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叔说老规矩。”王翊不看菜单，看人。

小郝从老郝的灶台一吆喝：“老规矩。”

清脆略带乡音的叫声雨点儿似的打在王翊心上，小编辑真正的成为了过去式。这顿饭不哄嘴巴哄眼睛。王翊回家编辑已经走了。电脑桌上的字条被他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无非一句“我爱你”，无非一句，他都不接受。

第十二章：王翊——新的旧

王翊取消了旅行计划，每天跑步，晚上叫外卖，有空码字。这时候码字的他不再是奇幻大神，而是某网络文学网站的小透明。真是小透明，都po两年的文了，专栏收藏愣在个位数。叶小毛说他的文是“快餐”，王翊不否认。当年他完全是研究清楚了中外各国奇幻名着的写作路数才开笔的，还深刻学习过如何跟读者卖萌BG线里卖腐QQ群里耍帅微博上文艺装逼，总之，为了名气和票子各种不折手段，对文也就那么三分功夫。王翊是绝对有写作天分的，否则怎么能只耍三分功夫就把各路读者弄得五迷三道的，当然，他更多的功夫下在交际上，早些年跟网络编辑交际跟留言撒花的小读者交际，这些年跟杂志责编交际跟出版社老总和众多零零碎碎的老总交际，读者变成了粉儿，也就没交际的必要了。写手成了神，自然得有些神的傲慢，傲慢且自尊，起码一点，他没有枪手，也瞧不起用枪手的某某们，而王翊本来的文笔全洒在小透明的专栏里，明明是容易惹火的耽美题材，却叫他写个晦涩艰深。这些没人看的文才是文学，更接近于他的思想。绝望又仓惶的爱情，是上帝对严肃的生命开的小小玩笑。

“零收藏零留言——”王翊习惯了小透明跟大神之间的精分。他不会过分要求自己成功，事实上，一辈子有一件认定的事情能成功就算得上完美人生了。他非常好，写字拿钱，有人爱有人恨，还有个叫“小郝”的新目标。

门铃响了，是小郝。“俺来给你送外卖。”小郝跟王翊熟了，少了最初的拘谨，浑身都是爽快的少年气。

“进来吧。”王翊微笑，跟小郝倒了杯水。

“不，不用了——”

“休息会儿，这个点儿大排档的人也不会多。”王翊看了表，凌晨三点。他故意挑这个时间点餐，这样男孩儿才没那么匆忙。

“俺还要帮俺叔收拾呢——”小郝被王翊按到沙发里，大骇。“俺，俺脏！俺衣服上都是油——”

“没关系。”王翊的笑容维持在刚刚好的弧度。对于新的暧昧对象，他总会无限纵容。无限的，纵容编织成陷阱。“小郝什么时候来你叔儿这儿帮忙的？”

“俺来两个月了。”

“习惯这儿吗？”

“习惯！城里什么都好，夜里都跟白天似的！马路那么宽！车也多！俺叔还带俺上了商场，城里的商城比俺们老家的商场大了十好几倍呢！营业员也怪漂亮怪香的——”小郝突然哽了，脸红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俺，俺说太多了。”

“我喜欢听。”王翊抻着下巴，洗耳恭听。“小郝，你的全名是什么啊？”

“郝好。”

“郝好？”王翊咀嚼起童真的名字。“好名字。”

“不好，俺娘瞎起的。”小郝的脸就更红了。

“小郝就这么出来，你娘舍得啊？”

小郝愣了愣，低下了头。“俺娘去了。俺得给俺妹挣学费，俺妹成绩可好了，俺叔说俺妹能考上大学——”

“那你呢？你不想上大学吗？”王翊捧起小郝的脸。红扑扑的脸，烫手，质朴也是烫手的。

“俺成绩不好。”小郝不好意思的笑，还是那口闪钻小白牙。漂亮。王翊极富技巧的一点儿一点儿的挖掘小郝，觉得这个男孩儿再好不过了，不谙世事还特别听天由命。小郝最亲的人只有一个妹妹，老郝虽说是亲戚，不过就是个远房，看孩儿可怜才拉拔他来城里。“俺要好好给俺叔干！俺将来要报答俺叔——”

“傻瓜。”王翊轻笑。他需要一个傻瓜爱他，需要游戏。

小郝窘了。“反正俺是这么想的。”

王翊又看了小郝一会儿，拿过了沙发上的外套。“我送你回大排档。”

“啊？”小郝看了看墙上的钟。“呀！都这么些时候了！那啥，你别送！俺一个人能回去——”

“我想送你。”王翊锁上了房门。

“可，可外卖怎么办？”小郝有些着急，他对待不来王翊的好意。在他看来，王翊做的，都是好意。

“外卖留着明天吃。”王翊搂过小郝，低语：“我是因为想见你才叫外卖的。”

小郝的眉毛攒到了一块儿，不懂。“想见俺？为啥？”

王翊笑了笑，并不是每问必答，把小郝送到大排档又和老郝聊了会儿天才慢悠悠的回家。

外卖变成了正统意义上的午餐，才是王翊的第一餐。微波炉“叮”的一声，王翊发呆，手机一直震动到摔下茶几，他才结束发呆。“喂——”王翊打了个呵欠，摸自己下巴颏的胡渣，宅气十足。

“下午来出版社一趟行吗？想把你完结的《灰眸》第三卷集结成书。”小编辑尽量公事公办，情愫埋在语气里。

王翊顿了一刻：“这么快？”

“第三卷很受好评，出版社想趁热打铁。”

“哦。”王翊歪着脑袋架起电话，翻开热腾腾的外卖。过了夜的蛋炒饭不可口，果腹。“下午见。”

出版社在CBD的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里蓝猫餐厅不远。王翊索性去餐厅坐会儿。“哟，你这个月的稿结了？”南猫和乌朵曼李叔洗碗阿姨才开始吃中饭。干餐厅的没个准饭点儿，客人都走了才顾得上自己。“你跟着我们吃点儿？”

王翊看了眼桌上的饭菜，笑眯了眼。“那敢情好。”

乌朵曼麻利的给王翊加了副碗筷。“王翊哥，你能给我签个名吗？我朋友是你的书迷，你那套《巫山之鬼》她全买齐了！”

“行！”王翊吃一嘴油，接过乌朵曼递过来的笔记本大笔一挥签上“立羽”。“立羽”是他的笔名。

乌朵曼又让王翊多加了几句吉利话。“我朋友说想见见你——”

王翊眼珠子一转。“你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

“女的就算了。别她看上我我又祸害一正直女青年。”王翊自喻“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其实他就占一头一尾。“风流”来“潇洒”去，叶片不沾身。

“怎么这样！”乌朵曼撅嘴，不死心，还想赖赖，被南猫泼一透心儿凉的冷水。“你朋友见了王翊能怎样！你想你朋友幻灭吗？我劝你给你朋友在这残酷的生活中留点儿虚幻的小美好！王翊这厮弯得不能再弯，就舌头直，损人不带拐的——”

“猫儿啊，你不好在长辈面前说直弯的事儿吧。”王翊嬉笑着，也是个二皮脸。

“我早知道你们喜欢男人！”洗碗阿姨白王翊一眼，又转向李叔。“我就想不通你们这些个男人为什么喜欢男人！男人有什么好的，就是一个棒槌！”

李叔噎住了。“你瞅我干什么！我喜欢女的啊！而且我是有老婆的！”

“阿姨，您这说得，各花入各眼。我还真就喜欢棒槌啊！猫儿这个棒槌我也挺喜欢的，可惜不来电。”王翊加塞一顿，满足了，抛南猫一媚眼。“亲爱的，我去出版社了，别太想我。”

“我去！这货还让不让人吃饭！”南猫真正膈应。原先就敞亮着跟餐厅里的几位说明了自己的性取向，没想到FA的大神们都不含糊，没一个扭捏的。刚开始李叔还“造孽造孽”的规劝，到现在已经放弃“普度众生”彻底“慈悲为怀”了。

乌朵曼讷讷：“连我都幻灭了。”

“幻灭就对了！”王翊摆了摆手，就悠哉的去了。

出版社任何时候都忙乱，王翊也不打搅谁，缩沙发一角又眯了一顿儿，吃得太饱就犯困不是！“怎么来了不说！翟旻都等你多久了！”一女编辑推醒了王翊，没客套。“你就仗着翟旻爱你吧！”翟旻是小编辑。

王翊扬起嘴角：“瞧您说得，我觉得您也挺爱我的！”

女编辑伸玉指戳王翊一脑袋。“你就跟我贫吧！”

王翊又跟女编辑扯了一阵才去找翟旻。“哟！我没迟到吧！”

翟旻皱着眉头看表。“你的‘没迟到’是别人的‘迟到’。”

“我真按点儿到的，只是没找你而已。”王翊这话绝情得。

翟旻抱起资料，低语：“你到底要把我伤到哪儿才算——”

“我没想伤你。伤不起啊——”王翊微笑，跟上翟旻。

《灰眸》第三卷的出版协调会，王翊大部分时间都在神游，除了商量封面和插图部分。“我坚持用卫珈谌。”

“他的画太中规中矩，而且他驾驭不了大场面。《灰眸》连载的时候就有不少读者投诉过了——”

“再给他一次机会。”王翊不听弃用的理由，就友情而言，他绝对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在座的责编美编总编们鸦雀无声，要说王翊是相当合作的作者，没有那些动一个字就死给你看的臭毛病，平常乖顺惯了的作者冷不丁儿来一个要求，还这么一个不给自己拿好的要求，都不知道怎么给台阶下。“我知道他被诟病的地方多，但再给一次机会。”王翊自己给台阶下。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没人异议。会结束了，翟旻拉住王翊：“王翊，我可以把卫珈谌调给别的作者——”

“调给谁？那些初出茅庐的新人？别了，珈谌的画再不行有我的文来撑，给新人留条活路吧。”王翊笑道。他祸害惯了别人，难得祸害自己一回。

“王翊——”翟旻还想说什么，只得放开王翊的手。老总秘书请王翊去老总办公室一坐。

王翊谢过秘书小姐的咖啡，跟在家一样自在。“老总说这次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你。”秘书小姐自个儿也端杯咖啡做王翊身边了。“谁叫你上次灌他——”

“我可没灌，老总智商不行，猜十五二十都能输满盘。”王翊闻着咖啡香，暖心。

“啧啧，有本事跟老总当面说。”秘书小姐就喜欢跟王翊侃。写字的这些人里就他最生活，写字的这些人里也就他最秀色可餐。女编辑们老爱凑一块儿讨论作者的八卦，这“立羽”八卦最多。“苏媚还追你呢——”秘书小姐比女编辑们能耐，直接追问当事人。

王翊抿一口咖啡，滋润完了才开声儿。“这同性相吸异性相斥的。”提起苏媚，王翊只得苦笑，一写言情的小资女愣把他这靠奇幻坑蒙拐骗的二逼男看上了，可是吧，男女有别啊。他的性向是小范围内的谈资，也就老总和老总秘书还有责编知道他是个弯的；而他和翟旻的事儿，就只有他和翟旻才明白。女编辑们对王翊说翟旻的爱，都以为是文字上的偏爱，她们压根儿不晓得翟旻的爱出离职责外老远了。王翊自己也头疼，为什么就这么受广大男女文艺青年的喜爱呢。“您替我给苏媚那边儿圆圆呗。”

“帮你圆过了，可人家女儿心思千回百转啊，这次写新书你猜怎么着——直接把你写成忠犬男一号！她的责编一看就跟翟旻诉苦，还让他求你放过他们家苏媚。”秘书小姐嗤笑。“你啊，肯定不是忠犬——”秘书小姐再勾起王翊下巴。“一张女王受的脸，一颗腹黑攻的心。”

“就您跟明镜儿似的。”王翊欣赏秘书小姐这类的女人，适度八卦，适度犀利，永远把握分寸，吐槽都拿捏到位，宾主尽欢。

“怎么——转向啦？”老总开门进来，就见这儿童不宜的一幕。

“老总，我能堕落到接手gay的地步吗！”秘书小姐摇曳的站起来。“今晚就不跟你们一起吃饭了，男友有约。”

老总望着自家娇俏可人的女秘书飘然离去，深刻检讨。“你说我对她是不是太纵容了？”

“女人嘛，自然是只能宠。”王翊放下咖啡。“怎么着？老总找我吃饭为公为私啊？”

“跟你能有什么公事，当然是为私呗！朋友间偶尔也吃个饭叙个旧什么的嘛，刚谈妥一个杂志收购，正好庆祝一下——”

“您要在责编催我稿的时候约我吃饭就好了。”

“怎么能耽误你工作！”老总大义凛然。“你可是我们出版社最赚钱的作家——”

“别了！还‘作家’，我就一作者，往白了说就是一写手。您别捧杀我，谢了。”王翊抖了抖灰。“吃饭去？”

吃饭，老总拉上了下班碰到的翟旻，还说走得巧不如遇得巧。一句没有意义的话放在王翊和翟旻身上又是另一番滋味。饭桌上，王翊胡吃海聊，他要不当写手，真能干销售，这一口伶牙俐齿的。翟旻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

“咱下回再聚！我就愿意跟你吃饭……”老总醉厉害了，拉着王翊一顿情深意重，好容易盼来了司机。

“麻烦你了。”王翊帮着司机把老总扶上车。

只剩下王翊和翟旻了。“我送你回家。”翟旻说。

王翊笃眉。“不用了——”

“我送你回家。”翟旻牵起王翊的手。“让我送你回家。”

多么伤感的景儿，放王翊这儿就一句“兔子不能吃窝边草”的感叹。他的小编辑要一直是那个小编辑该多好，多好啊，多好就有多糟。“翟旻，你别做我责编了。”

“为什么？”翟旻不甘心。

“我就这么一个人，你不是特别的，也不会成为我心里特别的人。以前那些，我做错了，你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一般情况下，别人说改正都是为了挽回什么，你倒好，逼我放弃。”翟旻的眼泪比感情直接。温热的泪只蜿蜒出悲伤的细枝末节。

“翟旻——”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翟旻没法儿听。他记得王翊的吻，记得起王翊每一件事，却不想记下现在这刻。

王翊被翟旻拖着走了六站路，他们之间的沉默是温情，开口才伤人。“好了，别送了。”王翊想抽烟，平常只有被逼文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想抽烟。翟旻摸出兜里的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吻住王翊。纠缠的不只有唇齿，还有坏心的尼古丁。“行了！”王翊推开了翟旻，对灵犀感到恐惧。“我不需要你，下星期起，你不会再是我的责编。”

“王翊。”翟旻的绝望是平静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