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长雾
长雾  发于:2013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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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哼一哼歌,却发不出声音。

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蔡清许今晚并没有留下,只是关心道:“你和你爸好好谈谈,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他给我买了晚餐,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吃饭。我突然觉得祖父那张四方餐桌,又显得宽大了起来。

饭后,我拖拖拉拉地倒了垃圾,整理了一下屋子,其实我心里极是不愿和父亲通话。最后终于拨出电话时,我做了一个深呼吸。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父亲的语气依旧冷淡。

“嗯,我去过桂岭了。”我这样回答。

“是要入家族墓地?”

我不知该如何说出这件事情:“爸,阿答他……阿答年后会入蔡家的墓地。”

“蔡家?”父亲很惊讶,“你是怎么办事的!”

我深吸一口气,把回乡后的种种不间断地说出来。我不想听到父亲的冷言冷语,所以不停地说着。奇怪的是,父亲没有打断我的滔滔不绝,一次也没有。

“所以阿答姓蔡,而我们姓曾。他要入的是蔡家的坟地。”我的总结很平淡。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我猜测父亲会不会暴跳如雷,就如同我对他出柜那天一样。我心里甚至有点隐然的快意:你看,你的父亲和儿子都是一个样!

父亲一直没吭声,就在我不耐烦想要挂掉电话的时候,他突然说:“是我撕的。”

“什么?”

“那张照片,是我撕的。”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父亲的声音在颤抖:“我从小被说是没妈的孩子,但我不在意,我阿爸这么多年没有再娶,一定是和阿妈感情很深。直到我发现那张照片……我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我懂他看那张照片的眼神。所以,那张照片是我撕的。”

他在说什么啊?我觉得我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所以我知道你也是……的时候,我怒极了。对不起,小远,爸爸那个时候打了你。”父亲的话语哽咽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一点也不想听。我很想挂掉这个电话。

“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奇怪啊。我一个人这么固执地生了几十年的气,究竟是为什么?其实我大概早就不气了,但是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小远,我对不起你阿答……到他死了,他死了以后,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而现在,我更是连自己死后都无颜见他……”

真是,真的很奇怪!我居然听到父亲在哭。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讽刺也罢、劝慰也罢,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和祖父之间还有这样一个秘密。我们祖孙三代之间的心结,是多么的愚蠢啊!

我不忍心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挂掉了电话。但是太可怕了,这个灯光昏黄的安静的屋子真是太可怕了。祖父那年突然开始酗酒不吃东西,大概就已经想要寻死了吧。因为住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房子里,被回忆侵扰着,真的让人受不了。

在知道了种种真相之后,我没有解脱的感觉,反而觉得越陷越深。

大概我也看不开,这世上令人唏嘘的旧事,最后都无人知晓,徒留误会。

尾声

一阵敲门声解救了情绪差点崩溃的我,我收敛起泪意去开门。

门外,竟是蔡清许去而复返。

“松远,你怎么了?你和你爸……”他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和你爸吵架了?

我摇头,有点尴尬地揉揉眼睛:“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啊,我想了一路,”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还是和我回桂岭过春节好不好?带叔公一起回去,咱们一家人一起。”

“谁和你一家人啊!”我可是个外人。

“松远,”他抓耳挠腮了半天,“我喜欢你,我和你要做一家人。”

救命!我简直要笑出来,这是什么,这是告白吗?

“哎呀,你别笑啊……你笑什么!”蔡清许着急了。

“哈哈哈哈……”

“不许笑,不许笑!你现在应该回答我才对!”他死皮赖脸的说。

“你还是先进屋里来吧,笨蛋。”我可不想在门口讨论这种事!

后来,我还是和蔡清许回桂岭去了。回到这个我喜爱无比,又令我心情复杂的故

里。

随着春节临近,外出务工的村民都回来了,整个山间村落热闹又祥和。家家户户都为佳节忙碌着,我也帮着蔡妈妈一起包饺子,还和蔡爸爸一起打年糕。堂叔公带我去见了很多曾家亲戚,我真是有点扛不住族人的热情。蔡清许就经常带着我偷跑,总算是空出一点时间参观古民居了。那些古色古香的房子至今几乎都还有村民居住,于是我们打着参观的名义,交换了各式各样的年货……

“松远,松远,我真想快点过完年。等回了S市,我和你一起住怎么样?”

“小蔡同志,进展过快了啊。”

“啊……我好想和爷爷说,我觉得爷爷一定会接受我们的!”

“少胡思乱想了你,还是徐徐图之吧,我们来日方长呢。”

节日喜庆的气氛冲淡了我日前的烦闷,看着大家和乐的笑脸,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自寻烦恼。

多少年前,那些老照片上的人都度过春节吧,大家也都和我现在一样,这样笑着与朋友家人围坐在一起。不论后来怎样,至少他们都真实地生活过。所有的苦痛、遗憾和伤痕背后,也一定存在过我不知道的欢乐和珍惜。他们的人生是由他们自己度过的,不论艰难与否,如何轮得到我这个旁人来反复唏嘘感叹呢。

我祖父的前半生,读过洋学堂、北上求过学、经历了十几年的战争和动荡;他的后半生,殉了情、收养了对方的孩子,抛弃自己的身份用对方的名字做了一个艄排工人,最后孤独地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夜。

年后,我把那三张老照片和那封信一起葬进祖父的墓穴。我终究是无法写他的墓志铭,这一生我不知他可曾悔过痛过,又如何哭过笑过。但我想,他的一生完好地凝固在过去的时光中,不需要后人的总结与感叹。

这段旧事的追寻,到此为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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