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付!
「我拜托你下次抽烟时不要把烟灰抖在地上,尤其是上街的时候……」
我怀疑男人根本没有听我的碎碎念,他双眼发亮地把玩着刚收到的礼物。
「我从没有收过圣诞礼物……」
「我知道。」
不用再强调了,再强调的话我搞不好会买下整栋百货公司给艾莉儿当「圣诞礼物」了。
男人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认真地说:「我决定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该说很好还是怎样?
完全搞不懂他的意思,下一秒,左手托腮的男人就接续:「我也要生日礼物。」
这样一来,我就搞清楚他脑中所转的歪念头了,这只可以说我跟阿密相处也有段时日了。
我把盒子拿过去,将烟灰盒用力摆在他面前:「这,圣诞快乐。」
然后是打火机:「这,是生日快乐。」
我抬眼看他,扯出虚假僵硬的芭比娃娃式笑容,「至于你脑中所盘算的,想、都、别、想。」
男人才开口要说什么,就有服务生走过来——
「请问是乐先生吗?外头有位先生想请你出去一下。」
我跟阿密同时转头,看向咖啡室门外。
落地玻璃外站着的人,我光看那熟悉的背影就知道是谁。
「透。」
易岚双手插在大衣中,转过身来。
大衣内穿着衬衫打着领带,他还在工作状态。像他这样的医生是全年无休的。
「为什么你不接我电话?」他皱起眉头,许久不见仍有话直说。
我耸耸肩,敷衍了句:「手机没电了。」
他没再追究,我跟他走到角落说话。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儿?」
「在你家附近的饭店有多少家?姓乐的人很少吧。」
「你连我家在哪都知道?」不是吧?易岚是何时知道的?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下巴抬一抬,指向咖啡室内的男人。
「他是向三月吧?那个很有名的MPD(注二),亚洲没有多少个。」
我跟随他看向咖啡室内,男人刚好转过头来,我们四目交接。
我有点害怕那个不姓向的疯子会冲出来,「究竟你找我有什么急事?」
男人从大衣口袋中拿出笔记本,那是我很久不见的笔记本。
果然在他那儿,我伸手要拿,他顺势翻开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透,你打算治好他还帮他打官司?」
「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跟那个变态女人连成一气,打算帮她做参考证人吧?」
男人浅吸一口气,除下眼镜,「那你又知不知道向三月来找过我?」
「他找你干什么?」
「许久之前,他找到那篇论文然后来找我,我跟他说,那篇论文是你代笔的。」
我握紧双拳,感到怒气直往脑门冲,真有冲动往他那张脸挥一拳。
「……你是……现在是来向我示威还是怎样?当我以为我是注定要帮三月的、决定死也要帮他的时候你就过来跟我说,这一切又
是你安排的?是你不要然后让给我的?你想我跟你说谢谢吗?」
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给这个男人左右?
「我知道他是杀人犯,但我相信你可以的……不、我当时肯定他就是你飞黄腾达的机会!那时候我还不知道Larine是他的前妻,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那我告诉你发生什么事,那个女人是个变态!那女人比三月更有精神问题,她把搜集病人当嗜好!跟那些所谓的权威医生把三
月当白老鼠般做尽实验,把他推下泳池让他溺水!」
「透,不用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了。」男人蹙蹩紧眉头,把身子往后拉,「你所说的什么搜集病人、把他拿来当实验,有证据吗
?口说无凭,那男人是MPD,如果他没有强烈的自我催眠倾向也不会发展到两个人格了。你凭什么相信他的话?他说被Larine虐
待?你要在法官面前这样说吗?没证据的话就叫诬告。他会拖垮你的,他让你变成一个笑话。」
「所以我去帮他就变成一个笑话了?那你算什么东西?收一大笔钱然后听那些富豪的性变态幻想两小时,你这就叫帮助别人了?
这就够你自我满足了吧?我不是你,这样的事我可以做,但我不会。」
「这世界有什么是事不用代价的?你以为什么都不干只凭着一股正义感,、道德观念就可以收钱完工吗?你也要过生活的,透,
你现在还全天候只照顾一个精神病人?医生不是这样当的,你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连看《孤星泪》都
会哭。」
「我看《孤星泪》会不会哭干你屁事!」他抓着我的手臂,我甩开。察觉到咖啡室外的接待小姐看着我俩,我赶紧压低了声量:
「我不像你那么『伟大』,我一开始真的像你所说的,把他当成论文材料……一个机会、一个奇特的病患才帮他!但我要怎么让
你知道有人陪的感觉多好?至少现在我看那些哭到死去活来的电影有艾莉儿陪我一起哭,我刚刚还送了圣诞礼物给阿密,他说从
没有收过圣诞礼物、也没有生日,天知道自从为了大学圣诞联欢抽奖后,我就没买过礼物送给任何人了!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当我看见三月牵着他女儿时的表情,当我看见艾莉儿跟阿密多高兴时,我就知道,我是对的。
「那些只是分裂出来的人格,那什么都不是!透,你在自己欺骗自己,当你比病人还不清醒时,你还有什么能力去治疗他?」
「当初是你把他推给我的、你安排给我的,现在又因为你的好朋友Larine而想把他带走?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我现在只要求你
做一件事——以后别管我了。」我看进咖啡厅中,大事不妙,那男人起身往我们这边走来了!我还没付账啊:「我们庭上见吧。
」
易岚抓着我的手臂,想把我留下来,「我看了你的笔记本,那是真的吗?他是个同性恋?」
「……易岚,我以为我们念心理的都不会歧视同性恋……」
他千里迢迢赶来找我,只因为阿密是个同性恋?不,阿密曾误杀过人,有暴力倾向,我想易岚的担忧是对的,因为我看见阿密冲
出来了!
「阿密,我还没付账!你想圣诞节害我被抓去警局吗?」
我咬牙切齿地向他吼,接待小姐完全不敢走过来调解,只吓得缩成一团。
男人虽然是向我走来,但眼神像要杀人般瞪向易岚:「嗨,我认得你,让三月吃闭门羹的大医生。」
他一定是看见易岚跟我纠缠不清,以为我惹上什么麻烦了。易岚不知道阿密的厉害,他的力气大到可以徒手掐死人,我下意识地
伸出手,把易岚往后拉,拉到自己身后……
谁知道眨眼间,我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向前倒!
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阿密拉住我的手臂,把我扯过去,然后我听到他的劲爆宣言:「这只是我的东西,你给我滚远一点!如果你
敢对三月跟这只东西出手的话……」
……什么跟什么?我是「这只东西」吗?我出柜了吗?
我刚刚向着我多年的好友,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出柜了吗?
「阿密!我们的关系不是这样的吧?」
即使想报复易岚让三月吃闭门羹,话也不用擂得那么狠吧?搞清楚一点,这招报复到的只有我而已!为什么要出柜?应该恐吓易
岚说要冲去厨房拿切肉刀干掉他才合理吧?要不像对我做的一样,扑上去强暴易岚啊!出柜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不懂啊!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男人突然使劲掐住我的下巴,我微微张唇叫痛……
男人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完全知道这是什么八点档剧情,我赶紧用手把他的脸推开,我已经推到他面容扭曲,眼耳口鼻都
差点移位了,男人还是坚持压下来!
「滚开,阿密!」
「明明已经吻了不知几百次了!」
该死的是我完全不能反驳他的话,即使每次他都是来强的,但还是让他得逞了!
「……阿密,看着我!」我使尽吃奶的力推开他的脸,他的手臂像钢条般搂紧我的腰,我退无可退,只能一直弯腰,我都快拱成
一道桥了:「阿密,走入海洋!你听到我说的吗?进入海洋,换三月走上陆地!阿密,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妈的……」
他抱着我,我感到男人在发抖,抖头越来越厉害,不知道是因为三月在抗衡他,还是因为我的「通关密语」起了作用,即使意识
越来越抽离了,他还是一意孤行地压下来!
「阿密……嗯!嗯、嗯嗯——」
他的唇贴上我的,我只能发出反抗的支吾声。
我听见易岚说「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治疗」,然后是他离去的脚步声。
喂,易岚!你不是应该来救我的吗?你不是我的死党吗!喂——别走啊!
荒谬的是,我还从交贴的唇间嗅到野莓的香跟奶油的甜味。
男人的舌头没有伸进来,我正奇怪,下一秒——
男人便昏了过去,压在我身上。
「喂、喂!」
我正发愁地数着皮夹里还剩下多少张纸钞时,男人醒了过来。
我赶紧把皮夹收起来。
男人眨了眨眼睛,然后用手揉着发痛的额角。
当他看见手腕上的红带时,他想了想,然后笑了,知道自己把红带偷走了。
我看见他的眼珠子转向我,看见倒转了的我。
他正躺在商场的椅子上,就是供人歇脚的那种。
他高,差不多占了整张椅,我也只分得一丁点空间坐坐,从刚才就承受了不少人的怨恨眼神,他们拿着大包小包的圣诞礼物,竟
然看见两个男人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厚脸皮地占着长椅。
「醒了?」
他有点艰难地坐起来,我看得出他想说话。
但身上没纸没笔,只好把手掌递给他,男人的长指在我的掌心轻划着,有点痒痒的。
他低下头来专心的写,在那段安静的时间里,我竟然被那双唇所捕捉……
以我的角度只看得见他的鼻尖跟嘴唇,只要想到一天之内被那双唇吻了几十次,就觉得难以置信。明明只要稍微想像一下我用力
压下那柔软唇瓣的感觉,就会开始发热啊……
都怪阿密那混蛋三不五时就亲过来,搂搂抱抱的,让我对三月的感觉也混淆肴了。
这只是朝夕相对跟阿密强迫我接受而产生的错觉,绝对不是我变GAY了,是我跟这男人住在一起关系太亲密了,我也太久没做,
对有温暖的人体有反应也是很正常的……
那双唇突然离开了视线范围,我正疑惑,就看见男人困惑地看着我。
他的疑惑不下于我,我这才发现他写完了,我根本没有留心他在写什么,只好含混过去:「嗯……嗯,我明白了。你不用太介意
阿密的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他做错了后果不用你承担。」
其实我一点也不明白。
三月应该是为阿密刚刚的举动道歉,我也就随便混过去。
反正看男人轻轻擦着嘴的反应,八九不离十了吧,这个不用念心理学也知道。
离谱的是我看着他频频擦嘴,竟然想拉来开他的手再吻一次、深入一点。如果阿密得悉我对三月有这个念头,绝对绝对会把我碎
尸万段吧……连我也很想打自己一拳,让自己清醒点,不要再因为太久就没做而欲求不满,连自己的病人都想出手。
男人有点懊恼,我试着把气氛弄得再热络些,圣诞节要愁云惨雾的也太悲惨了。
虽然阿密把易岚赶走的招数,无疑意爽快地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变烤圣诞火鸡。
病人可以对医生出手,但医生不可以对病人出手,这个世界还有天理吗?
「刚刚阿密昏过去了,我想他是压力太大……因为你想要出来、我命令他离开,而他的自我意识强烈到一直留下来,最后因为太
勉强而昏过去。有些案例的患者在人格转换之前都会昏过去……」
我跟他一边逛着商场感受圣诞节气氛,一边自说自话。
正盘算着等下要不要冒着被踩死的高风险去看灯饰,为了艾莉儿而壮烈牺牲一次,就发觉现男人早就没有跟在我身后了!我紧张
地转身寻找,左顾右盼,才在一排玩具货架之后看见他……
「你吓坏我了!我以为你被人不知撞去哪了!」
现在人这么多,失散了的话难道要去服务台发寻人广播吗?
我退后两步,发现吸引住男人脚步的是琳琅满目的鲜黄色,这是什么……
简直是海绵宝宝的人海攻势嘛!
男人看我一眼,像在说对不起,我也没有真的生气。
他抽起满满一挂钥匙圈的其中一个,注意到我的视线后,他便不好意思地放下。
大概觉得大男人在海绵宝宝的货架前流连很怪吧。
我知道他跟艾莉儿一起看每星期的卡通片。
他想要离开,我把那个海绵宝宝的钥匙圈拔下来,顺便踮高脚跟,把货架上最大的玩偶抱下来,走去付帐,他赶紧扯着我的外套
袖子,不停摇头。
我没有理他,边走边说:「我不是买给你,是买给艾莉儿的。我想你喜欢的艾莉儿也会喜欢。」
我抱着鲜黄色的大玩偶,成为玩具区最显现眼的一个,承受众多小孩子的欣羡眼光。
我这么说,他才终于松手。
我付帐,然后把有小小海绵宝宝布偶的钥匙圈塞给他,「这个,才是给你的。」
「艾莉儿跟阿密的礼物早就买好了,是向先生你最无欲无求,我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不清楚摄影的那些装备啦,这小小的
东西就当是圣诞礼物吧……」
我费力抱起那大海绵,免得玩偶的双脚碰地。我狼狈地跟布偶抢位子置,才从掩盖我视线的大方块旁挤出一丁点空间,看到见那
男人的表情——
男人从牛仔裤口袋中抽出钥匙。
他将它挂入钥匙圈中,然后扬给我看。那只钥匙我熟悉无比,我家的备分钥匙。
他只有一只钥匙,是我家的。
挂着钥匙的钥匙圈,也是我送的。
我的心被无以名状的感情涨得满满的,高兴到脸都要红起来了。
我抱着海绵宝宝的手在颤抖,不知道是太重了还是……将脸埋在那软绵绵的身体中,我为呼之欲出的事实感到害怕。
男人指指那个钥匙圈,又有指指我。
「你想……想要还礼给我?」
他点点头。
于是我努力地开始想自己最想要什么,但我……
我看着男人,差点说出现在最想要他吻我,大概未来也会是。
跟阿密那种强抢横夺不同的吻,是那种心甘情愿的、缓慢的、细腻的吻。
这种……想要得连心都会痛的心情,难道是喜欢吗?
我念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却压根儿说不上来。
那晚,我抱着巨大的海绵宝宝,边受路人的侧目、边跟男人静静地走回家。
虽然被阿密一天之内吻了几十次,在易岚面前被强吻。
那却是我过得最美好的一个圣诞节。
「I know what you want,」said the sea witch;「it is very stupid of you,but you shall have your way,and it
will bring you to sorrow,my pretty princess.You want to get rid of your fish's tail,and to have two supports
instead of it,like human beings on earth,so that the young prince may fall in love with you,and that you may
have an immortal soul.」And then the witch laughed so loud and disgustingly.(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