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 下+番外——孓羽
孓羽  发于:2012年0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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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咳,咱胆儿小,也只敢往后想。

往回想会特别伤人。

即使绕道、跳跃,可咋绕咋跳也绕不过那个名字,跳不过那个人。

不细究,不琢磨,无念头,却仍会时不时听到一句半句耳熟的话,看到一个两个眼熟的手势,自个儿嘴里蹦出连字连串的习惯用

语,感触太多,到最后,会跟娘们似的悲春伤秋一把,觉得空落落地,莫名怀疑这二十五年都他妈给虚了,却不晓得怎样才不是

虚。

然后,觉得眼睛干涩生疼,刚想着该流几滴马尿滋润滋润,又马上被自己否决:伤眼可经不起泡,于是,憋着。

泪腺酸酸胀胀,一种别样的滋味比痛楚要强烈要持久,却终是没漏一滴。

岁末大雪。

第一场雪真跟鹅毛一般,铺天盖地,天寒地冻。

突然想起去年富耘也下过雪,可比起北方来,也只算得毛毛雨。

夜里睡电热毯上,思忖着给我大我弟挂了个长途。

亲情这玩意儿忒微妙,一家人天天见面不觉得,一旦离远了,竟弥足珍贵。

特别是对于象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那点温暖,无法比拟的美好。

“我说,哥,你那里安全吧?”从我大手里抢过话筒的弟,急急地开口:“上星期,屿哥找我厂里来了!”大概察觉自己声音大

了,干咳了声,压低嗓子接着讲:“那会儿正赶上放工,乖乖,就门房里给咱大磕头,弄得全厂炸开了锅!哥,听屿哥说你俩打

架了?他那算给你赔不是吧,可咋想着给咱大磕头呢?……其实嘛,他来不来都一样,咱也不晓得咋联系你。你那头把手机号码

给保密了,咱瞧不见啊……况且你那次说的有道理,怎么着也不能拉人家下水,咱和大意见一致,一问三不知,嘿嘿……他昨儿

才走,只让咱记住,他手机号不变,二十四小时开机……还有,那个姓路的,不定点的会冒个电话来,装得跟咱家真是亲戚一般

,问长问短的,就是闭口不提你的事,不过,咱琢磨着,这人吧约莫还是不相信没你的消息,有意无意等着咱漏风……”

呃,小军他小子也学精了!

“恩,甭理会他们,你叫大也别把这事搁心里头闹腾。”我语气含笑,无关痛痒。

跟咱先前想象的一样,夏屿是绝不会冒失到在我家人面前吐露真相的。

“我都说了咱没拿一分昧心钱,要不然姓路不早上告示通缉咱了?”轻描淡写地绕过夏屿的话题,我继续撒着谎,内心越发纠结

“等过阵子,电站的官司扯出头儿了,犯事那小子逮着了,你哥我也就能重见天日,回家团聚了,呵呵。”

借口是灵机一动、随口编造的,还是杨轲卷款那点旧事。

飞往北京那天,我已经开始寻思如何对至亲们撒谎,为的是解释自己何故突然变得“神秘”。

当然,也预料到夏屿会去找他们,提前打好预防针。

这会儿,在咱家人眼里看来,我目前的“形势严峻”:被人坑了,牵扯进大笔资金去向不明的事件;作案的跑路了,自己又没办

法填补,只得先出“逃”避避风头。

谎话不好编,越编越细密。

离开电站后、“逃亡”过程中,夏屿自然有份。

他是我最铁的哥们,我大他们都知道。所以,顺理成章地,我肯定会找他商量,他也就理所当然要帮我分忧解难,于是,某人思

量着向他爸爸借钱。

那个,我当然不同意欠这么大的人情。感激推委之余,愈是前思后想、考虑来考虑去,愈是觉得涉及经济问题,接受这么个帮法

十分不妥:一下子能拿得出如此大一笔钱,我的解释未必有人信服。再说就算填上那个洞,我也还不起他这个洞啊,何况又不是

自个儿贪的污。

倘若把眼界稍微放宽,这事情就不止是钱那么简单了:要送到“三大家”去处理,绝对构得上犯罪啊!

……可不想把人家扯进去咯。

就这么反复一斟酌,得出结论:留夏屿那里大概是个祸根。

咳,那个,万一等事儿闹大了,他家谁一不留神溜了嘴,大家只好抱着死……呸,臭嘴,信谁不如信自己,还是藏匿起来保险。

事情经过有点真实背景,加之绞尽脑汁,添添补补,倒也说的过去。

讲完后,谨慎的交代家人:作为唯一可能联系的对象,面对以后可能出现的骚扰,要做好守口如瓶、装傻充楞的准备,还要有绝

不松懈的觉悟……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的郑重其事,硬是将我家俩老实疙瘩给糊弄得提心吊胆。

与此同时,在手机一头我痛心疾首,严格反省:以后,千万不能乱扯谎,尤其是对家人。

要知道这开口是一个谎言,接下来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满。

先不提每多说一句谎话,令自己徒增一分愧疚;光就扯谎扯多了,自己有时候都害怕,越扯越跟真的似的,感觉整个一天生骗子

后来,路行风在我刚到北京不久,还真给我弟他们打电话询问我的去向,倒是无意间“坐实”了我那套逃亡的说辞。

“啥重见天日?扯淡,你那叫平冤啥雪吧,”我弟也跟着笑,“哥,到月底咱和大就辞工回家过年,明年不在这儿干了……”

“啊?”难不成是因为我?

“嘿嘿,那个,咱认识一姑娘,人不错,大也说挺好的。她姐在凤歧找了件好差事,让她过完年就过去,咱想跟着一起去看看。

“大他同意吗?”我笑。替小军高兴,外带找到点当哥的感觉了。

“同意啊,不同意咋会说多买张火车票。”

“啥意思?那姑娘今年到咱家过年?”我这会儿应该称作又惊又喜。

……那么说来,明年小军也差不多该办喜事了。

“是啊,嘿嘿,要是你也回家就好了……”

话到此,我只得沉默。

春节一个人流落他乡,大有飘零感慨,难免心情复杂。

团圆饺子吃着吃着,有些泛酸,赶忙找出买过好久的两瓶二锅头,纵容自己灌下,半死不活的裹被窝里闷酒糟。

那一宿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倒是难得安稳。

最后一次复查,结果良好。

“只要注意细心保养,远离烟酒辛辣,基本上不会有问题。”

爱美的中年女医生皱眉看着我那条自眼角处缝合的三厘米左右的丑陋疤痕,忍不住好心罗嗦了几句:“只是这道疤以后大概就这

样了,说白咯,算是破了相。你还年轻,脸上横道疤不雅观,我建议你最好找家专业医院整整。”

……敢情这疤虽长我脸上,难受的却是她的眼睛。

见她一脸又是惋惜又是痛心的表情,不由地特别心暖。伸手摸摸起皱的表皮,我不以为然地笑:“没必要吧?不仔细看,人家还

以为是笑纹。”

女医生一愣,随即拿过瓷杯喝了好几口茶。

想来,大概心里头暗骂我这家伙不懂得为人,不领情就算了,还直接一句下去,连个台阶都没留给她。

我也不解释,装作没发觉她尴尬。

出门时,从容不迫地掏出一副宽架平光镜戴上,我回头对着了然欣慰的她,聊表感激的深鞠一躬。

……好吧,我承认我其实也接受不了脸上有疤,只是执拗着把它当作某种印记不愿抹去,这才一早就准备了用来遮丑的眼镜。

人心虚荣,遮丑也能上瘾。所以,眼镜一戴,结果就戴成必需,戴成习惯。

此后,我那双没有深度的眼眸被一层冰冷反光的镜片硬生生掩饰为捉摸不透,平添了几分莫须有的清浅淡泊。

呃,真不知是该纵声大笑,还是该摇头自嘲。

第三十四章:天空

离开北京后,我直接去凤歧找我大他们。

原本一路想好的关于眼角疤痕的解释,结果没派上用场。

疤痕远不如戴眼镜的冲击大,我弟压根没注意到,还一个劲儿夸我戴眼镜好看,倒是我大起夜的时候撞见了没戴眼镜的我,心疼

半晌,被我一句“电站滑坡,石头砸的”给蒙过关。

其间,有件意外收获:秦大伟寄来的一封信。

信是寄到乡里的,邮戳日期显示在今年一月份,也就是春节前夕。正好我大他们回家过年,还好没错过。

说实话,看完信,我不晓得该如何评价这个人,也不清楚他这样做的动机是否如他所说的那般单纯,但起码换作我,我会选择沉

默,一辈子不会跟任何人提及某些内幕。

信的内容其实忒精彩,也忒惊骇,只是事到如今,知不知道都无关紧要了。

字里行间传达的讯息,简单点叫“告密”,综合成一句话“指使亵辱我的幕后黑手是童桐,而横肉男却是受了秦大伟的指使。”

秦大伟说他良心挣扎,始终不吐不快。

童桐与我有何冤仇,他不清楚,但姓童的卑鄙,揪着他帮肖芮走私违禁药品的证据,威胁他对付我和路行风。

秦大伟说,原本就打算这次招标给路行风吃甜头的。等他觉得童桐可以结交后,再找机会让他翻不了身,毕竟,路行风身后有人

,又过于精明,一时半会儿找漏洞不容易。

但动我,却是一早被告之的,不过,童桐总说时机不成熟,忍而不发。

那个周末,秦大伟的确是在二百公里外,童桐突然打来电话,火气大盛:找几个人给我好好修理他,我不要那些只知道砍杀、拳

头的笨蛋,要能玩狠招的!

秦大伟当然不明白“狠招”有含义,不耻下问:你是说,打出个内伤?

童桐咬牙:不,把他下面弄废咯,要他有苦难言。

浏到这里,我忍俊不禁。

看来豪园碰头的表现实在太好,居然直接激怒了某位自诩高杆的女强人。

无奈之下,秦大伟匆忙打电话找俩私下销药混熟的流氓小头目帮忙,将偷拍的我的相片以及身高、发型、今天的着装等具体资料

,一一交代下去,然后,按童桐说的地址,指挥他们分工蹲点:一批守在我和夏屿的住处外,一批守在商务楼外。

秦大伟说,临末了,自己还是不忍心害我残废,郑重地补充一句:辱辱就行了,拍点东西算交差。

其后的事态发展,出乎意料。横肉男那批人等到了我,而他那批人里头有个家伙以前做过鸭子,想出那么个“离奇”的点子。起

哄的不少,真到动手时,也就那家伙自个儿一个人敢……

横肉男让人用手机把施刑经过录成几节,发给秦大伟。秦大伟说,当时一瞧我被扒得根纱没沾,实在看不下去,点了个“转发”

就发给童桐,结果竟歪打正着,如了童桐的意。

某个念头从脑海里忽闪而过,我静静思索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横肉男。

对,就是他。

我能认出横肉男,他未必认得出我。先不说我当初见到他时,发型什么的都和现在不一样,光他那“职业”,呃,要与多少人打

交道啊,怎会记得清每张面孔?

秦大伟说,那天夜里他忐忑不安,想来想去,决定冒险用别人的手机给路行风发条短信。

——这可能就是夏屿能找到我的原因。

路行风没自己亲自验证短信的真伪,而是让夏屿再去商务楼。

秦大伟说,网络上发的那些不堪的视频,大概是童桐弄的。事后半个月,路行风约他见面,丢出应允的锦绣世纪城中标酬劳,不

咸不淡地吐出一句:钱给齐了,记得把该擦干净的擦干净,别脏了我的眼。秦大伟一怔,胡乱应承,回头越想这话越觉着发虚,

抹一脑门冷汗偷偷给童桐报信。人家童主任静了片刻,淡定地回答:路行风前两天就找过我了,绵里藏针地暗示他知道些什么,

说私人恩怨本不该插手,但做人要留点余地,凡事过了头,必不得善终。秦大伟一合上手机盖,立马拎起十万块直奔某地下场子

……

秦大伟说,放心,那事处理的忒利索。十万块啊,能不利索吗?

我再度哑然失笑。

路行风是个人物。夏屿说的对,他只要乐意,把谁都能当猴儿耍。明明知道这么多事,却隐瞒不说……

为什么?

还有多少是我不曾知道的?

我该感谢他为咱所做的善后?施恩不图报?

还有,夏屿……到底有没有察觉出……

不,不,毫无意义……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想法,全无意义。

我已经离开K市了……

信手打着煤气灶,将几页薄纸付之一炬。

我有些麻木不仁。

人嘛,无论如何,没有过不去的过去。

在凤歧住了个把月,也晃荡了个把月。

手头上那笔基金早卖了,如今也没办法按原先想的拿出二十万给我大,卡里剩余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这地方计划着花,

还是足够。

于是,着手计划:一半盘下家小馆子,一半付了套二手房头期。

这么打算,全因着我弟。

凤歧是工业城市,厂多民工多,几家工厂凑一块儿,最好做的生意无非是:水洗店、杂货店、电话吧和小餐馆。我弟喜欢的那小

姑娘的姐夫就是名厨子,所以开馆子,也算“肥水不落外人田”,既能照顾姑娘家,又让我弟我大有点起手的家底儿。

买房是征求过大伙儿意见的。

已经出来开店了,也就没必要回去折腾。再说,眼下男大女大的,说不定啥时候就得娶妻生子,买房是迟早的事,而且宜早不宜

迟。

看我大把大把的掏钱,我大眼神有些不自在,他怕这钱不干净。

也对,怪自己先前乱说谎,这会儿叫报应不是?

到夜里,陪我大唠了几个钟头,才把这笔钱的事撇清楚。

次年初,我决定去上海。

当时我就揣着四样证件:身份证、驾照、本科毕业证和注册会计师从业执照。其中,后三样由于放在装钱的皮包里,被我随手带

出了那个“家”。

找工作的经历就不提了,我还算走运,两个月后做了一户有钱人家的私人教师。

回顾参加应聘那日的过程,感觉还真应了那句“瞎猫逮死耗子”。

当时,整整一屋子人,个个摆出一副“我是精英教师”的高姿态,连退休教授都有,就我一个最年轻也最没资质,难免饱受歧视

不过,我坚持认为凭自己当年做家教的亲身体验,教导一名高中生,应该游刃有余。实际上,那叫走投无路,硬着头皮装样儿。

接下来,谁也没料到面试的场面会如此壮观也如此搞笑:所有人被集中在大厅,请家教的女主人拍拍身边十五六岁、一身名牌、

眼高于顶的拽小子的削肩,指着我们一群人,说,看中谁就谁了。

结果,可想而知。

夕阳无限中,咱就好比一株挺拔的万年青,咳,酸,却是事实。

风姿一出众,自然被一指定了音。

上任以后,我立即从幸运的光环中跌入现实,摔得鼻青眼肿。

咱压根没弄清楚私人教师与家庭教师的区别——其实际职责竟跟男保姆差不多!

唉,看在工资相当丰厚的份上,我忍。

是年夏,我弟出了事。

那天夜里下暴雨,卧室外遮机箱的雨棚坏了,水往排风孔里进,我弟让还在坐月子的弟媳举着台灯,自己攀防盗网上去瞧……

几分钟后,从七楼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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