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属性分类:古代/东方奇幻
关键字:古文改编 冯谖 孟尝君
第1章
田文人生头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好好过滤门下的食客,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无赖。
「我没什么嗜好。」
一个大叔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承认自己没三小路用——还说想加入自己的手下。
这是不是有点可笑?
田文皱着眉,打量这个自称冯谖的男人:
原本青绿的外衣都成铁灰、透过上头的破洞看得出里面的白色里衣恐怕自己家的抹布还比较高级些,手里拽的长剑也是灰灰旧旧,跟神兵利器恐怕是两条平行线了。
再看人嘛……长得应该还算是端正,但那一脸很个性的胡子实在让他很难判断。
照这样来猜自己要是不收留他,这人恐怕得去乞食了。
最后半是因为同情、半是自己也不差多这一双筷子的,当左右侍从问要不要这人的时候,他淡淡的笑了。
「好吧。」
谁知道这就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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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啊,我们回家去吧!在这咱们连鱼都吃不到啊——」
做为一个门下客号称三千人的住所,田文自认自己的府邸算是不小了。
谁知道这一大清早、人都还在半梦半醒之际整个府里的人都被诡异的歌声吵醒。
田文揉了揉眼,迷迷糊糊的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伸手接过毛巾随口问了家仆。
「什么事这么吵人?」
「报告,是上次收的食客在鬼吼鬼叫。
走到大厅,就看见冯谖正倚着柱子、旁若无人的低头弹着那把长剑,嘴里反覆上着的不过就那句「长剑啊,我们回去家吧!在这里咱们连鱼都吃不到啊!」
虽然原先穿来的衣服早就换上新的,只是脸上的胡子不仅没剃反倒又长了些。
看了看大厅里同样被这实在不知道该是歌声还是吼声吵醒的门客越来越多,田文皱了皱眉,思索一会儿后还是下令。
「比照其他门客的配给给他吧。」
老实说,田文根本记不得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收留的、更不用说是清楚他有什么才艺。
现在下这指令也只是想图个清净。
「唉,顶多以后要他每天早上潜入对家的宅里大吼大叫一番做为回馈吧。」
田文有点无奈的自我安慰着,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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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
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
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
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
第2章
谁知道,一模一样的戏码几天后又再度上演。
「长剑啊,我们回家去吧!在这咱们出门都没车坐啊——」
头疼,当田文再次听见这种噪音等级的声乐作品只有头疼两个字。
看着主子已经一手扶额、一手捂耳,左右侍从也是无奈的通知。
「报告,是上次收的……」
「我明白,给他车、再找个闲人替他驾驶,最好是让他常出远门大半年都别回来!」
濒临崩溃的田文如是下令。
才刚鞠躬退下,两个侍从已经交换过眼神了。
虽然说孟尝君好客的名声远布,一般已经决定收下的门客是不会轻易再赶出去,但那并不代表这样的事从没发生过。
「回头来开个盘,睹这家伙多久之后会被赶出去?」
「我赌一个月。」
「你赌屁啊,我们两个一起做庄!」
「嘿嘿嘿嘿嘿嘿嘿!」
也许在孟尝君随口应下好吧的那天开始,田家注定不得宁静。
******
「真是个宁静的早晨。」
田文看了看窗外还稍暗着的天色,满足的伸了个懒腰。
自从批给了那个疯子一台车还带驾驶后,距离上次鬼吼鬼叫已经有好些时日了。
那人也正如田文所希望的日出而出,偶尔日落了他还没回来,每天都是如此。
这反而让田文觉得有点意思了,一个口袋空空的人每天在外头这么多的时间?
心情惬意的稍微向左右打听了一下那个人出门都干什么去了,得到回答倒是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说那人每天都会举着那把小破剑去拜访他的朋友,然后大声嚷嚷着:『孟尝君客我、孟尝君客我!』」
「不嫌傻吗?」
「这属下也不是很了解。」
「行了,他爱嚷嚷就让他在别人家嚷嚷,别一天到头弹着那把剑在那不知道是在唱还是在叫的。」
摆了摆手示意要他们退下,田文不得不承认自己还真有点像在养孩子还是宠物一般。
那人一闹,他就得去问有什么要求,这次安抚好了也不知道哪时候又会再闹。
他也清楚自己大可大手一挥,命人把他赶出去,但他不愿意。
不是这人对他有什么特殊,而是就算自己忘了、但也肯定是他本人点头留下对方的。
他生平最讨厌被人反悔,因此也决心不会轻易做出这等背信的事情。
「算了,反正也就这么一个人嘛,我还养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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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
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
第3章
深夜。
「长剑啊,我们回家去吧!在这咱们根本没法养家啊——」
「嗯……」
听见似曾相识的歌声,只是这次却不是从远处传来,而是感觉近在咫尺。
并不像前两次那要刺耳怪异,这次的歌声意外的动听。
从寂静无声的四周,田文大概猜得到现在是大半夜,他不明白来者在这时候低声唱歌的意
图。
试着睁开眼,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奇怪,怎么全是黑的?」
田文暗自心想。
说来也挺窝囊的,其实田文他非常的怕黑。
怕归怕,田文却不打算蜡烛点整夜。
毕竟有钱也不是这么挥霍的,更何况要是被家仆或宾客撞见了那不是给人家笑话了吗?
因此他睡觉时总会开着窗、好让月光能透进房里。
至于碰上无月的夜,他必定早早就寝,千交代万交代下人除非危及性命不然别吵醒他。
但眼前的黑不太对劲。
照理说今晚是有月亮的,而就算是无月的夜也不至于如此黑暗。
无暇思索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田文的思绪就因脸受到被突如其来的抚摸打断。
「长剑啊,我们回家去吧!在这咱们根本没法养家啊——」
和着剑震动的嗡嗡声,富磁性的男音在空气中回荡,形成了一种意外的和谐。
脸就这样被人轻柔的抚摸着,别说享受什么温柔,田文只感到毛骨悚然。
全身紧紧的僵着,呼吸声稍微急促点都让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制造噪音,最后还不由自主的屏息听着。
就这样持续了几分钟,田文耳里只听得到只有那人的歌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先……先生都有些……什么亲人要养?」
先前听着那人的声音听到有些痴了,田文这时才想到该开口问,只是有些害怕那双还在自己脸上来回轻抚着的手而断断续续。
没想到,刚才还低吟着的嗓音辄然中止,战战兢兢田文不敢出声。
突如其来的,房里被一阵突兀宁静占据。
良久——
「我有母亲。」
那人终于回应了。
本来也只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但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也只想到养家这件事就随口
问,他自己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回答。
「我明白了。」
弱弱的这么回了一声,田文算是明了对方的意图了。
片刻,原本几乎贴着自己脸上的那只手突然抽开,看不见情况的田文只听见疑似是那人走路的声音。
看来那人打算离去了?
田文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但不敢出声、甚至还屏住呼吸,赶紧喘了喘气。
……话说回来,貌似自己才是这间宅子的主人吧?
「嗡——」
长剑的声音再起,否决了田文的想法。
没有离开,那人又再次开口唱起了歌。
只是这回歌词不再是长剑啊、我们回去吧之类的语句,而是最近在民众之间流传的一首小
调。
歌词主要是描述一名富家千金偶然看见了路过自己窗下的年轻书生而倾心不已,于是每天偷偷的寻寻觅觅,多次暗中相助对方、最后两人相爱相依这样通俗的爱情故事。
不明白这人在这种时候唱这曲的原因,但只觉这调子男人唱起来似乎也还不错。
迷迷糊糊的,田文再度睡去。
「……你可知道啊,那带走我魂的你啊。」
从窗洒下的月光皎洁,房内的空气在入秋后越发清冷,那人低吟的嗓音回荡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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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 「有老母。」
第4章
隔天一早,田文就命人查查弹剑高歌的怪人是否真有个母亲,得到肯定的消息后,便让人定期送一笔钱去,虽然不是什么很大的数目,但对个独居的老人家来说却已足够过上不错的日子了。
不过说起来田文这么急着办好这事原因说来有那么点呆:他后怕了。
一早醒来睁眼还是一片漆黑,田文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原来被人偷偷用黑布蒙上了眼。
他真的意识到怕了,怕自己会丢了小命。
这个大宅子里头住了这么多的食客,虽然每个都是他看过之后才收下的,但他可没过目不忘的本事,更没把握每个人都是真心的想加入他的门下。
这里头,有多少个眼睛?有多少个奸细?田文不知道,也没手段知道。
但是比起那些,他更怕的是:有多少个刺客?
那个怪人就这么轻而易举进了他的房,而自己也丝毫没有警觉的被绑上这么条布,更要命的是自己就算当时醒来还傻呼呼的听人家唱歌听到蒙了,那人手上还拿着剑哪!
「让你蠢、让你蠢,让你命都快没了还傻着听歌啊……」
看着刚才自己取下的黑色布条,田文吓得一身冷汗,口里骂着自己大意。
冷静思考后,他下定决心就算再怕也绝对不再开窗,并且一定得照那怪人的意愿办,免得他
老人家不高兴不弹剑了,改架到自己脖子上。
幸好,这种最悲惨的可能性终究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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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呀,咱们赚翻罗!」
「怎着?」
「不就上次开的那盘嘛,那个鬼吼鬼叫的二愣子居然还在啊!」
「我想想……最久的是赌一年内对吧?」
「是啊,今天正好满一年!」
「嘿嘿,走吧,讨债去!」
平常在田文左右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报备的那两人哪还有半点严肃的样子:一个乐呵呵眯起了眼,另一个正忙着用衣服楷去口水,一整个猥琐和痴呆。
自从田文定期送钱到那老妇人的家中后,整整一年没再听说过门下有人弹剑高歌了,而那怪人也就渐渐淡出了他的脑子。
但这几天以来,田文在自己的书房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背着手一边叹气一边踱步。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他很焦躁。
原因无他,就因为这几天也是他该收债的日子。
「唉……找谁去好呢?」
如果目光可以瞧破物质,那恐怕现在的书房里会到处都是大洞。
田文随手拿起已经凉了的茶,呆呆的望向天花板。说起这可真是个麻烦事。
要收债嘛,总不能找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一点威吓力都没有谁还理你;也不能找个大老粗,
威是威吓了但要是漏收或多收了恐怕也是一问三不知,找个合适的人何其困难,任田文左思右想还是不知道该派谁去干这活。
「算了,就当作是大姑娘抛彩球招亲之类的随他去吧!」
最后心一横,田文随即拿出笔和纸,开始写起了告示。
心烦意乱之下,他并没有注意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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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第5章
讨债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因此田文也不指望短期内能够找到人接下这件事,但出乎意料的,公告才贴出去没多久左右侍从便向他禀报:有个叫冯谖的自愿签名表示他能。
「冯谖?」
田文轻咦了一声,声音虽小,但常年跟在主子身边的左右侍从随即注意到,接着就替田文更仔细的介绍。
「就是那个唱着长剑啊,我们回去家吧的那位。」
那位贪得无厌的米虫。
两人在心里都这么默默的补了一句却也没说出来,因为深知要是真的讲出口,那岂不是变相的骂田文眼光不好、养了米虫吗?
于是两个人四只眼就这样盯着他们的主子等候指示。
「长剑啊,我们回家去吧。」
那晚低沉中带着莫名感伤的歌声似乎又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冯谖……」
再次轻声的念着那人的名字,田文也说不上为什么,回想起那人做出的种种怪异行径,自己
明明应该害怕、应该厌烦、应该急着赶走这个祸害的,但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却丝毫升不起这些「应该有的情绪」。
反倒像是蜡烛,平时不去管,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要是点燃了它,即使把火熄了,残留的温度还是需要时间才能散去,自从上次的事情后田文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想起这个人了,如今一被提起,一时之间怎样都没办法不去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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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田文似乎想什么想得入神,两个侍从对看一眼便展现出长期培养的默契做出一模一样的
动作:倒退一步、观察田文发现没有动静、开始八卦。
「欸,你说那人这么贪得无厌老板会放心让他收债吗?」
「要是我就宁可自己跑一趟也绝对不会放心让他办。」
「或者是改派自己能更信任的人去,虽然强行命令有点伤感情,但总比出包好!」
「呃,等等……照你这么说,我麻烦就大了。」
「啊?」
「我人品优、色端正,做人又这么成功,你说老板不找我帮他收债找谁?」
「……你晓得谦虚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当然,不过比起那个,你看……」
「怎着?」
「……老板是不是脑袋烧坏了?」
侍从这样滴滴咕咕半天后转望向田文,惊讶的发现他居然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人果然有才干,是我辜负了他,从未接见过他……」
田文还不晓得,自己无意间流露的笑容在他两个部下面前看起来有多么吊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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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孟尝君出记 , 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 于薛者乎?」 冯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 「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为尝见也。」
第6章
最后,田文决定亲自接见这个叫做冯谖的人,不光是因为收债关系到他的收入,其中还是有那么几分是单纯自己想再见他一面。
现在的书房以前原本是宅里厨子的住所,但某次意外的发现这里有扇总是透着柔和光线的窗后,便决定要将这改成自己读书的处所,便要厨子换到另一间空房了。
从此之后,只要是田文觉得需要一点安宁或者想要冷静就会待在书房,看几个时辰的书,然后再次面对生活上的挑战。
对他而言,这里就是能让他平静的处所、精神上的驿站,也就是因此,他选择了在这里和冯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