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偿情(一攻多受)下+番外——不死
不死  发于:2012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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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又想来夜裘这一招!”耶律肆哼了一声,道:“阿阖,等一会儿你跟紧我。”说罢也不点灯,身上的铠甲都是经夜未解的,去旁边摸了那半片铁面戴在脸上,又提了赤玥在手出帐来。自从上次野狼沟一役,自己就多了戒备,而且怀县之辱,伍家势必要讨回来,所以耶律肆夜夜都将探马放出去三十里,总算没有白搭。

曼卿自从进了契丹大营就衣不解带,这时也不多说,就跟在耶律肆身后出来,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外头军马早已整好,黑压压的一片,除了有马偶尔打个喷鼻儿和的的踏地声就再无声息。

萨迦早已牵了绝地过来,耶律肆飞身上马,又伸手一拉将曼卿也拉上马叫他坐在自己身后,离得近的众将都大惑不解他为何要将这个俘虏也带上,萨迦也吃了一惊,但耶律肆成名已久,积威又盛,没人敢出一声。

耶律肆将曼卿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环住,用他刚刚好能听见的声音道声“抱紧我”。说罢将赤玥举在头顶左右划了两个圈儿,口中打了个唿哨,契丹兵便像黑色的流沙一般迅速的分开东西散去,只剩了一座空荡荡的营地,火却还点着,值夜的兵也还在四处巡查,和平日人都睡下的情景没什么差别。

伍三将军当真要故伎重施不成?曼卿猜不透,只能坐在耶律肆身后苦笑,站在大义的立场,他何忍国家失利故土遭践?数月前他还在京中和皇上一起为这场战争费尽心机的策划准备,现在他却身在战场,还在敌方主帅的马上,除了叹一声造化弄人还能如何?

没过多久,曼卿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根本是多余,契丹军队喊杀振天的从骆驼岭藏身的地方冲下去与前来袭营的大军交战了一阵,突然又有汉人军队凭空冒出来似的与先前来袭营的骑兵形成了合围之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曼卿只是随便翻过几本兵书,伍氏一门却是家学渊源,兵书战策,行军布阵,手中长枪之利远胜徐曼卿手中狼毫。

契丹兵胜在天性骁勇以一当十,汉人兵士胜在阵法巧妙,配合有度,一时间竟陷入一片混战。曼卿牢牢抱住耶律肆腰身,耳边尽是金戈相击和利刃撕开皮肉之声,眼前所见,刀枪乱舞,血肉横飞。耶律肆横刀立马,化身夜叉修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有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也会在夜晚黑暗之中,小孩心性的贴住谁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叫“阿阖”。曼卿一声轻叹被完全湮没在厮杀声中,比起那日在野狼沟远远看着山头上的黑马长刀发呆,今日坐在他身后,心中却别有一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他的马蹄将踏向的是自己故土,他的长刀斩杀的是自己的同胞,而他此刻却只能揽住他腰,眼睁睁的看着,像个跑到戏台上去看戏的看客。一边是家园故国,一边是至爱血脉,徐曼卿,你当如何?

神鸟或可择木栖,白璧不向二主献,

忠义自古两难全,应向谁试青锋剑?

此时天色已经渐亮,就在曼卿被这无绪之思搅得心烦意乱之时,突然听得有人一声大喝:“耶律肆,你敢不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分个胜负?”

声震长空,切断了曼卿思绪,举目望去,一员白马白袍将军提枪催马而至,却是伍子钺。

曼卿虽然和子期的这位四哥一向少见,但早就听闻伍家四位少将军中数他武艺最好,枪法精湛远胜三位兄长,而且生性粗豪,是个火爆脾气,宁死不服输的性子,号称拼命太岁,这点倒是有些像了少龙。曼卿不由有些担心,俯近耶律肆耳边道声“肆,小心。”

“哈哈,有何不敢?来将通名,免得做我刀下无名之鬼!”耶律肆横转长刀大笑几声,一手轻轻拍拍曼卿手叫他不必担心。

“杀你的是伍子钺!你记好了!”伍子钺见耶律肆一骑双乘,愣了一下,但见他身后之人穿的是契丹人服色,也就没多留意,只将胯下白马一催,枪走游龙,其势如虹的一枪挑过来。

耶律肆也不再答话,举刀迎战。

伍子钺兵器长,耶律肆兵器短,但赤玥刀利可断金,几次险些将长枪削断,一个倚长而强,一个凭短而险,竟斗了几十回合不分胜负,耶律肆有些急躁起来,若不是顾着身后的徐曼卿他不敢贴近厮杀,哪能任这小子放肆这样久?

久战不下,伍子钺也失了沉稳,枪法中进手招式渐渐多起来,这时只听有人一声大喝,道:“子钺,我来助你!”却是张青见二人胶着,挥着双斧前来助阵。话音未落,就见一柄宣化大斧朝着耶律肆左肩头斩落。

急得伍子钺大喊:“我与他决高下,你不要多管闲事!”却哪拦得住他。

左有两柄铜斧如虎,右有一杆银枪似龙,若放在平时,耶律肆只须蹬里藏身便可躲过,可是今日他躲了去容易,徐曼卿却躲哪里去?说不得只能拼个两败俱伤了。

耶律肆身子猛的后仰闪过伍子钺长枪,拼着受张青一斧左手疾伸朝枪杆抓去,反正左肩上穿了铠甲,受得一击当无大碍。这时一直揽在腰上的双臂突然抱住了他肩将他身子向右一拧。

“阿阖!”耶律肆惊叫一声,情急之下,神力徒生,左臂用力一拧竟生生将伍子钺长枪夺下顺手便朝张青掷出,这才回头去看曼卿。张青没料到伍子钺竟会给人夺下兵器,见银枪倏的刺到,只得松开右手斧柄,闪身躲过。

曼卿只觉肩上一凉,清楚的感觉到利刃切开皮肉,卡进肩胛骨里,麻了半晌才开始火热的剧痛,且愈演愈烈,渐渐耳中只剩嗡嗡蜂鸣,眼前也模糊了,明明是夏日清晨,为何天色渐暗?朦胧中又见三儿那双细眼,还是一样拢着薄雾,眼中却全是惊惧之色。

三儿,别怕,我不会再教任何人伤你,曼卿朝着他眼睛吻上去。

(六)

春山闲池孤亭晚,小园寂静雪初停。

娉婷婀娜皆黯淡,一点朱玉枝头惊。

雪停了,三儿抱了几枝刚从园子里剪下来的梅花插在曼卿书房里的花瓶里,顿时一室墨香里又杂了些红梅寒香,别有风韵。

桌上一纸生宣铺开,压上青玉镇纸,曼卿寥寥几笔,便有一枝墨梅开在纸上,三儿立在一边看着,道:“少爷画得真好。”

曼卿扭头冲他一笑,正对上他也含着笑意的细眼,眼角下两颗伤心痣皆化做风流记,凭他窗外梅雪争春,纸上翰墨丹青,哪及得上眼前人一个会心浅笑一个悠然转身?三儿是一片无意飘落肩头的雪,曼卿喜他莹白可爱不忍弹落,想捧在手心里呵护却又不可得,只能在心里盼他在肩头多停留片刻,想到此,曼卿不禁伸手揽了他纤腰将他拉进怀中,教他右手执了羊毫,自己握住他手在枝上继续点上梅花几朵,花苞数枚。

这时花瓶里的梅花瓣儿上带进来的雪化了水,有一滴正巧滴在纸上,登时墨迹晕开了老大一块儿,三儿哎呀一声,皱眉道:“都怪我多事,剪了花来,却弄坏了少爷的画。”

“不妨事。”曼卿将下巴抵在三儿肩上,捉着他的手去那晕开的地方添了几笔,那梅枝儿上边便多了两只相依的雀儿出来。

“少爷,这是什么鸟?”三儿偏过头来问,冬天里他只见过外面偶有麻雀儿跳,哪有这样拖着长尾巴的漂亮鸟儿。

“比翼鸟。”曼卿借机在三儿艳如红梅的唇上轻印一下,道:“一只飞另一只也飞,一只唱另一只也唱。”

“要是一只死了呢?”

“另一只也亡。”

“真好。”三儿颇为羡慕的赞了一句,不知是赞鸟儿还是在赞画儿,

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徐老爷手中家法夹着吹进来的寒风披头盖脸的打下来,道:“打死你这个不肖子!”

曼卿将三儿护在身下,家法尽数落在自己身上,打在肩上背上,剧痛难忍,曼卿拖了三儿就跑,跑出院子,跑出家门,跑了许久跑不动了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才发现四野一片白茫茫的也不知是哪里。

“好冷。”曼卿发觉自己竟只着了一件单衣,冻得直打牙。

“少爷。”三儿偎过来,抱住曼卿紧紧贴住他身子。曼卿更紧的回抱住三儿,低低的唤他的名字,贪婪的吸取着三儿单薄的身子传来的一点热气。看到三儿本来艳如涂朱的双唇冻得煞白,曼卿颤抖着将自己的贴上去,想为他找回原来的颜色。

“阿阖!”

曼卿肩上突然剧痛,惨呼一声倏的睁开眼来,就对上耶律肆略显疲倦的双眼近在咫尺。

向周围瞟了一眼,是在耶律肆的大帐里没错,耶律肆已经卸去了铠甲,赤着上身将自己抱在怀里,还捉着他的手。曼卿一窘,方才好像梦见是和三儿在一起,莫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曼卿方才在昏迷中呢喃不止,还出得一头冷汗,耶律肆见他终于醒来,面露喜色,道:“阿阖,你可算醒了,还冷吗?要不要水?”说罢取过旁边水囊喂曼卿喝了两口,才将他放下出去唤军医进帐来。

那日曼卿突然揽住他肩他就知道不好,虽然及时逼得张青撒了手才没将曼卿劈成两半,但他肩头上的伤深可见骨,顷刻间血就染红了二人衣衫,耶律肆知道曼卿撑不了多久,只得下令撤军,再做打算。反正一出燕山,往北便是茫茫草原,壑壑丘陵,无城可守,无关可隘,输赢也不过是个虚头,并无实际的利益,除非他们也效仿汉武帝,再建一个朔方城出来,那就非一春一秋之功了。伍家这次应该只是想讨回上次怀县失利的面子来,就给他这个面子,又有何难?至于众将的不忿,凭着自己的威望,想来还压得下。

两日来曼卿一直昏迷不醒虚汗不断,想是失血过甚之故,还不停叫冷,当初耶律肆也是不放心将他交给别人才将曼卿带在自己身边,谁知反而害了他,好容易兄弟重聚,却只得一夕相谈。方才见他冷的发抖才将他拥在怀里,他却像是受着极大痛苦似的眉头拧起,手指紧紧抠着自己的背,使得肩上包扎好的伤口又有血渗出来,耶律肆吓了一跳,忙将他的手掰开来不教他再使力,胸中升腾起陌生的感情,像溪流裂开寒冰般的痛而复暖,二十年来头一次有一个人,使得自己全无戒心的露出孩童心性,关键时刻这个人还毫不犹豫的将生命交付。虽然东征西战以来,追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计其数,但总是与怀中这个人有着说不清的微妙差别,约摸流着一样的血,总是有些不同的罢。

曼卿的头昏昏沉沉的,左边手臂连着半个身子都是麻的,一使力就钻心的疼,刚入八月,天气还热,曼卿却时常浑身发冷,耶律肆就夜夜都除去铠甲将他揽在怀中睡,曼卿夜里时常因肩上阵痛醒来,却强忍着不想吵醒他,黑暗中静静的看着坚毅的脸的轮廓,曼卿总想起三儿,他见过三儿哭的脸,笑的脸,发呆的脸,害羞的脸,却从未见过三儿的熟睡的脸,因为三儿从来也没有在自己身边呆过一个囫囵晚上,赴过巫山之约,三儿再累再困,都坚持回到下人处所去睡,说是怕管家找。当时曼卿只觉得他忒小心了些,简直多此一举,现在想来,千般小心,万般留神,都只为着卿,怎不叫曼卿多叹上一声。

曼卿受伤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次的伤其实不及上回程小姐砍的那剑重,但约摸是少了宫中珍贵药材的缘故,好的却慢些。

这天曼卿闭了眼养神,听得帐帘响有人走近身来,知道是萨迦来给自己换药,耶律肆因为战事走了好些天了,后来就一直是萨迦送饭换药的在身边伺候,曼卿把身子侧了侧方便他拆绷带,也不睁眼,道:“把昨天教你的书背来听听。”前些天萨迦无意中提起说想读书习字,曼卿本就一直担心他杀戮之心太重却不知应该如何劝导,见他有心上进便趁着机会时常与他说些儒家典故佛门德行,希望假以时日能化解他心中怨恨。

换药的手呆了一下,曼卿这才察觉出不对,萨迦都是一进来就开始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哪有这样安静的时候,睁眼看见个颇有棱角的侧脸,是萧天寒。

“萧将军,怎么劳动你来。”曼卿因为方才认错人有些尴尬,“我刚才以为是萨迦……”

“今天有消息传来,战事……似是有了变故,萨迦非要去追随六殿下,一早走了。”萧天寒说着拆开曼卿肩上裹伤的绷带,皮肉还未完全合上,又有少许的血渗出来。

曼卿疼得皱了一下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萧天寒还是忍不住问出来,那天若不是他亲眼看见曼卿奋不顾身的抱住耶律肆,他决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伤只要再深一点就废了他一条手臂,那天血再多流一些就要了他的命。这人大骂自己认贼作父的话言犹在耳,还以为他会宁死不屈一死了之,结果他不但在耶律肆的中军大帐里住了好几天,还不要命的替耶律肆挡下一击,怎么想都教人费解。六殿下的态度就更出人意料了,以他的才貌地位倾慕者众矣,倾城倾国者有之,天真活泼者有之,哪曾见他对谁上过半分心来?徐曼卿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叫六殿下倾心至此,上战场带上一个碍手碍脚的包袱且不论,还寸步不离的守他两天两夜。

为什么要这样做?曼卿一向不是逞英雄的人,只记得那天明晃晃的一柄斧头砍过来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的伸臂护住了他。在三儿去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曼卿都在想,要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不顾一切也要保住三儿,可惜日子没有倒着过的,这个愿望也永远不会实现,却深深烙在了心里。

“我欠他的。”沉吟半晌,曼卿才收回神思缓缓答道,想了想又问:“你呢?若有机会,你可愿回去抱效朝廷?”这些日子打听得萧天寒原是败军降将,他也看出萧天寒虽然契丹话说得很好,打仗也尽心尽力,但契丹人终是把他当成异族外人看待,其实以他的身手和对契丹的了解,若能回去抱效朝廷,当能得到皇上倚重,何苦在这里遭人白眼?但曼卿总觉得他有什么回不去的苦衷,便拿话探他。

萧天寒果然冷笑一声,道:“朝廷?哪个朝廷?若是李家的朝廷,我可高攀不上。”看曼卿一脸疑惑,萧天寒又道:“你可听过卫辟疆这名字?”

卫辟疆?好熟的名字,曼卿想了一会儿,突然记起来,豫州名士之乡,代有人才出,十多年前最让豫州人引以为傲的莫过于大将军卫辟疆。当时曼卿年幼尚在寺中修行,对这位大将军知之甚少,后来才听说卫家军当时助先帝御倭平叛堪称无敌铁军,卫辟疆官至极品,先帝赐他纵马禁宫,佩剑上殿,出则同辇,食而同桌,卫家风光一时无两。可惜花无百日红,卫家突然获罪被抄了满门,十四岁以上的男丁全部被处死,妇孺充作官奴,曼卿听说,唯感帝心难测耳。

“你是……?”曼卿心中猜到一个答案却不敢出说来。

“你猜得没错,我十年前还是叫做卫天寒,卫辟疆正是家父。”忆起旧事,萧天寒嘴角上扬,似有讥诮之意,“十五岁那年,契丹人扰边,父亲头一次允我随他上阵,当时我何尝不是踌躇满志,誓死杀敌卫国?谁知还未与敌交锋,皇上竟然阵前换帅,赐我父毒酒一杯,罪名更是好笑,通敌叛国。可惜我父为李家的江山劳碌半生,只换得一杯鸠酒和一个莫虚有的罪名。”

“几名家将忠心,护着我逃了出来,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与其回去叫皇上杀头,不如一直往北走,若能碰上契丹人杀几个也算遂了我战死沙场的心愿,当时我是这么想的。”这些事萧天寒还是头一回跟人说起,想起少年志向,不胜唏嘘。

“你碰到了?”曼卿猜测,若没碰到,卫天寒怎会变成萧天寒?

“没错,我们迷了路,碰上了契丹大军,跟着我出来的人都力竭战死,我也一败涂地,而且是败在一个女人手里,以为会就这样死了,谁知她却手下留了情。”萧天寒说着,眼前又浮现出当年那个青马红衣的女子,柳眉杏眼,英姿飒飒,手中一方银戟逼得他徒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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