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迟钝的两颗心渐渐靠近了……
问题多多的研究生鱼住,和非常照顾他的普通上班族久留米,两人之间的感情已超越友情界线,但彼此却又不愿承认。
就在两人维持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的某一天,一名男子前来造访鱼住,自称是其心理辅导老师的弟弟。这名男子的容貌酷似已自杀的老师,使得鱼住的内心剧烈动摇。
Series.5
塑胶和两个吻
Plasticcuffs and Two real kisses
贵史:
你好吗?
首先跟你说一下我的近况。
I种国家考试我想是没有过了。唉,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会通过,所以并不会太沮丧。
但问题在于心理学这个领域,要是当上公务员还算有用,而在一般工作环境中是无法发挥的。
硕士课程已经结束,目前看来,我只能先待在大学里一阵子了。学校现在只缺兼任讲师,现在才决定要进一般公司就职已经太迟了——毕竟再怎么说,我已经二十七岁,不年轻了。总之,我打算先取得临床心理师的资格,目前正朝这个方向准备中。
贵史你那还怎么样?有改变吗?
我认为只要你肯上学就是好事一桩。不要理会那些对学生有差别待遇和偏见的讨人厌老师。我相信会认真看待贵史的人,一定存在的。
如果你喜欢画画的话,就不要放弃作画。千万不可以舍弃自己喜爱的事物。因为光是发现自己的兴趣,就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最近虽然很冷,可是已经是春天时节了,虽然我并不是很喜欢春天。
只是,我念的大学,后门那里的樱花每年都会绽放。走在树下总会不由自主地快乐起来。
春天到来的现在,贵史会画樱花吧?
那么,下封信再会。
贵史:
学校的问题解决了吗?
如果你我身处的距离能再近一点的话,我就可以成为支持你的力量。不对,因为最后贵史的事还是只能靠自己解决。不过,不管有多少怨言和泄气话,都可以跟我说。我能帮助你的也只有当听众这点事。
如果无论如何都无法忍耐的话,届时就逃跑吧。因为并不是只有面对问题努力解决才是正确的方法。我认为在自己崩溃之前逃跑,也是很重要的。你还有持续画画吗?可以逃到画里去喔,用逃跑这种说法,贵史你会生气吧。不过,唯有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才能忘却辛酸痛苦,不是吗?
如果没有避风港,活着是很痛苦的。
接下来是我这边的近况:
就快要放春假了,这段期间我接见了一名客户。但他只接受简单的心理咨询和面谈。
是名和贵史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他的家人似乎因为交通事故而身亡,不过我还没有跟他谈到那么详细的地方。
当然,因为我还没有实际面对客户的经验,身分还只是教授的助理,教授忙着准备学会的事,所以不常到办公室来,几乎都是我负责接待。
我一定是边想着贵史,边和这位少年面谈吧。
贵史,小心不要感冒喔。
对不起,好一阵子没写信给你了。
东京的梅花已经凋谢,但是樱花感觉还会再绽放一段时间。大衣太厚重了,我就把夹克拿出来穿。你那边的天气应该没有太大的变化吧。
太慢写信的理由是……该怎么说好呢,说不太出来,最近我有太多烦心的事,无法好好统整归纳,但也不能故作不知……
贵史,你还记得孩提时代的事吗?
突然问你这个问题,很惊讶吧!
仔细想想,我在信里不太常写到以前的事情。
爸妈离婚的时候,我们也跟着分开了。
那是在你五岁,我十三岁时的事,年仅五岁的你,在我要搭上父亲的车离去之前,好像感觉到了不寻常,用你的小手紧握我的衣角,不停地问:「你要去哪里?」
你不记得了吧。不过,至今我依然无法忘记,在我们相处的最后一天,你那不安的表情。
我认为,我们是不幸的孩子。
之后我和父亲两人的生活十分封闭,艰辛地彷佛要窒息。
优越感强烈的父亲,只有在日子过得顺遂时是个很刚强的人……但受过一次挫折后就变得很懦弱。他开始自暴自弃,做什么都不顺。
对不起,贵史。
至今我在信中所写的,大多都是谎言。我以为没必要把真正的事情写出来,因为那只会让你担心,其实我长期遭到父亲的凌虐殴打,失去母亲的父亲变得非常暴躁,而且还酗酒。我一直非常怕他,真的非常害怕。可是我没有对任何人说。因为被自己的父亲殴打这种事,我说不出口。
前年,父亲被搬上救护车的时候,我向上天祈祷着,希望他死掉,拜托就让他这样死掉。
结果,父亲真的死了。死于肝硬化,原因是饮酒过度。我的祈祷实现了。
我是个不幸的孩子。
你也拥有许多痛苦的回忆,现在也正在制造这样的回忆。你经常写到难过的事,大概就是其中一部分吧。我想你一定比信中所写的还要痛苦,我能理解。
贵史,幸幅这种东西——究竟在何处呢?
最近,我不停思考这件事。
我知道我会这么想的原因,是因为他。
关于新客户的事,我只在上一封信里提到一些。那名和贵史差不多大的少年——不对,他已经十八岁了,应该称呼他为青年。虽然业界禁止透露客户的名字,不过贵史应该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去,所以我就不写出对方的姓氏,只称呼他的名字。
他叫做真澄。
是个漂亮到让人有点讶异的男孩子。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才好。对了,他就像妖精一样……
虽然这么写你可能会笑我,不过他虽然有着人类的形体,给人的感觉却不像人类。
即使他非常的瘦,可是看起来却没有穷酸样,而容光焕发。长相秀丽,但不是像女生那样。应该说他有张中性的端正容貌。
跟他聊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真澄脸上不太有表情变化,或许如此才让人觉得他不食人间烟火,但又称不上冷酷。他几乎没有笑容,即使如此却又有着某种柔和的感觉。
嗯,果然关于他的外貌我没法好好表达。
真澄的双亲和哥哥因为交通事故死亡,一夕之间全都离他而去。那大约是一年前的事。只不过因为真澄是养子,所以跟他的家人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真澄养父的弟弟和我的教授是同班同学,因为真澄的行为很奇怪,所以要求让他接受一次临床心理面谈。或许就连他们亲戚之间,也在争执该如何照料真澄吧。然后这差事最后落在我头上。
确实,真澄会让人觉得有点不同。
他的情感表现太少。但又并非忧郁,或是自闭。他会专心听我说话,问他的问题也会认真回答,不论作多少次测验,结果都并非异常。
亲戚们或许认为他有某种人格障碍……例如欠缺某些感情之类。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可是跟他见面的那天,我知道,我错了。
真澄并没有欠缺感情,他只是单纯地不擅于表达。而且更重要的是,真澄所谓的不擅于表达感情,就是不会拒绝他人。
真澄可以说像博爱主义者一样,来者不拒。
总之因为他太不擅于表达感情,所以难以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容貌过于秀丽而没有亲和力,虽然沉默寡言,但是眼睛总是毫不客气地直盯着人,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由于这些要素使得真澄跟周遭格格不入。
为何真澄无法顺利表达自己的感情呢?对此我深感兴趣,通常有这种性格的人,原因都潜藏在幼年时代。
所以我就问了。我对真澄说,我希望他告诉我童年时候的事。
真澄回答,你是真的想听吗?
——说出来没关系,可是那并不是快乐的话题。听了心情可能会变得很差喔,没关系吗?
他用温吞的语气这么问我。真澄讲话总是慢吞吞的。
我回答说,我不介意。
我说我希望他把过去全部告诉我。
在那之后,我花了三天的时间,听真澄述说他这十八年的过去。
贵史,幸福真的存在吗?
我想知道。
不对,幸福到底是什么?它究竟是什么玩意呢?
就连现在,我的脑袋还是一片混乱。
我在大学和研究所所学的心理学知识完全派不上用场——不如说,我强烈感受到我自己的问题还比专业知识所说的还严重。
我以为,我可以救人,所以才走入这个职业。我想解救因为内心的痛而受苦的人们……过去我都在想这些蠢事。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我想救的,其实是自己。
我是为了拯救自己才踏上心理学这条路。从不知不觉间,到最后,我只是用精致的谎言欺骗自己。
辅导真澄,让我发现这点。
真澄是个不幸的孩子。过去,我也曾是如此。
可是真澄面对他的过去,看起来却丝毫不在意,他不会被自己的不幸过去给囚禁。虽然有些部分真的忘记,但那并非完全丧失记忆,在某段年龄之后的记忆,他都记得很清楚。
重复的离别和虐待。孩提时代的真澄,究竟是如何处理重压在身上的庞大负荷呢?
我不知道,但却难以置信。
真澄为何不会污秽不堪?为何他还能拥有一双干净无暇的双眼。为何他能够不诅咒人生和憎恨他人而活下去?
我开始有这种想法之后,就热切地觉得真澄非常可爱——也同样地令人可恨。
贵史:
连真澄都舍弃我,所以我决定一个人走。
最后我要对你说什么呢?
我最重要的弟弟,我祈求你得到幸福。
日下部槙彦敬上
01.
春天来了。
就算没有和谁约定,没有订立契约或字据,春天还是老实地来访。花蕾绽开,百花齐放,阳光伴随着强风来临。
鱼住真澄边赞叹大自然,边打开房间的窗户。
今天的风也很强劲。睡乱的头发被风吹得更乱。从带着尘屑的风中感受到春天的气息,鱼住微微一笑,他喜欢春天。
如果有人看到鱼住现在的脸庞,一定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转移视线。
从窗户探出的侧脸勾勒着完美的线条。风吹过前额的发际,露出平滑的额头。下面是形状良好到略带神经质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有点尖锐的下颚。
鱼住今年开始第二年的硕士研修课程,他是个虽然年约二十六岁却少年味浓厚的美男子。
不过,鱼住却很少因为他的外表而有好事发生。不对,正确的说法是几乎没有。他本人也对自己的容貌毫不在意。
他认为外貌这种东西,只要有长在脸上就够了。
眺望公寓对面的公园时,长长的睫毛掉到眼睛里扎得很痛。鱼住用右手背像小孩一样揉眼睛。
「给——我——把——窗——户——关——起——来——」
鱼住的身后传来含恨的声音。
「啊,你醒啦!久留米。」
「我——说——窗户关——起——来——……哈啾……」
打喷嚏的声音连续响了三次。鱼住嘴里嘀咕着关上窗户,走近倒在沙发上的友人。
「抱歉,久留米,你有花粉症吧。」
「……不要让我每年都说同样的话,笨蛋。」
「没有啦,因为久留米跟花粉症的感觉不搭,所以每次我马上就忘记了。」
「那就写在手掌上啊,像小学生那样。」
久留米边吸鼻涕边不高兴地说。
昨晚,因为酒席时间延长,所以久留米就借宿到离会场比较近的鱼住家。虽说是借宿,可是久留米的态度却比一般人还要高傲,不过他一向如此,而且鱼住也不在意。
鱼住以前曾有半年的时间寄居在久留米的公寓里头当食客。和那间狭窄的破公寓相比,鱼住这间高级公寓,宽敞得可以让一家人舒适地生活。所以久留米才会认为自己前来借宿应该也不会有问题。只是,因为床只有一张,所以自己落得睡沙发的窘境。
「啊——不行,因为我的手掌已经写了其他事。你看。」
开什么玩笑。久留米虽然不爽地这么说,可是鱼住的手掌真的用油性麦克笔写了些东西在上头。因为万万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作,所以久留米不由得直盯着鱼住伸出的白皙手掌看。
「这上头写的AM10/IRMA是啥啊?」
「早上十点开始Immuno Radio Metric Assay。」
「今村的广播(注:日文今村音近Immuno Radio)?」
「Immuno Radio Metric Assay。嗯——就是标记抗体的实验。」
鱼住在研究所专攻免疫学研究。
「嘿——我是不知道那是啥,不过你说几点开始?」
久留米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所以对鱼住的研究毫无概念,也没兴趣知道。
「十点。」
「哪一天?」
「今天啊,干嘛……」
鱼住边说边用他一贯的傻愣愣表情看着久留米。
两人对看了好一阵子,沉默在彼此之间流动。
最后久留米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腕。
他将睡觉时也不拿下的子表,放在发呆的鱼住眼前。
「啊——啊!」
鱼住一看马上就从沙发旁边跳起,跑进厕所。
久留米的手表显示现在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八分。
从鱼住家再怎么赶,到大学至少也要花四十分钟、
「你真的很笨啊,是因为吸太多悠哉的花粉吧。」
不常跑步的鱼住东奔两跑地准备和整装,久留米兴味十足地看着这副光景。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所以久留米放假,不过大学研究所就不同了。看鱼住这样子,他的休假似乎是不固定的。
即使如此,欣赏慌慌张张的鱼住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不管怎么说,鱼住平常是个非常遵照自己步调的人。他本人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掌握不住周遭人们的生活步调,但不管怎样,他一向是不会慌张失措的。所以现在眼前的鱼住可是很少见的——像个白痴似的。啊——衬衫都从裤子里头跑出来了,头发也翘起来了。难得的漂亮脸蛋都被糟蹋了,简直就像个小孩子——
他真的好可爱。最后这么想着,自己心情为之动摇。久留米皱起眉头。
接着喷嚏感又持续袭击而来。不赶快吃药的话,鼻水可是会像华严瀑布般流个不停。
「我出门罗——」
「喔——」
鱼住从玄关飞奔而出的背影,在久留米因刚起床和花粉症而恍惚的视线里,形成摇曳不停的残像。
当天的实验是两人一组,结果迟到三十分钟的鱼庄,被当天同组的荏原响子结结实实地说教了一顿。
最近,响子对鱼庄格外严格。
「迟到是最差劲的行为喔,鱼住。」
「嗯……对、对不起。」
「你从以前——从和我交往的时候就是这样,该说你对时间漫不经心,还是没有时间观念呢,感觉你像是活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可是不能一直这样啊。」
「嗯。」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不过这不能一直拿来当理由。」
「嗯。」
鱼住一味老实地点头,深深地反省。响子与其说是在生气,口气还比较像是在教导小孩。
在旁屋听着的滨田忍不住窃笑。滨田他已经修完博士课程,目前还没有工作,留在研究所里做研究。
「什么嘛,滨田先生,你刚刚笑了吧?」
响子涂着春天新款颜色口红的嘴唇嘟起。艳丽轻巧的粉红色衬托出响子白皙的肌肤。
「哈哈,没有啦,因为荏原小姐看起来就像鱼住的妈妈。」
「我才没有这么大的小孩呢。会裂开来的。」
什么会裂开来啊。滨田没问只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