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商量可讲！明天我就把医生请过来！你不想说就不说，人家望闻问切的，总有一样猜中！由不得你！”

江珉寰没办法了，只得装虚弱，虽然他本来就挺虚弱的。这晚，有白太太关心着，没那么难过，江珉寰听着温情的唠叨还能睡一会儿。

第二十一章：江珉寰——亲

早上，白家佣人做了香粥小菜送来。白太太把粥散凉了才端给江珉寰：“我让先生批你一个星期的假，你就安心调养好——”

“我明天就出院了——”

“你出不出院我说了算。”白太太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也该来了——”

话落下，响起敲门声。一个年轻的男人应门而进。“白太太好。”

“哟，简明！这多久不见你就长这么大了！”白太太亲热的拉过名为简明的男人。“你爷爷不是说去美国留学了吗？学成归国了？”

“还差一年毕业，可我家老爷子不让我学了，说学中医的跑去外国做什么。”简明调侃起自己，几缕笑意，宛然气质。

“你不是学临床吗？”

“是。可我家的祖业得有人继承，您知道我父亲不是学医的料，老爷子又舍不得关了医馆，便把我押回来了——”

“啧啧，你也算听话，说回来就回来了。”白太太爱惜的拍了拍简明的肩。

“我无所谓，治病救人嘛，中医西医的都行。再者我自己也愿意跟在老爷子身边多学点儿东西。”简明瞧了瞧坐床上的江珉寰。“白太太原是请的我家老爷子，可他加拿大那边有位旧友病重，连夜买机票就飞了过去，到了加拿大才想起您的约，分身乏术只得差我来，您还不要嫌我刚入门——”

“这什么话！老爷子派你来定然是有把握的，而且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就跟旁人不一样，沉静得在医馆一坐就是一下午，老爷子那时就夸你是块料！”白太太把简明引到江珉寰跟前。“喏，这就是我托你看的人。珉寰，这位是简明，中医世家出身的，早五代可是宫里边的御医，解放后又给国家领导人看病，轻易请不动！你可别浪费我一片苦心！简明，这位是江珉寰，我先生的合伙人，我拿他当亲人看，就麻烦你对他上心些了。”

“我会尽本分的。”简明坐到江珉寰床前。“江先生似乎有郁结——”

“我只是失眠。”江珉寰牵起笑容，骑虎难下。“白太太言重了，你不必太——”

“是不是言重，我会判断。白太太能矮下面子请我家老爷子就说明她多半珍视你，可不让说出让白太太伤心的话啊。”简明轻笑，一番话说尽女人心里，好个四平八稳。“白太太，不麻烦的话，我想单独给江先生看症。”

白太太欠身而起。“不麻烦不麻烦，你且细细的看，我在门外候着。到时候开药该用什么就用什么，别替我省着！”

“好。”简明顿过一刻，缓缓。“还请江先生伸臂，即便不愿，过场还是要走走的。”江珉寰不好驳斥什么，这个男人虽则年轻却礼数尽到。世家啊，果真是世家出身。右腕，再是左腕，看，不问。“胃热脾虚，少食而不寐，多半缘于心病。我先开两幅药于你，治标不治本，若想好全，不如想开一些，人生在世十之八九不如意，饶是有一尚可，便要满意。”

古气的话绕成通透的理。江珉寰不接受，一之外的不如意。“简先生年纪轻轻说话倒老成。”

简明怔了怔，笑道：“没办法，我家老爷子约束得很，说是看症不稳重失患者的心。您的药我回医馆再帮您配，你明日来去可好？”

“我倒是好，但白太太那边就不一定好了——”

“没关系，我去说。医院的营养针在我医馆打也是一样的。”简明看了门，跟白太太寒暄几句，告辞。“江先生，明天在医馆见。”

江珉寰低估了简明的魅力，白太太下午就帮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生也说问题不大，就是要好好休息，针剂已经开好了，我叫司机送到医馆。明天你直接去医馆，你明天会去的吧？”

江珉寰模棱两可的应着，回家。睡了觉，开电脑，上游戏，跟秘书一起刷副本，又聊了些公事，期间又一起杀了几个欺负帮里小虾的烂号。

私聊框闪动，秘书小姐的头像。——明天要我帮你挂号吗？

江珉寰想在游戏里泡一天。——不用。

——你自己玩？确定身体没事了？

——没问题。

——但愿吧。对了，你不要弄你的装备，我帮你砸，之前的红装属性一般，这次弄套好的，你看我现在身上穿的防具，一万RMB弄得！厉害吧？

江民点了根烟，慢半拍敲字。——嗯。

游戏是消遣。要放在以前，江珉寰会这样认为，虽然他花很多时间玩游戏，但姜藤总是第一位的。姜藤不喜欢他玩游戏，因为江珉寰玩起游戏就有些亡命，通宵副本的小意思，翘课不吃饭是常事。姜藤说过他，甚至求过他，江珉寰只觉得姜藤小题大做，而且姜藤太怪！他们那个年纪都喜欢游戏不是吗！姜藤摇头：“我不愿意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你从来不去想以后，我得计划我们的将来。”他们的将来，只有江珉寰，他依旧没有变，亡命的游戏，却没有人说他了。游戏变成了必须。

“谁？”江珉寰被门铃吵醒，刚好眯过一刻。

简明在站门口，手拎一个出症的箱子，微笑道：“你没有来医馆。”

江珉寰一滞。“我没说一定去。”

“所以我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

“白太太给我的。”简明进门，这次不稳重了。“吃饭了吗？”

“嗯？”

“没吃饭的话，先吃饭。空腹不好喝药。”简明环视房子大体格局。“不介意我用一下你的厨房吧？”他完全不介意江珉寰是否同意。“唔，冰箱只有啤酒？你的生活到底有多糟糕——”

“简先生——”

“叫我简明好了。”简明扬起嘴角。“我也叫你江珉寰怎么样？”

“不怎么样——”

“喂，是楼下的小吃店吗？我刚才记了你们的外卖电话，麻烦送两客炒饭，一份排骨藕汤上来——”简明开门确认了地址，报给店家。“谢谢。”

“你想干什么？”江珉寰皱紧了眉头。这个男人不在掌控的范围内。

“跟你一起吃午饭，监督你吃药，然后帮你打营养针。”简明疏离好了自己的行程，强加于江珉寰。“如果你不满意，我只好请白太太说服你。”威胁。

江珉寰烦躁，抽烟，外卖敷衍了几口，继续抽烟，却敷衍不了中药。“我讨厌苦味。”他的幼稚，难能可贵。

“良药苦口。”简明掏出口袋里的话梅糖。“喝完药含一粒就不苦了。”

“我又不是孩子——”

“你现在就像个孩子。”

江珉寰否认不了，喝药，挂着营养针玩游戏，不再理会简明。简明则拖张椅子坐在江珉寰身后，看两眼杂志，瞧一阵游戏的，注意着江珉寰的针水。

“明天记得来医馆好吗？我不可能天天来找你。”简明问着，也只是问着。

“你没必要听白太太的话，我认得她的关心就好了——”

“我不是听她的话。”简明看向江珉寰，深刻。“白太太也不只是让我帮你看病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江珉寰笃眉，退出游戏。

“她想给你相亲。”

“相亲？”

“把我介绍给你。”简明微笑。“我虽然不太喜欢类似的安排，但的确想见见白太太口中的江珉寰。某个至死不渝的男人——”

“出去。”江珉寰还没沦落到把感情作为谈资。

至死不渝啊，谁知道。江珉寰只是不想再沾染别人的血液了，他浑身都是姜藤的血。车失控的那瞬，姜藤打了左转。不是说副驾位是最危险的吗？可是他活了下来。绝望的活着。

一星期不开机，不理来访。物管处都是快递，简明邮来的快递。全是中药，不喝也苦了。白先生抓住了刚进公司江珉寰：“这次你可真得罪我太太了！她现在就过来找你！”

“我——”

“你多委屈都好，我太太可半点委屈都受不得！”白先生叹了口气。“哪儿都别去，等着她过来清算你吧。”

江珉寰请秘书小姐泡了杯咖啡。“上次的纠纷案呢？”

“白先生交给别的律师做了，他给你接了个顾问的活儿。”秘书小姐把相关企业的资料放到江珉寰面前。“据说是指名你做顾问。”

“顾问？我不——”江珉寰哽了，白太太站在办公室门口。“你先出去吧。”

秘书小姐看得准，撒丫子的逃了。白太太坤包一扔，就坐江珉寰对面。“珉寰，你对简明有什么不满意的？”开门见山。

“我——”

“简明身家好人也英俊，虽然才二十三岁，难得人稳重。简家一早知道简明的性向，不会为难你——”

“学姐，不是简明的问题，是我——”

“姜藤死了！你要抱着一个死人过一辈子？江珉寰，你还不到三十岁！你怎么一个人过一辈子！现在是我活着，要我死了你还一个人？你想我死不瞑目吗？”白太太厉声，恨铁不成钢。“你知道我不能生的，你叫我‘学姐’，可我心里把你当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学姐。”江珉寰沉了一响，点烟。“我没想自己过一辈子。”他还有回忆。

“那你明天就去医馆。”

“但我也没想和简明过一辈子。我们还年轻，他有很多选择，我不愿意绕一圈儿回来还是自己。”江珉寰退而求其次。他的心老了，没法儿要求别人跟他一样。

“简明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他不是那种轻浮的人。你想想，简家老爷子即便知道了简明是同性恋也愿意把衣钵传给他就说明——”

“说明简家没人。”江珉寰有自己的认知。他在出柜之前也是江家的二少爷，X几代的名号对别人有吸引力，要放在江珉寰身上就是侮辱了。江家发迹于清末，民国时期得成名门，解放后，江家先辈看清形势把小辈送出国，而当家者留于内于当权人交好，十年动乱期间，江家也吃了苦头，但根基还在，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出国的小辈成了归国的长辈，各有建树，才得以把江家发展成望族。而江珉寰这一支一直在国内，江家旁系自然马首是瞻。江珉寰的父亲曾经非常看好江珉寰，因为江珉寰聪明而自制，聪明是其次的，自制尤为可贵，然而人不若天算，天生的聪明无疑，自制则为表象。江珉寰出柜后，江家上下便是骇然，父亲更是打击深重，他让江珉寰想清楚了再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这辈子得跟姜藤过。”江珉寰很是认真的想，想了整整三年，从他跟姜藤交往就开始想。可惜父亲不认，急急把小了江珉寰一岁的弟弟扶了起来。江家的三少爷就是混吃等死的主儿，大少爷在欧洲闲散作画看热闹，二少爷？没有二少爷了，只有江珉寰。江家没人不是，简家同理。

白太太知晓几分江珉寰的往事，但各家处事不一样。“简家的医馆是祖业，他们自然是不靠医馆生活的，所经营的事业样样都比医馆赚钱，但祖业就是祖业，任你多有钱也不能丢了根！你以为简家是没人才随便捡了个简明？恰恰相反！简明是简家老爷子千挑万选的！当初简家的子孙都送老爷子跟前儿念学，大家都心心念念的盼得被老爷子选上！那阵仗我可见了！医馆院子里十几个小孩儿落座切白术，馆内伙计做师傅！到最后只有简明入了老爷子的眼！继承了医馆也就等于继承了简家那七八家公司各百分之五的干股，你是搞金融法律这块儿的，应该知道百分之五的干股意味着多少钱——”

“那我就更高攀不上了。”江珉寰一落魄被弃的“王孙贵族”，何来福气飞上枝头呢！再说他从枝头上飞下来，无甚留恋。

“珉寰！你以为我就看中他那些个外在呢！简明真是好孩子！出柜吃的苦不比你少！当初你好歹有姜藤在旁边照应着——”

“学姐。”江珉寰捏扁了空掉的烟盒。“当初我身边有姜藤，可是没有姜藤了。”

白太太急得眼泪都掉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由着你自个儿心疼，就不许别人心疼你！珉寰，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儿？没有姜藤就不能没有别人吗——”

“我还有你们啊。”江珉寰绕过办公桌，矮下身拭去白太太的泪。“喏，都哭花了，可惜一张好脸。”

“我这脸有什么好的！气都被你气老了！”白太太软了声气，真心疼低姿态的江珉寰。“珉寰，我就求你这次，试着跟简明处处，如果真的不行，我不逼你。试试好吗？”

江珉寰说不出“不好”，不好的只有自己。相亲吗？相了，相着。要姜藤知道了大约会笑话自己吧，江珉寰最先笑起了自己。相亲的同性恋。

第二十二章：江珉寰——控

昭铭堂坐落在商业区的尾巴上，周围都是高楼大厦，尤显格格不入，但一块文物建筑的牌子立在堂前，自然是不一样。江珉寰掏出烟，沉吟着，又放下。“请问简明在吗？”

立枣木高柜旁称药的伙计顿下手脚，微笑：“简医在看病，劳烦您等等。”说着，须臾送上一杯热茶。

江珉寰抿着苦香的茶，一丝局促。一刻后，简明自内堂出来，见着候在大厅里的江珉寰，扬起嘴角：“我在等你。”两厢的等，千般留意。“小孙，要是还有客来，麻烦你都转给萧老。我这儿有要事。”

称药的伙计便是小孙。“好嘞！只怕过后萧老找你算账！”

“过后清算，无妨。”简明引江珉寰进内堂，而绕内堂入后院。昭铭堂是旧式格局，前殿开阔，内则繁复。各间雕栏花窗，长廊曲折愈幽静的，简明推开一扇木门。“请进。”

江珉寰怔了怔，从命。“我来是——”

“这星期没好好吃饭吧？”简明展开黄花梨榻上的被。“躺下，我给你打针。”

“我——”

“有什么话等针水入了血再说。”简明手脚麻利，取来吊瓶吊杆，抓着江珉寰的手腕消毒落针。“成了，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江珉寰还是摸出了口袋里的香烟。瘾。“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