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长雾
长雾  发于:2013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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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扶灵回乡,曾松远希望能将祖父葬入故里祖坟,却被告知身份错误。

他把祖父遗物中的两张老照片当做线索,希望找出祖父的真实身份。

不曾想老照片引发的回溯与追寻,牵扯出了半个多世纪的爱怨别离。

那些默默度过自己唏嘘一生却早已被忘记的人们,或许只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留存了他们梦想开始时的样子。

注:老照片背后的故事,深夜剧风格,适合睡前食用。

第一章:老照片

祖父过世的时候是冬天,接近春节的时候。过世的原因是心力衰竭,或许他年迈的身体已经再也无法承受这个寒冷的冬季了。

父亲把我找去全权为祖父操办后事。他也已经年过半百了,或是因为许心力不济,所以无法操办自己父亲的葬礼。也或许是因为从某一年开始,他就与祖父十分不亲近。

祖父留在养老院的遗物很简单,只有他那几件洗到发白也不肯换的中山装和我送给他的衣物,还有便是看书用的老花镜与放大镜。我只知道祖父名字是曾梓繁,他在哪里读过书、习过字,有过怎样的人生经历,我一概不知。父亲大概也永远不会对我说起吧。

整理遗物的时候,那几件发白的中山装我舍不得扔,只是抖落开准备重新叠好。但是摊平衣物时,在那洗薄了的布料下,我摸到口袋里有几张硬纸片。遗言?我的脑海里第一瞬间冒出这样的字眼。我期待他留下只言片语,因为我知道那一定是留给我的。

好奇的我掏出了硬纸片,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并不是我猜想中的遗言或者什么莫名其妙的卡片。而是两张黑白照片,我从来没见过的两张老照片。

一张是一群年轻人的合影,年代应该十分久远,因为照片上有人穿着长衫也有人穿着西装。他们站在旧时的宅院里,神情轻松,但再细看却又觉得那些面孔早已被岁月模糊了眉眼。另一张照片是三个年轻人,穿着衬衫,笑颜清晰。翻过来,一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工整端正的繁体小楷,是祖父的字迹。

这些人,是谁?

我的祖父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但是清瘦矍铄,并且和接受过那个时代教育的所有老人一样,有着一手非常漂亮工整的字。因为父母是双职工,在我还未上学的年纪里,大部分时间被寄养在离家较近的外祖家。但是偶尔和祖父在一起时,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教我习字。他安静、耐心并且总对我露出温煦的笑意,这些是永远留存在我心里的印象。还包括他那个小小院子里的石桌和桂花树。

初中的时候父亲下海经商,我们一家搬离了世代生活的城镇,来到了城市。那段记忆对我而言鲜明而又模糊,总之我经受过生活的差异以及父母的离异与再婚。就在我越来越适应城市,几乎忘记曾经那个城镇时,祖父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满头银发瘦得皮包骨的老人,是我的祖父。他虽然一直清瘦,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瘦得仿佛只剩下骨骼的重量。

家里并没有亲近的血亲,祖父这些年一直是由邻里关照着。但是几年前,那个寡言温煦的老人突然开始嗜酒,到了几乎不用饭的程度。他的身体急速衰弱下去,一直瘦到只有皮包骨的样子。不论大家如何劝说,老人都我行我素,于是他们不敢再照顾老人,只好通知父亲。

我记不起来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祖父疏远的,总之他勉为其难将祖父在这座城市里安顿了下来。祖父在父亲的责备下,慢慢又开始正常进食了。虽然他依旧会温煦地对我笑,但是我发现他的双眼已经浑浊了。在父亲幸福美满的再婚家庭里,我是个异数,祖父更是。于是我们祖孙两很快搬了出来,我去了寄宿学校,而祖父去了养老院。

不知是我们曾家的遗传还是什么,母亲离开以后,我们家的亲情愈发淡漠起来。我和父亲的关系渐渐也如同父亲和祖父,有了奇怪的疏远。我时常觉得他与继子之间更像一对亲生父子。于是我放假的时候更常与祖父在一起,时常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起看书,一个漫长的午后就过去了。

在我考上研究生那年向父亲出柜了,并不是找到一生伴侣什么的,只是觉得是时候向他坦白而已。父亲一直是个很讲理的人,但是那次他非常生气,发了很大的脾气,几乎到了和我断绝关系的程度。而我心里居然想着,想断就断吧,因为我们已经根本不像父子了。之后父亲冷静下来,只字不提这事,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冷淡了。

有的时候我真想问祖父,为什么我们祖孙三代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我不想让老人担心。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因为祖父也没问过我,为什么父亲从不来探望他?

我聘上大学助教的时候,祖父非常高兴,他说我们家曾是书香门第。我不知道我们老曾家的过去是怎样的,没有任何人对我提起过。总之在我当上讲师第二年的这个冬天,祖父过世了。

刚得知祖父过世的消息,我并没有什么悲痛欲绝的情绪。还记得小学时候外祖过世,从听到消息那一刻起一直哭到头七,几乎把眼泪都流干了。但是知道祖父过世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心里空落了一块。我与祖父的关系是平淡而又温和的,似乎没有什么大悲大痛可以抒发。一直到我去养老院接回祖父的遗物,也情绪正常,只是有些唏嘘感叹。

但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阳光洒满了那个小小的院子,桂花树下,祖父笑着对我说:“松远,爷爷终于可以走了。”醒过来以后,我泪流不止,之前那阵空落慢慢就变成了附骨难消的悲伤和寂寞。

我的爷爷死了。

第二天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希望我全权处理祖父的后事。家族的墓地在南边老家,这就意味着我扶灵回乡,回到那个离开了几十年的城镇。幸好学校已经放假,而今年,大概是我与祖父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那个孤零零的骨灰盒让我的心再度刺痛起来。

我的祖父,他曾经是个怎样的人?有过怎样的人生?我要为他选上哪一副遗照,我要为他刻上怎样的墓志铭?他死前依然放在心口的那两张老照片,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

我突然渴望了解他。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提及旧事,但在他走后我还是希望能够了解他。因为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最孤独难捱的十年。

第二章:故里

故乡在南方,是一座山城。山城的冬天是刺骨的冷。

我带着祖父的骨灰与遗物,回到了他冷冷清清的小院子。桂花树的叶子都落光了,石桌石椅看起来冰冷极了。

这座院子或许是祖父留下的唯一财产了,这里也是除了养老院以外我与他相处最久的地方。但是这座残留于童年记忆的院子也很快就要不复存在了,外墙上的拆迁公告历历在目。父亲一定不会回来打理,于是我准备在离开前整理祖父留在这里的遗物,带回我的住处。

虽然回到了故乡,但是曾家故里却不是祖父院子所在在县城,而是距离县城几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古镇。我从来没有去过,但祖父告诉过我那是个丹桂飘香、三面依山而建的村落。那里曾是这座山城的边陲古道驿站,并且出过数百位秀才举子。啊,之前说的书香门第大概就是指这个吧,我微笑了起来。

因为那个村落至今保留许多古民居,所以时常有观光客的到来,客车往来频繁。我第二天便买了车票,前往祖父故里,当然,也是我自己的故里。

离春节还有些时日,但游客已少,客车上多是往返城镇工作的村民。身边一个斯文的年轻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看起来不像游客,但在外工作的年轻人也鲜少有这样早的假期。似乎发现了我的在意,那个年轻人和我笑着打了个招呼:“是到桂岭来观光吗?”

我摇头:“是来办事的。”

“第一次来吗?”他看起来十分热心,“也可以顺便参观一下我们的古民居。”

我不太善于应付热情的人,只好答道:“正有此意。”

“我可以做你的导游,不用钱!”他自豪地回答。

“原来你是这里的导游吗?”我也顺着他的话和他攀谈了起来。

“我不是,我爸才是,”他笑道,“不过他那一套我早就学会了。”

“你是当地人吗?”

“嗯,土生土长!”

“那我们算老乡了。”

“哎呀,是吗?我从没见过你!”

“我祖父很早就离乡了,这是我第一次返乡。”

“你爷爷吗?那我爷爷一定认识他!一会儿我带你去见我爷爷,他是村长。”

旁边听我们说话的一些村民都笑了起来:“清许,你爷爷是前任村长!”

“那也是村长。”那个叫清许的年轻人有些尴尬地辩解起来。

“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曾松远。”我替他转开了话题。

“蔡清许,”他自作主张地和我握手,“曾氏还真是我们桂岭的大姓呢。”

一旁几个曾姓的老乡也问起我祖父的名字,然后和我说了一些曾家辈分的事。祖父是“梓”字辈,在现在的桂岭曾氏里已经是非常大的辈分了,一定会有老人知道他。真是热情的家乡人啊,我放下之前的忐忑,心里感到些许熨帖。

去桂岭的山路十分蜿蜒,简直是九曲十八弯。而且堪堪不到两个车道,若遇上两车迎面相逢,要更加小心地避让。我这半个城里人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山间古村。但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发现桂岭并非我想象中的破败村落。

过了村落牌坊,村口便是一座引凤亭,长廊上挂满了红灯笼,古朴又喜庆。极目望去依山而建的明清古居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蔡清许引着我往村子里走,被树木遮挡的村落展现在我眼前。古巷、古桥、古碑刻,家家飞扬的檐脚,蹬道边上流泻而下的活水。这里真是个古色古香的村子,恍若世外桃源一般。

“咳,”蔡清许清清嗓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指着村前的一座桥道:“这是石印桥。你看,这桥的两端有两座石碑。”

我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一块石碑上贴婴孩出生的红纸喜事,一块石碑贴村中老人的白纸讣告。这桥便也叫人生桥,从出生到死亡不过度座桥。”

被蔡清许一说我才注意到,那两座石碑上确实还残留着红纸与白纸的纸屑。所以,祖父的讣告也会贴在那座石碑上吗?我不由地有些出神。

“松远?”蔡清许自来熟地叫着我的名字,“我们进村吧。”

我随着他走过这座人生桥,沿着青石古巷走过有着几百年树龄的桂树,想象着祖父儿时曾在这里奔跑过的样子。

村子里十分安静,几乎一路上就没遇到过什么村民。蔡清许告诉我,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在外求学,青壮年也基本都外出工作了,留下的是年过半百的中老年人和村干部。远远的,我听到有扩音器的声音,蔡清许笑着和我说那一定是他爸爸在做导游。

或许这样也不错,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正是清幽些才美。

因为是依山而建的山厝,我们走到后来便要沿着蹬道往上走。蹬道旁边是阶梯状的小水塘,有活水潺潺流下,水塘边上开着海棠,水塘里还有几尾游鱼。我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一切,只恨自己为什么时至今日才返乡。

“哈哈,那些鱼是我爷爷放来骗骗游客的,”蔡清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然这种小水塘子里怎么会有锦鲤呢。”

我也忍不住笑了:“大家都懂!”

虽然古民居是一大看点,但我想早一些见到村中老人,于是蔡清许直接带着我去往祖庙找他爷爷。

曾氏虽说是桂村大姓,但还是大不过蔡氏。桂岭的这一支蔡氏据蔡清许说有族谱可考,是宋朝某位名臣的直系后人。蔡氏祖庙据说最早建于宋元时期,清乾隆年间走水后重建。而蔡氏在村中另一座有名的建筑是清康熙年间,村中蔡氏子孙高中进士后,主持修建了蔡氏宗祠。

蔡氏祖庙在我眼中就是一座旧式大厝,我在这山城长到十几岁才去城里,自然是熟悉这种大厝建筑的。但是蔡清许还是认真和我介绍:“这是单檐歇山顶木构建筑……啊,天井前面是十一级垂带踏跺……”他的敬业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进到祖庙最震撼的是堂上高悬“进士”、“举人”、“文魁”、“武魁”、 “兄弟举人”等牌匾,这氛围令人要忍不住心生敬意。

“清许,你带朋友来啦?”老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是来办事的。”蔡清许为我引见他的爷爷,也是桂岭的前任村长。

“老人家您好,我姓曾,曾松远。祖父日前过世了,我这次是扶灵回乡的。父亲交待我祖父应葬在曾氏坟地,我便是为此事前来。”我低下腰,与老人客套起来。

蔡清许不知我是为了白事而来,有些吃惊,连忙道:“松远,你……节哀。”

我对他颔首,只是等待老人的回应。

“你们有心啦,老人啊,走后自然是最想回到宗族祖坟啦。哪怕一坯骨灰撒在这山头也好啊……”老人拍了拍我的手,“我一会儿就带你去见曾家老头子。好孩子,告诉我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曾梓繁,”我连忙答道,还强调了一下车上大叔们告诉我辈分的事,“是‘梓’字辈。”

“你说什么?”老人一下攥紧了我的手,“你说谁?”

难道他认识爷爷?我有些兴奋,一字一顿道:“曾,梓,繁。木字边的梓,繁茂的繁。”

“不可能,不可能!”老人急急摆手,“梓繁兄他五十年前就死了啊!”

第三章:冬夜

“不可能,不可能!”老人急急摆手,“梓繁兄他五十年前就死了啊!”

我惊讶极了:“老人家,您是不是记错了?”

蔡清许也道:“爷爷你可别吓松远,是不是记混了?”

老人自己也十分惊讶,但笃定道:“我怎么会记错,曾梓繁是你奶奶的族兄啊!他是我们村里的教书先生,早年读过洋学堂,还有个别名叫岱远。我记得很清楚,他大概五十年前就死了,染上风寒死的。”

“岱远?”我竟从来不知道祖父还有这个别名,“老人家,祖父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生人,对不对?”

“是啊,比我长了二十来岁。要不是因为他是我家老婆子的族兄,我是不能称他兄辈的,大概都是我叔叔辈咯!岱远是他们读书人的别名,他教过我习字,我们都喊他远哥。”

出生时间能对上,那么当时曾氏里应该不会有两个曾梓繁,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而已,同名的可能性不高。遇到这种奇怪的变故,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

“松远你别急,”蔡清许安慰我,“你有没有资料照片什么的给爷爷看看?”

我今天只是来投石问路,身上并没有带相关文件。或者说祖父除了死亡证明,基本也没什么资料。不过我猛然想起手机里存有给祖父拍的照片,急忙拿出来给老人看:“老人家,这是我祖父,您能认得出来吗?”

那是在S市的时候,他坐在养老院的玻璃窗边,拿着放大镜低头读报。窗外是翠绿的春枝,阳光洒落在他的脚边。这我唯一为他拍过的照片。

“唔,是读书人啊,远哥确实是读书人。可是我们都老成一把骨头咯,认不出来啦!”老人把图片再三端详,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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