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和谨也不管荣枯的躲避,死死地拽着他不放开,嘴上嘟囔道,“还不是太担心你了!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混进来的,”说
着,他急忙地把衣服往荣枯身上套,“快点,我们得趁这个空挡赶紧离开。”
“睿宁,”荣枯拉着傅和谨,微蹙眉,“你们自己先走。”
“什么!”傅和谨险些叫出声,遂极力压低嗓音,“我可是特地赶来救你,你让我先走,这算怎么回事?!别磨蹭了!”
“不是,睿宁,拓跋桓好像发现点什么。”
荣枯想要劝说对方先走。今天傍晚拓跋桓来看望他,他就觉得有些蹊跷,若现在贸贸然跟着傅和谨一起走,说不准正好落入了对
方的圈套。
不过,拓跋桓估计也仅仅是有点怀疑,否则傅和谨怕是早就被发现了。
“放心,荣枯。”傅和谨蛮力地拽起荣枯,在他耳边低声道,“只要出了这军营,过了那座城,我们的人就安全了,那边有我们
的精兵埋伏着。”
荣枯还想再说什么,却猛然发现出不了声,正是傅和谨不管不顾地点了他的穴道。
你……他张了张嘴,难得有些不悦。
“好了,荣枯。”傅和谨快手快脚地为荣枯套好皮氅,语气微带讨好,“等我救你回去,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好!”
说罢,他半搂着荣枯,小心地走到门口,和守在门外的人打了个手势,然后又轻声嘱咐了几句后,拉着怀里的人,隐进了黑沉沉
的夜色里。
一路上,有惊无险。
荣枯的身手不比傅和谨差多少,加上他本来就算计好出去的方法。花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他们终是成功地离开了锍钺军营地。
“荣枯,”傅和谨拽着荣枯冰冷的手,迎着凛冽的寒风,“这里的夜晚,风沙特别大。你再忍忍,等过了那座城,我们就能够骑
马了。”
荣枯被点了哑穴,见傅和谨也没想着为他解穴,只能无奈地点头。其后,带上他自己,总共六个人都用着轻功,以最快地速度离
开了这里。
傅和谨在这边待了好几个年头,把这里的地势都摸得清楚,故而这一路,虽然极是难走,但总算没遇到险情。
等他们与埋伏在山隘里救援的精兵会合后,荣枯几人才敢稍松了口气。
“荣枯,我给你解开穴道……”
傅和谨笑了开来,从属下的手里接过水袋,痛快地喝了几口,正和荣枯说着话时,神情忽然一变,“不好!有追兵。”
荣枯也是一惊。
“走,我们骑马!”说着,傅和谨翻身上了一匹骏马,伸手拽着荣枯,再一使力,便把人也拉上了马背。
自此处到青沙关越有二十余里路,只需一鼓作气,便能够甩掉追兵。
寒风在耳边呼啸。
荣枯被傅和谨保护在怀里,想要开口说话,无奈发不了声音。身后的人,似乎浑然听不到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只是一只手紧紧地
拽着缰绳,另一手狠命地甩着马鞭。
嘈杂声近了,又渐渐地远去,荣枯能够感觉到他们二人把追兵,和护送他们的那些士兵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只是不祥的感觉,笼罩在荣枯的心头,总也挥之不去。
睿宁……他想要提醒身后之人,却是徒然。便在这时,一道细微而尖利的声响破空而来,荣枯一惊,连忙拽着傅和谨跳下马。
“荣枯小心!”
一道道簌簌的箭羽直朝他二人飞了过来,荣枯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是一道黑影罩在了他
的上方。
脸上,划过一抹冰凉。
荣枯迟缓地抬起脸,眼里,只剩下一片血色。头脑忽然像要爆裂似地疼痛起来,时空交错,他只能木然地看着被鲜血浸透的人消
逝在自己的眼前。
‘荣枯……记住,没有人,没有人有权利轻视生命……就是你……你自己也不能轻视自己的生命。’
“荣枯……”
荣枯怔忡地看着青年被血沾染的微笑脸庞,一张一合的嘴角正流着一股一股的鲜血,他听这人在说,“你……没事,真好……”
“快走……走……”
眼睛蓦然酸痛,痛得他几乎都睁不开眼。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过往被埋葬了数十年的记忆,跨过了前世与今生的距离,在一瞬间苏醒过来。
院长……
睿宁……
悬在他上方的人,中了好几箭,嘴里焦急的声音已经轻飘飘地散去,只是那双有力的臂膀,还是死死地撑在荣枯的身侧,只怕那
箭头会不小心伤到了他。
冰冷的沙砾硌着全身生疼,荣枯就这么木然地躺在地上,感觉不到惊慌或是伤心,也想不起继续逃跑,就这么出神地望着傅和谨
满脸的鲜血。
忽地一阵地动,黑压压的大军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奔来。
“荣枯!”
皇帝挥剑挑开了欲要阻挡他的长矛,飞身掠向前方。
第三八章:番外二则
番外一:傅和谨 沉梦不醒
眼前那沾染了血色的清丽脸庞渐渐模糊,彻骨的寒冷冻结住沉重的心跳,我恍惚地听着这关山的呼啸寒风,隐约地竟可闻少儿的
笑语。
“荣枯,你笑起来真好看……”
“若你是女子,长大后我定要娶你做娘子。”
然后,我仿佛看见那温润少年无奈地微笑,几分纵容几分嗔怪,“睿宁!”
幻觉骤然消失,我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努力想要保持清明,拼尽了气力对他喊道:“快走……”
快走,我的荣枯,我的爱。
若是早知我的鲁莽行为,会将他带至如今的险境,我当初就该听了韩副将的劝说。可是,我实在是等不了了,得知荣枯被拓跋桓
掳走的消息后,我总是从惊惶中醒来,梦里荣枯正在异国他乡遭受着种种调教。
于是不顾劝阻,不管军令,我悄悄地领着百余亲兵,埋伏在这荡寇山,自己再与几个将士乔装潜入了敌营。
而今因我的举动,为荣枯带来了这样的危险,我必不能推诿责任,便只有拼死保全这个人。哪怕只余一口气,我也要将他安全地
送回大夏。
可惜,我再使不出任何的气力,唯有死撑着手臂,莫要让穿透胸膛的箭头误伤了身下之人。幸好,在我意识彻底涣散前,大地忽
然剧烈地震颤起来……我努力地弯了下嘴唇,呵,援军来了。
荣枯,该是安全了吧!
这个想法倏地蹿进脑中,我便觉僵硬的身体无力地摔落,再没有任何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丁点的痛意,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很
舒服,只是若有若无的失落从心里油然而生。
无论如何,我傅和谨这一生,算不得遗憾了。男儿理当战死沙场,多少也算是圆满了,更何况,为了救回所爱之人,便是丢失了
性命,也不失幸运。
荣枯,荣枯……这个名字,我把它放在心底反复默念,放在嘴里反复咀嚼,终于将它刻进了骨肉里,溶入了血液间。
我不知道何时起,自己爱上了那个温润淡雅的人。回首看去,自有记忆之来,他就占据了我几乎全部的心神。
从他还是我的伴读开始,我就惶惶不安。他很聪明,人又温和,我怕有一天,他终会被人抢去。
我想要做些什么,以备将来有能力挽留着他。父亲说,男儿当存宏图大志,可惜我的文课始终没有荣枯学的好。
那便选择武道吧,荣枯体质不佳,一直没有学武。我把武功骑射练好,将来好能够保护他的安全。
那时的想法很单纯也很美好,我总想象着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成为与蒋伯伯一样的大将军,在沙场上驰骋杀敌、为国争光,而荣
枯呢,他就站在我的身后,用着他的智略出谋划策。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彻底地出乎我的意料了。
他忽然就离开了曼城,说是回到自己的家里去。我问了父亲,可是却毫无所获,而荣枯始终对我保持沉默,直到他踏上离开的马
车,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我似乎根本就不曾真正认识这个人。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伤心,那些天,我异常地
消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什么事也不想去做,什么人也不想看到。
直到父亲狠狠地责骂了我一通,他说了很多,我都记不得了,只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荣枯是当朝的五皇子,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
过去了。
后来呢……
这些年父亲对我越来越满意,说我终于长成了一个男子汉。我听了,想笑,随后又忍不住想到,若是现在荣枯在我面前,他会怎
么说呢?多半是用着不符年龄的语气,说着老气横秋的感叹。
每天只是拼命地操练,我渐渐地很少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虽然皇上没有明说,但我能够察觉得出,他是不喜欢我接近荣枯的。我不清楚皇家内部的事情,却在心底为荣枯担忧。
这几年偶尔回京复命,赶上运气好点的时候,或许才能碰上荣枯一面。他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当我听说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再看不见东西后,心里头恨得想要杀人。
可是,我只是个小小的将军,根本无法为他做任何事。只有在这荒瘠的边关,奋勇杀敌,扞卫我大夏国的安稳,让身处深宫里的
他,少去一份来自外面的隐患。
边关的日子很苦,可是一想到这份艰苦能够换得无数百姓的安定生活,一想到荣枯能够安心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就觉得万
分的满足。
身体轻飘飘的,原本混沌的意识忽然清明了起来。
我看到荣枯穿着一身雪蓝色的轻衫,姿势洒意地靠坐在老树下翻看着一本书卷,清隽的脸庞透着一股宁和的气质。
原本空落落的内心便一下子充满了柔软的暖意,我看着眼前这宁谧的画面,真真似在梦里头,美好得只愿长眠不醒。
番外二:申文彬 梦醒无痕
冬日的阳光照在白雪上,亮得刺眼。我站在群臣之首,目送着父皇的御辇朝北远去。
想到日前父皇把我单独留下来说的那一通话,我只能忍下心头的冲动,压下对那人的担心,强自镇定,把父皇交待的事情处理好
。
在那人回京前,我必须要清除掉所有的隐患,这是父皇留给我的考验,也正合了我原本的计划。
“二皇兄,”申文蔚虚情假意地对我笑着说,“父皇不在的这段时日,就劳您多担待些了。”
我只是冷淡地哼了声,便不再理会他,转身回去自己的府邸。不必回头,我都明白申文蔚假意的笑脸下隐藏的是怎样的嫉恨。
对于这个兄弟,我向来不放在眼里,身处我们的位置,不仅只是懂得权术便足够,更要有审时度势的洞察力。而申文蔚始终不明
白,父皇从来就没有看重过他。
申文蔚的处境,在某种程度上与荣枯相似。被父皇放弃的皇子,是永远不可能继承大统的,何况,申文蔚也没有那个能力。
然而荣枯却是与申文蔚不同,他没有野心,没有欲望。那个淡泊的人,从来都是把自己隐没在人群里。
他很安静,安静得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我就忍不住留了心思。
看着他被父皇与晋侯那些人利用,我担心又心疼,可是又有点高兴。若是所有的人都疏远了他,或许我便会成为他唯一的依靠。
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手段,譬如荣枯,譬如皇位。
只是我却忽略了那个霸道的男人,我们的父皇。我一直都不知道,利用了荣枯的父皇,害得荣枯眼瞎了的父皇,竟也与我抱着同
样的心思。
我不甘心,却只能在绝望里,看着荣枯的背影一点点地远去。
便是被父皇明里暗里地警告,我也故作不懂,只是竭尽可能地发展自己的势力,等那一天,能够有能力把那个人拥入怀中,再不
让别人夺去。
我没料到,申文蔚比我预料的还要愚蠢。父皇虽然冷酷无情,但对于自己的孩子还是保留了几分,只是放任我们的争夺。
今次,申文蔚竟是为了逼父皇亲征,与拓跋桓勾结绑架了荣枯。我第一次看到父皇,在人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这次申文蔚唯有死路一条。
父皇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是看在父子的情分上,一直没有动手,放任着申文蔚的胡作非为。
而今,荣枯身在敌营,父皇再也忍耐不住,竟是直接将他手里的权利移交到我手上——我知道,这或许是一份信任,更多的却是
震慑与警告。
这一刻,我彻底地明白,在这个男人面前,我完完全全地输了。
父皇出征后,所有的事情如预料般的发生了。申文蔚意图谋反,可惜他尚未展开攻势,便被父皇的三骑骁军迅速地镇压了。
看着申文蔚几人挫败不甘的面容,我丝毫没有胜利的快感。
这一切都是在那个男人的算计之中,我只能自嘲,原本还想要争一争,现在却是万幸没有冒然行动,否则,我的下场只会比申文
蔚更惨。
离父皇出征的日子有好几个月了,我代理着朝政,听着大臣们琐碎的奏言,看着枯燥的奏章,心思不受控制地飞到了千里之外的
边城。
听说,他被成功的救了回来,只是救他的那个傅将军牺牲了;听说,他病了,整日只能躺在床上,汤水不进。
我每天听着暗卫打探来的消息,一边焦急,想要立马见到他,一边又在害怕……我有一种直觉,这次荣枯回来后,有些事已是彻
底地改变了。
四月初,大军凯旋。
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早早地爬上了城楼,在那一张张欢喜的笑脸中寻觅着熟悉的容颜。
直等得日暮西山,我才骤然地看到飞扬的轻尘里,男人搂着清瘦了许多的青年,共乘一骑,几许悠然地朝这边走来。
第三九章:四月清和
这一场战争来得急速,去得迅猛。皇帝亲率数十万将士,与拓跋桓的大军在荡寇山进行了数场厮杀,其后,罗刹军被逼得撤离了
原先占领的两座城镇。
二月中,大夏国收回了失地,两军在黑风口再次形成了僵持之态。
“那就这样吧,”皇帝坐在主位上,听完几位将军的话语,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锍钺国环境恶劣,不过贫瘠之地,大夏本不
必为了争得这点疆土而劳民伤财,但他们屡次侵扰我国,扰得民生不稳,今次绝不能再纵容。”
“皇上放心,这一回,我等不打散了拓跋桓的军队,决不罢休。”
皇帝淡淡地嗯了声,便起身离开了营帐。
“荣枯今天有做过什么吗?”皇帝来到御帐外,低声问向跟随着荣枯的暗卫。
“回皇上的话,”丁一面色为难,道,“殿下还是躺在床上不起身,早膳到现在还没吃。属下也劝过了,他却是没有回应。”
皇帝冷着脸,盯着御帐望了半晌,“再让人送些热粥来。”
掀开帐幕,皇帝一眼就看到恹恹地躺在那里的人——自从被救回来后,荣枯就一直是这副模样,躺在那里不动不说,不哭不笑,
甚至不吃东西。
轻步走到床边,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人消瘦的脸颊。他不曾想,傅和谨的死,竟给对方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思及此,皇帝脸色一沉,一把掀开被子,冷声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