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我就接到了杨路的电话。杨路大学学的石油专业,毕业后就到海上平台去当了一名光荣的石油工人。电话信号虚弱的那边传过来,我听着杨路断断续续的声音,想,周畅你宁愿去联系一个远在天边的人,也不通知一下我这个近在眼前的人。还是说,在他心目中,我才是那个远在天涯,咫尺天涯的人。
突然的,我发现,我恨他。
最后我发现,其实我就是贱。周畅过的要是幸福,我可以强迫自己不去看,可是周畅要真是遇到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我还真不能让自己袖手旁观。
我走到周畅家的小区门口的时候我都想抽自己两耳光了。
他家小区门口已经贴了讣告,摆了花圈。我摇摇头,就算对一个长辈的尊重,我来看看也是应该的。况且,这时候周畅需要帮忙的时候,我又何必矫情。
在临时搭好的灵堂里面,摆了很多的桌子椅子。每张桌子都围了4、5个人,麻将搓的热火朝天,为了到底谁输谁赢争的面红耳赤,地上散步这瓜子壳,花花绿绿的糖纸。整个环境喧哗的像菜市场,而不是一个往生者的灵堂。周爸爸的遗像孤独的挂在这个小棚子的尽头,香火供奉着。我就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看着周畅。他站在悬挂周爸爸的香案的旁边,带着手孝,面色苍白憔悴。他本来就瘦,现在看着更是淡薄。我们后来的日子,我看见他的样子,他总是这么苍白着一张脸。有人过去敬香的时候周畅会很恭敬的把点燃的香递过去,然后很谦卑的鞠躬答谢。是不是会高声招呼一下大家,要大家玩好。也有人会站在周畅身边和他说说话,估计是在安慰他。是不是的周畅也会走到周妈妈旁边,陪周妈妈说说话。周畅的老婆也在中间穿梭着,给大家天天茶水,拿点瓜子,招呼着大家。
我就站在这小棚子的入口,不敢多踏进一步。我只能看着这棚子里面的人的热闹和萧条。其实我真想好好抱着周畅,可是我不敢。
最后还是流窜着的周太太看见了我。回头招呼周畅说,周畅啊,林哥来了。我看见周畅的身形明显的一愣,才慢慢的走过来。
他走到我跟前,很艰涩的笑了下。说,随便坐吧。我拘束的站着,说,我先去上柱香吧。
周太太很有主人翁精神的把我迎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说,我们结婚你没来,真是太可惜了。我听周畅说了,你送了好大一份礼啊。周畅常常悼念,可惜就是你没能来。我只能机械一样的回答说忙。
周畅把然后的香递给我,我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才慢慢接过来,虔诚的对周爸爸作了三次揖。周畅还是还是一脸的盲目。我问周畅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周太太在一旁接口说,怎么好意思呢,你那么忙。
我只好闭嘴,立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后面还有人来敬香,周太太让周畅招呼着。周畅点点头,说,莉莉你先帮我看着,我找林立有点事情。说完就拽走我走了。
周畅把我拽到了他的房间,反锁上房门。这还是我第一看看见他的婚房。喜庆的结婚照挂在墙上,新郎新娘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墙上的喜字也还没有揭掉。
我想周爸爸在看见周畅携着他美丽的新娘走进礼堂的时候,周爸爸一定觉得此生无憾了。
68.
周畅从后面抱着我,双手环在我胸口,勒得我都疼。不知道是他的侧脸还是额头,轻轻在我背上磨蹭着。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时间能停止。我发现我在怀念,非常的怀念。
我很想回过身去抱着他,可是我控制着我自己。我怕这一抱,就是很多很多的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我不怕,我只怕彼此的反复,彼此折磨到最后,除了彼此神伤,什么都不再剩下。这样不值得。
我记得,周畅曾经说我绝情,毫不留情。对自己,也对别人。说走就走,说断就断。异样的干脆。
我拍拍周畅的手,示意他松开,不要这么紧绷,问他要不要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下,我去帮他盯着。周畅的脑袋顶着我的背,使劲的摇晃。他说,不要,我想你,我想抱抱你。
柔肠寸断啊。
我叹口气,如果这就是命,我认命。我说,你松手。周畅别扭却坚定的说不。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很想笑。我说,你不放手,我怎么转身。你让我也好好抱抱你。
然后周畅愣愣的放开我,手还维持的环抱我的姿势,僵在半空中,我轻轻拉我他,拥在怀中。我不想和自己挣扎,就让我也好好抱抱他吧。
很文艺,很像电视剧的情节。我们就这么抱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的松开彼此,互相望着对方,慢慢的错开脑袋,完全是情不自禁的,吻在了一起。
忘记了所有。
我想用琼瑶的描述方式来表达一下我的感受,但我抱住他,唯一的感受就是感动。久违的感动。抱住他,我想哭。
我都很迷茫。我们怎么就到了今天。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也快乐,也幸福你也觉得满足,可是怎么就到了今天。虽不说彼此怨恨。却如此不甘,似断未断。
有时候,我都恨我自己。如果当时周畅说他要结婚的时候,我咬咬牙,不是那么的清高,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继续和他在一起,会不会好过很多。会不会这么折腾我自己,会不会还这么相见不能见,想留不能留的。
周畅的卧室没有多余的凳子,他拉着我靠墙坐下。我伸手环住他的腰,他轻轻把头靠在我墙上。
我听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也为难他了。这么多年,他就没遇见过一件顺利的事情。我用脸轻轻的蹭他的头顶,他也轻轻的回应我。
外面其实很吵闹,我却觉得空气很静谧。此刻我发现我们是如此的相亲相爱。我突然想起那歌词,说,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周畅喃喃的问: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他走了,我居然觉得很轻松。
周畅没有叫爸爸,他说的是他。这孩子,内心大概也很苦逼的吧。
我没有回答周畅,我猜想他也不是在等我的回答
果然,周畅自顾自的的往下说,爸爸走了之后,我都不敢打电话告诉你。我害怕打过去,你的手机是空号,我怕你恨我。这几天我常在想,为什么我爸没有走得更早一点,这样,我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这样,我们还会开开心心在一起。
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周畅突然很烦躁的扯自己的头发,使劲打自己的脑袋。他抓狂一样的叫唤,为什么我会这么想,为什么。我真是罪该万死。
看着他万分的激动,我只能使劲的抱着他。
我没想过周畅会这样想。我不知道他会这样的苦恼。我不知道他会这样的看重我。我以为,他只是和我在一起,分手了,就是分手了。我不知到他这样的痛苦。我恨死我自己了。
周畅弱弱的问我,如果我爸稍微走的早一点,或者,或者没有小莉,她没来我家打工,我们是不是还会在一起?
我真羡慕周畅某些时候的脑袋单边,可以把问题,简化到这样的地步。就算没有现在这个女孩的出现,只要他爸爸一句话,就算是大变活人,周畅也会整出一个女人来,和他结婚的。可是我就喜欢这样的他,就心疼这样的他。他越是这样说,我就越难受。我宁愿他新婚快乐,家庭美满的。我真的想,如果我和周畅其中有一个人做到真正的没心没肺,我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的。可是不行。我希望周畅好,很尽力的付出自己的东西去希望周畅过得好。即使他不给我回报,只要他好,我都认为值得。偏偏周畅也不,他看到了我的付出,懂我的付出,他珍惜,也想要回报,他也想对我好。我不要他回报他会痛苦,我的推拒他会痛苦,他认为他辜负了,他痛苦。他不能对我好,他还是痛苦,我们就这么活在对彼此的折磨里,兵戎不相见,却痛不可当。
周畅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一会儿很狂躁,一会儿很低沉。也许是因为太累,也许是因为压力太大。我有节奏的轻轻拍着他,像哄小孩入睡一样。我真希望他能好好放松,休息一下。果然感觉没过多久,周畅的脑袋就无力的垂了下来。
我想抱他去床上,但有担心动作太大会惊醒了他。只能尽量轻柔的放低了身体,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守着他安然入睡。
我已经不想去过问外面是怎样一番景界,我只想守着看,陪着他。
我靠着墙,茫然的看着室内还沾染着喜气装饰,脑袋里一片空白。我觉得我应该思考很多的问题,却完全没有头绪。只能枯坐。
也没过多久。周畅就猛的惊醒了,也顺带惊醒了我。他很茫然的看了看周围,一副搞不清楚身在何方的样子。我喂了他一声,他才转了转眼转,用手揉了揉脸,才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问我他睡了多久。我抬手看了看手表,说不久,也就20多分
钟。
他很自觉的坐直了身体。我微笑了一下开始慢慢转动肩膀。还好,不是太麻。
周畅突然很痞的扯了一个笑容,说,我好像经常让你手麻脚麻。
我偏头想了想,回答到: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我们相视一笑,就这样很爽朗的笑了出来。其实也不觉得怎么好笑,可是就是忍都忍不住,笑得眼泪出来,肚子疼了,还是停不住笑。
周畅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抹着眼角,声音很煽情。他说,林立,你知道吗?我很久没有这么放心的睡过觉了。我后悔了。我不应该结婚的。我后悔了。
我小小的起了个火。后悔有什么用啊,后悔。木已成舟,事已至此,你是还想怎么样啊。难道你还是小孩儿啊,不知道什么叫不能任性啊。
我使劲叹口气,真让我又爱又恨,束手无策的小孩啊。其实我也后悔了。当初周畅来找我,我就不应该放任自己内心的想要接近的欲求,和他颠鸾倒凤,当初的那个除夕夜,我不应该在周畅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告诉他,我喜欢他。如果没有到处,到死,最多是我一个人无疾而终的单恋,绝不会像现在,搞成不得善终的苦恋。一个人的苦,就算了。这还是两个人。
等周畅笑够了,我用肩膀蹭了蹭他,问他休息好了没有,要不要出去。毕竟把外面那么大一摊子人扔在那里,确实不合适。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一字一句,吐词异样清晰的说,我说完最后的话,就出去。
他说:我爸走了,我不敢给你打电话。可是我想见你,除了这个理由,我知道,你都不会来见我。可是我也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们没有好好的把话说清楚,就这么说再见了,你一定不甘心。你一定想找机会,把所有未完待续的都交代清楚。所以我害怕,我不敢见你,我怕你和我说再见。但是我想,在这个时候,你一定不会和我说这么绝情决意的事,所以我打电话给杨路,我知道你会来,你舍不得我受苦。
最后他说,林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有心计,我居然用这样的事情来算计。
我不忍听他在说下去了,只能用嘴去堵住他还想说的让我,让他自己都肝肠寸断的话。
我只能说,我很欣慰,周畅和我混了这么久,终于还是了解我了。而且还是这样的了解我。
我想用心看护的小孩,终于用自己的方式成长了,变成了今天的模样,而我自己,可能还停留这原来的那个地方,固执的不肯长大,以为等待,可以等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周畅的声音,很悲壮,带着决绝的意味。搁在古代,估计就要乌江自刎的那种感觉。
他问我,所以林立,这是最后一次了对吗?
我搂了搂他的肩膀,说,走吧。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呢。放心吧,我会陪着你的。
周畅家的葬礼办的不算隆重。周妈妈希望周爸爸可以安静的离开。周爸爸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和折磨,一定已经很累了,如果连个葬礼都搞得那么伤筋动骨的,周妈妈觉得周爸爸会走的不安心。所以除了必要的仪式,一切的流程,都简化了。
周妈妈也心疼他的儿子。这么些年,大家都折腾够了。周妈妈老了,眉眼间已经可以看出沧桑和憔悴。周畅也是,多了点世故的感觉,人也明显的没什么精神。
周畅老婆人其实很好,不多言不多语的,却总是默默站在周畅身边,什么事情都帮周畅顾得很好,不卑不亢,可以说很有主人翁的意识。亲戚朋友全部都照顾到,还一直道歉说照顾不周。我站在旁边看着,越发觉得自己真是小三,还是个男小三,无法自处。
能帮的,我都尽量在帮,说白了,不能让一个女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毕竟也有她力所不能及的。多了不说,我至少是周畅的朋友,帮个忙,完全说得过去。
看的出来,所有的人,都在撑。撑过这一段,就算不是雨过天晴,至少也能松口气。
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我和周畅,真的就像周畅说的,最后一次了。周爸爸火化的那一天,我陪着去的。我看着周畅抱着大大的黑白照片的相框,站在焚化炉的窗口前,神经质的看着周爸爸一点点被推进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我想过去,蒙住他的眼睛。
周爸爸入土的当天晚上周畅来找我。拎着一大桶红星二锅头站在我公司楼下,执拗的等着。
我都担心这孩子心理上会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不醉不归的一天。最好能醉死的的一天。彼此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也哭了。原来男人也是有这么的眼泪的。原来男人的心,也是这样痛的。只要举杯就干,最好过了今天就不要有明天了。
两个人都没有形象的醉了,醉眼朦胧的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互相嘲笑。然后毫无形象的睡去。
等到第二天醒来,周畅已经不在了。
用手使劲揉了揉脸,长长叹了口气。我对自己说,再见了,我的男孩。再见了,我的青春。
69.
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怎样过我的生活。除了工作和睡觉我找不到其他的方法来消磨我的时间。
吃饭是种巧合,有人拉着我,我才想起来,还没有吃饭,一点饿的感觉的没有。通常睡着都是因为累到睁不开眼睛,具体什么时候睡着的我都不清楚。睁开眼睛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我也没有刻意说要让自己变成这样。就是这么自然而然的,就失去了很多的知觉。也不是时时刻刻的想着周畅。说起来我反而觉得奇怪,我几乎没有想起过他,他反而成了那种多年不见的,关系不冷不热的那种朋友的感觉,如果没有人刻意来向我打听,我就想不起这个人一样。
我觉得我也是照样再过我正常的人生。可是周围的人看着我都不正常。师兄一再告诫我,不要变成工作狂,自虐狂,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大好森林。
我也不想。我也尝试着放松自己,出去玩。但是当我去到各种夜场,看着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他们的朝气蓬勃,看着他们的笑颜如花,我发现,我觉得闹,觉得累,我知道,我老了。
我只适合在家里面好好的呆着,宅着,当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宅男。不是我想,而是其他的,我都不会,不适应了。
爱是什么我已经不去思考了。我发现我思考这个问题的神经彻底的短路了。
师兄是彻底对我现在的状态表示无语和愤怒。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半死不活。
我也不想这样活着。问题的关键是我根本就没觉得自己半死不活过。我还是认认真真在生活,爱岗敬业,勤俭持家的。我为了我的小家,首付都快存够了。
可是大家不相信,他们一致认为我闷闷不乐,就快郁郁而终。他们认为我是失恋综合症,认为我的人生找不到支点,失去了爱人就用工作麻醉自己,找不到生存的意义。
我就不懂了,谈恋爱又不是人活着唯一可以从事的社交活动。为什么这些人就会认为我就此一蹶不振呢。我很费解。
师兄看我的眼神悲悯又慈悲。苦口婆心的劝我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凡事学会向前看。
我答他说我没有不往前看啊。我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赚钱存钱,买房。再怎么样也得给自己安置一个窝。顺便你帮我通知通告一下,让大家别太为我担心。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的很。我的人生目标几十年没有变过,那就是让自己过的更好。这个几大于等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