肢断臂。
我就是个不战而退的败者。
我无谓的笑了一下,改变了方才的想法:“我自然要去,不需要你提醒。”
蒲南结婚的日子,是长辈们翻过黄历的,黄道吉日,诸事皆宜。我刻意没关手机,早上七点钟,于临安就打了电话过来,
问我起床没。
“刚起来。”我一边整理领带一边说。
他催促我快点起床,七点四十五会来接我。
蒲南举行婚礼的酒店也是本市最好的,新娘家本来是决定去国外结婚的,最终不知是如何协商,终于还是在国内办。于临
安说这次婚礼的内容非常丰富,就像是烧钱一样。
烧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当时冷淡的看他一眼,他便收声不再多说什么。
等于临安过来的这段时间,我坐在收拾干净,并且新添了茶几和一些小摆设的屋子里,就连那套沙发我也重新换过了,旧
沙发扔进地下室,换了套颜色清新的皮沙发。蒲南曾经住的那间房子我没有动,只将一些杂物堆进去,整个房子便显得有
空间,好像凭空多出来个几平方似的。
果然是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天气是极好的,尽管是料峭的冬日,初来的阳光却格外灿烂,照的人十分懒散,在这样的清
晨简直要重新回去再睡一觉似的。
七点四十五,于临安的那辆车子在下面响了两下喇叭,我笑笑,拿起桌子上包好的礼金,下楼去了,
于临安显然也是经过一番精心收拾的,平时总爱穿运动外套,或者牛仔裤,今天竟然也穿的中规中矩,也可想今日排场如
何了。
我从来只是道蒲南家是有钱的,却不知道他家是这么的有钱。
尽管工作上,也会偶尔能听到蒲家人的名字,却也从来没有仔细好好想过,蒲南家究竟是什么样个背景。
坐进于临安的车,我将礼金随便放在手边,于临安瞟了一眼那个红色纸袋的厚度,有点小声的说:“有点多了。”
我也并不做声。他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又怎么会懂得这三万五千四百六十二块一毛三分钱是怎么来的。
我上大学时认识的蒲南,学费都是蒲南帮我交的,以及一部分生活费,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些数目了,在那个时代并不
算是个小数目,按照存银行的利率对换过来,就是如今那红色纸袋里的数目。
若我是个商人,必然是锱铢必较的,钱还清了,尽管过去林林总总牵扯不见得也可一并理清,但也总少一点让他们蒲家的
人戳我。
婚礼会场装扮的如同童话中一样,有些年轻的小姑娘在会场里好奇的左右观看,聚在一起兴奋的谈论,于临安将我接到会
场就匆匆被电话叫走了,他是归到男方家的人,这个时候,正是新郎接新娘的时候,伴郎们还要跟着起哄笑闹。
我只不过是普通宾客——这个身份还真是十分尴尬——也想不太明白,到底这么早让我过来又什么真正的用意,此刻会场
也并不算完全布置完毕,婚庆公司的员工和导演还在就某些细节忙乱的修补解决,倒也自有一番热闹。
会场的布置非常贴心,设有宾客休息室,我在那里坐了也并不知多久,终于听见会场热闹起来,新娘与新郎已经进来,围
着恭喜的宾客,司仪也已经准备好了各种节目,只等新人上台。
我去了签到台,将名字签上,礼金交了进去,礼仪看了看我的名字,翻了手上的名册,便带我入席,位置同婚礼台相距很
远,对我来说,倒也算得上是个非常慈悲的距离。
席间已经坐了不少人,靠近婚礼台的那几张桌子布置非常奢华,蒲南结婚,我的老板也在受邀之列,由于实在是烧钱婚礼
,也就听老板说起过蒲家的底子,据说今次有些耳熟能详的人士,也在受邀之列,也难怪要有这么大的一个会场。
今日的蒲南,做为新郎,自然打扮的很好,至于新娘,毫无疑问也非常美丽,婚纱据说也花了七十多万,人称奢华婚礼为
世纪婚礼,这恐怕便是按照世纪婚礼的标准来采办的。
这么多的人,这么远的距离,正是我从未真正意识到过的真正距离。
是的,我曾经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份比他要体面的多的工作,我工作后也一直开始着照顾他的生活——比在大学时代
他对我的照顾更细致耐心。然而无论我有多么努力,最终结果也不过如此。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连看清他的表情都嫌奢侈。
我周围的宾客都是些普通人,相互之间艳羡的谈论着蒲家以及新娘家的势力及钱财,最终都只能摇头叹气,感慨自己没有
这么殷实的家底——但也只能感叹罢了。
到了戴戒指的环节,婚礼台前的水池中升起灿烂的玻璃平台,上面一朵淋漓的冒着寒气的冰雕玫瑰,尽管看不太真切,也
知道里面是有两枚婚戒的。下面爆发出热烈的喝彩,还有恭喜祝福的吉利言辞。
结婚,是需要得到祝福的。
戒指不算什么,婚书也不算什么——我曾经这样想过。
所以曾经我是那么认为的,我以为,即便是蒲南结婚了,我们还是可以来往的,即便他有了孩子,即便他垂垂老矣,我依
然可以在缝隙之中获得一个喘息的瞬间。
然而我终于明白自己是不能的。
我也终于明白,蒲南的父亲让我来看蒲南的婚礼,并非是要给我难堪。
我从来不怕难堪,更无论鄙弃。
蒲南的父亲是为了让我认清现实,清晰地认清,打消我的一切妄念。
好,这一刀,既准又狠,见血封喉。
我在这一片人海中,寻寻觅觅,终于弄丢了蒲南,再也不能回来。
我中途退了席,无法在这种热烈而幸福的场景中祝福。
我看不清蒲南的表情,正如我看不清所有人的幸福。
即便是他同新娘端着酒杯,渐渐走的近了,终于要可以看清他的轮廓了,看清他的脸上那微笑是否真实,也不能真正的挽
留我。
我要的不止是钱和物质,不止是爱情,还有太多太多,我从来就不曾得到,只能肖想的东西——就连那到底是些什么,我
都说不出来。
从酒店出来,我招了一辆出租车,看着跳动数字的计价器,我想着是否以后真的应该买一辆车来。
人正是因为获得的太少,才难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便是最好的例子。
第八章:结婚了(2)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我依旧作息正常,将参加婚礼穿的衣服送倒干洗店去打理,回了办公室将工作带回家做。助理对已经
请了假又忽然返回的我表示疑问:“主任,你不是去参加老板朋友的婚礼了吗?”
我笑笑,放低声音:“小声点,传到老板耳朵里,会觉得我不尊敬他朋友的。”
助理因我突然而来的冷笑话有些惊奇,但也非常老实点点头,放低了声音:“那这么好的空闲,你还回来找活干,这不是
闲不下来嘛。”
我弯弯眼睛,扬扬手里的文件袋:“为了讨生活啊。”又看了看格子间里埋头苦干的职员,嘱咐助理注意对他们考勤,我
便回了家。
拿工作回去其实也并非勤奋,只不过是需要点事情来做。
我平时少有消遣,圈内的朋友也几乎没有,这种情况下,将自己的伤口血淋淋的展示给别人,简直就是满足别人的猎奇,
同哗众取宠无异。
手头上的这点工作也并不着急,只是工作量有些大,需要费些心血,倒是非常适合我现在这个状态去做,等我将初稿做出
来,晚饭已过,冰箱里是空的,我出门随便找了个饭馆解决温饱问题,已经是夜市最热闹的时间,周围的大排档都坐满了
人,空的扎啤杯子都堆在桌子上,丁丁咣咣的。老板问我要不要酒水,我的目光掠过灯光下光泽漂亮的杯子,想了想,并
没有选择借酒浇愁。
我点了烟,手边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是张梁打来的。
有的时候就在想,要是没有电话,这个世界也就清静了。
“干什么呢?”
“你干什么呢?”
“下了几台手术,正无聊呢。”
“下了几台手术还有力气无聊?”
张梁嘿嘿的笑,说话也直奔了主题:“蒲南结婚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还能去死不成?”
“哎,你别说,我还真不怕你寻死觅活,你是什么人,那思维神经彪悍着呐。我这不是怕你寂寞,准备带你出去乐呵乐呵
。”
“是你想出去玩没理由吧,等宋舟出差回来,我跟他好好沟通下你的业余生活空虚问题?”
“呃,这个不敢……”他缓了一下,忽然用很严肃的口吻说:“说实话,我倒不怕蒲南出什么事儿,他就是爱发疯,疯完
就没事了。至于你……我摸不准你的想法,你别想太多了,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这世上也不光只有蒲南一个男人对吧……
”
我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我没什么,真的,谢谢关心了。”
挂了电话,手上那根烟也燃的差不多了。我也不是那种娇弱的人,好歹一个男人,还不至于脆弱的经受不起一点现实。
好像我总是爱把现实挂在嘴边上,简直就像是祥林嫂了。
付账回家后,也没再多想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我死了,生活还是要继续。谁离了谁不能活?
殉情的都是傻子。
似乎人生的许多场景都是重叠的。
或者说,人生充满着重叠
我站在楼梯的下端,看着楼梯上端的蒲南,他的衣服还没有换,头发上还有没收拾的彩色塑料碎片和彩条喷条的碎屑。
“怎么过来了?”我勾勾嘴角,笑了一下:“这会儿不是洞房花烛夜么?”
“开门。”
“有什么话,这里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开门。”
我开了门,把他让进去,里面的家具我已经重新摆过,尤其是客厅沙发和电视机的方向,我都换过了,他一时间有些不大
习惯。
他坐在沙发里,没有那天的疯狂,只默默坐着,或许是等着我开口说点什么,也或者他只需要这么坐一会儿,就可以心满
意足的离去,而再也不用回来。
“我知道我爸让你丢掉工作的事情了。”他开口,带着罕见的歉意,“你丢工作的当天我就知道了,但我什么也不能说,
也没有权利说什么。”
“……”
“我们一起去旅游的那段时间,我看得出来,你每天都过的很开心,但是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我从来没有那么清楚
地认识过自己的无能。”
“……”
“我们没有办法什么都不要的永远离开这里的,朱泊,永远不能的。我就是个纨绔子弟,仗着老爸有本事,除了吃喝玩乐
没有什么求生技能,我们要是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那我就是个废人……朱泊,你那么物质,那么喜欢钱,也知道没钱
有多痛苦是不是?”
“……”
“如果我们跑了,以后怎么办,你有本事,你来养我么?那我也受不了!!我受不了这样的。”
“……”
我笑笑,是的,我那么物质,我那么喜欢钱,自然是怕穷的,我这辈子最怕的事情莫过于穷,他把我看的那么透彻,将我
了解的如此深刻,还能和我谈那么久的恋爱,为我做那么多事情,到头来,还是我将他一脚踹开,我才是十恶不赦那个,
必遭五雷轰。
他忽然伸出胳膊来,使劲攥着我的肩膀,使劲的攥,接着用发誓的语气说:“你等着我,等着我,把钱攒够了,到那个时
候,我们就真的离开这里,一辈子都过好日子。”
“蒲南,人不是光靠钱过日子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和他的距离也只会越来越大,而我已经老了,不如年轻时候,有那么多的精力,那么多的岁月去等
待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我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龄,不需要一个谎言来填补另一个谎言。
然而蒲南听不进去了,攥着我肩膀的手由一只变成两只,坐在沙发中的我们也变成了躺,亮着的灯变成了灭,一片漆黑里
,他扯着我的衣服,急切的摸索,毫无耐性的进入,几乎要撕裂我,他一如既往的,需要用占有来给自己虚构一个安全的
空间
我们过去做—爱,是不关灯的。
“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他喘息着说,“除了死以外。”
我打了个寒战。
他进入的疼痛覆盖过脊背上的一线寒冷,我喊不出来,也不能喊出来,他按着我的舌头,手指几乎要伸进我的喉咙里面去
。或许我是想要挣扎的,或许我也是试图过反抗的,最后仍旧被他按在沙发里疼痛的插入。
原来,我同蒲南的缘分和未来,永远是被强加的。
是的,这种强加终于会要撤去,只是他还不肯相信那个句号是句号,以为不过是个充满想象空间的省略号。
第九章:一点小改变而已(1)
醒来的时候,蒲南已经不在了。空留沙发上的一片狼藉。
蒲南是如何从婚礼上逃出来的我不知道,从洗漱完毕一直到坐在办公桌前,我的手机都没有接到蒲家任何一个人的电话。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谁知道。
到了办公室,还是被老板抓着一通问,对于我那天忽然在席上失踪刨根究底。
“要不是蒲家的人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跟新郎大学同窗呢!”
我也只能笑笑:“老板你要是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同蒲家人有交情呢。”
“嗨,不过是生意上有些来往,哪里敢算得上是交情。”
我笑了笑,同老板寒暄了几句,便回去干自己的事情。
我跑来跑去,依然在蒲家的五指山下,还是没逃出去。
但愿我能活的长一些。
今日桌上放的是一杯热果汁,我想了想,便伸手拿起来喝了一口,抬头便看见于临安推门进来,看着我手中的杯子,一脸
动容。
“怎么了?”
他大大的笑起来,倒是很少见他笑的这么开心,大多时候他笑的很是腼腆,或者尴尬的。
“没什么。”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干活了,显得精神很好的样子。
下午从食堂吃饭回来,桌子上便多了一玻璃瓶的果珍粉,我还从来不知道,要是真的存那么一分玩弄的心思,还真会有人
上钩。
下午下班后,我叫住准备下楼的于临安,“方便搭个便车么?”
这一天的惊喜对于临安来说或许是太多了,以至于他今天开车的时候,至少有三次忘记开转向灯,我什么也没多说,只是
刻意由平时的看窗外,变为偶尔看看他的侧面。
不可否认,于临安属于受上天厚爱那类孩子,长相漂亮,家世好,有修养,懂得进退。我年轻时候,却特别嫉妒这一类人
,责怪命运不公,要把所有的好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那天帮你搬家的同学里,有一个看起来跟你特别好?”
对于我主动开口找话题,他是很有些意外的,“嗯。”
“是男朋友?”我笑了笑,问。
他扭头匆忙看我一眼,满脸通红,解释的却非常急切:“已经分手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