靳老师,为了师母,也为了当年的那个光华四射的靳小弟。

你怎么可以任由自己堕落到这个地步?

你为什么到直今天才回来?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一句也不反驳?

“我……”

叶军还是那个叶军,生气的时候,太阳穴处的血管会凸出来,眼球上布满了红丝,激动得嘴唇颤抖不止。靳朗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他,他甚至没法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在照顾父母和姐姐,代替自己,执行一个儿子应该履行的职责。这一点让他无比汗颜。万分愧疚。

“哎,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巴掌也打不出个响屁来。什么都闷在心里。”

“叶大哥你也没有变,还是老好人一个。”

靳朗的笑容很虚弱,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感激和颓然。

“你啊……”

叶军终于沮丧地放弃对峙和质问的姿态,其实他和靳宁一样,对于这个弟弟,除了掩饰不住的怨恨,更多的,其实是浓浓的担忧与关爱。

可惜,他总是把自己深深埋起来,刷上一层无懈可击的保护色,让他们的关心和忧虑无处投递。

郁放一直聚精会神细听两人的对话,当叶军说靳朗“一巴掌也打不出个响屁来”时,他突然有些忍俊不禁,可不就是么,这家伙一直以来佩戴的假面具,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卸下来?

“好了,我得去上班了,你好好看着老爷子吧,小宁和妈呆会就来。”

叶军用力拍了拍靳朗的肩膀,很沉重,似有千钧的力道。

他没有再说什么便起身离去,走到病房门口却突然转身,对着一直低头不语的郁放提高声调,

“还有你,小子!”

“啊?我?”

郁放抬起头,指指自己,满脸疑惑。

“就是你!给我好好看着他!”

叶军指了指陷入恍惚的靳朗。

叶军走了,病房里只剩下靳朗和郁放两个人,郁放注意到三个床头柜上都摆满了花篮,漂亮的百合康乃馨扎成一束,他猜大概是靳朗父亲的学生送来的吧。

和老爹不一样,靳朗的父亲是人人尊敬的老师啊。

加湿器噗噗的噪音在这时显得格外清晰,郁放走到靳朗身边,把手放到刚才叶军拍过的肩头,嗫嚅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开口。

“你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我只是非常讨厌我自己。”

在病床前坐下,靳朗不住地抚摸着病人冰凉的面颊,父亲的眼帘随着儿子的手指瑟瑟抖动,仿佛即将醒来,等了好久,却依然悄无声息。

忆起开庭的那天,在法庭见到的他的脸,与不住流泪的母亲迥然相反,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脸上是突然苍老起来的一条一条的纹路,无能为力的,悲哀的,心痛到无以复加的。

爸爸……

在心里默默呼唤着,

“我不难过,我只是非常非常非常讨厌我自己。”

靳朗再次大声地重复说,加重的语气,他把脸深深埋进郁放的掌心,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郁放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第二十七章:告别

赵英宁这段时间过得很是颓废,年末临近寒假,天气越来越冷,前些天居然还下了一场薄雪,教室的窗户上凝结着一层霜花。

准备考试,每天上课下课,恢复正常的学生生活。

日子开始过得百无聊赖,无事可干,偶尔陆晓会来看他,两个人并肩沉默着,在校园里闲逛,赵英宁把冻僵的双手插进兜里,陆晓则戴着厚厚的手套。

图书馆外有一小片香樟树林,隆冬寒冷的季节里,树冠上的叶子已蜕变成深绿色,在北风的吹佛下依然挺立,生机勃勃,只有几片红叶点缀着这葱葱的绿色。

似乎夜晚的香樟更为迷人,穿梭在林子里,沿路似乎都能闻到树木独有的刺鼻香味。偶尔,他们会聊天,路灯下,能清晰地看见到彼此口中呼出的白气,交谈的内容只是东一句西一句瞎扯,并不涉及到现下的私人生活,有一次陆晓问赵英宁,

“你现在会想什么人吗?”

赵英宁想也不想就回答,

“谁也不想。”

陆晓叹了一口气感叹,

“那你很自在啊,我想的人,他已经死了。”

赵英宁没有追问他究竟在惦念着谁,好像每个人都有秘密。而自己不假思索的回答,也不尽然就是真心话。

他们的相处模式极为简单且安静,不像朋友,也不像爱人。习惯分着耳机在教室听音乐或者到顶楼坐上一会。陆晓是个表面上单纯而内里阴郁非常的人,也不知道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赵英宁一点也不好奇,他不过需要一个人陪伴罢了,尽管,和这样的人靠在一起,只会越来越冷,断断不能越来越暖。

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但是郁放,却只有一个。

说到郁放,这小子居然联合靳朗集体给他玩失踪,靳朗干脆关掉了手机,而郁放则是固执地短信不回电话不接。家里没人,不知道他们人间蒸发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赵英宁百思不得其解,没有郁放的日子,无聊得像一碗没有加调料的杯面,加多了热水,只是暴胀,却食之无味了无生趣。他甚至会产生荒诞的联想,

这两个人,该不会是约好私奔了吧?

靠!又不是拍同志版青春偶像剧。何况,其中一个人还直得可以。

赵英宁不断安慰自己。

其实不过是72小时而已,电脑里留存的最后一套仔细剪辑好的郁放生活系列昨晚已经发出,三个月过去,根据客户的要求,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再透过镜头来追逐他。这个他已经窥探和凝注了三个月之久的男人。

死水一潭的校园生活之余,最劲爆的消息,是发现了Daisy的幕后大老板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帮助自己处理遗产问题的徐大律师。每隔两个星期,男人便会在酒吧里出现,坐在角落里,喝一杯酒听几首歌后就离开,男人的笑容极具蛊惑力,特别是饮酒之后,酒吧迷蒙的灯光给他的眸子刷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徐大律师认出赵英宁的情景颇为戏剧化,Shine正在唱歌,而赵英宁作为乐手站在主唱身后,射灯打过来照亮了男孩年轻的脸。徐倏影很明显吃了一惊,仅仅是微微惊诧而已,他很快镇静下来,旋即举起酒杯对着台上的人颔首,唇角是一抹含义不明的笑。与作为律师的时候无懈可击的程式化微笑截然相反的笑容。

当时,Shine唱的是一首英文歌,I'llfollowyouintothedark,这或许是Shine目前为止唱过的最温暖的一句话。可惜只是句歌词,对于赵英宁,这首歌几百遍听下来也只记得这句。自然而然觉得这首歌说的也是一个关于殉情的故事,无端觉得悲伤。可曲调中淡到几乎发现不了的忧伤和愉悦却让人平静。

我会陪着你走入黑暗。

男人没等歌曲唱完就起身离开了,他们没有说话。小米一直送他走出大门,铜铃因为推门的动作叮当作响,直到男人颀长的背影消失在木门后,赵英宁还是回不过神来。

后来听小米说,徐倏影在学生时代就个性十足,会花很多钱购买各种CD,一任耳机里的声音肆无忌惮地在身体四处游走,他把自己关起来。那些紊乱而破碎的音乐,听不到外面的世界。

“他是一个非常奇异的人。”

这是小米的定义。

该是个冷酷的男人吧,赵英宁想,打从第一次碰面就隐约感觉到男人冷酷无情的气质。

还有,

他也是这个城市里,惟一知道自己过去的人。

整个下午靳朗都在病房里陪伴他父亲,后来靳宁和母亲也来探望,带着精心烹制的鱼汤,她们原本疲惫的脸色因为靳朗的归来而显出了几丝神彩。似乎即便等不到病人的苏醒,至少能看见他,也是莫大的安慰。

靳宁热情地把鱼汤盛给郁放,郁放接过来,他有些羞赧,喝了几口便借故离开,他笑着跟他们解释,因为来的仓促,工作上有些问题还来不及处理,现在当务之急是得找个网吧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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