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树一样高 上——阿素
阿素  发于:2012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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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感,觉得她们在无论美或不美丽的外表下,都藏着一根黑色的刺,随时准备刺你一把。

有一次我提早去接立树,就被拖去参加了一次聚会。地点是普通的咖啡厅,我在现场看到一、两个来参与的爸爸,本来还松了

口气,没想到我马上就成了目光焦点。

“原来你就是立树爸爸啊!”

“你儿子很受欢迎呢,我家的那个小丫头,一回家就立树立树的说个不停,一副追星族的样子,真是受不了。”

“对啊对啊,我家那个丫头也是。不过果然,立树爸爸也是帅哥呢,欸呀……”

妈妈们饶富兴趣的端详着我,被一群年纪超过三十五的妇女团团围住,以看动物园猿猴的目光审视,那实在不是一种很好的经

验。毕竟我又不是杨昭商。

“立树爸爸,你老婆很忙吗?很少看到她来接孩子呢。”

“不一定是忙吧,又没规定一定要妈妈来接,你们观念太传统喔。”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我,我整个手足无措,感觉就像开学时走错班级的小学生一样。

“立树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我沉吟了一下,决定说实话。但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她们并没有因此感到震惊,像杨昭商一样稍微收敛,而是像炸开锅似地叫

起来。

“去世了?所以立树爸爸是单亲?”

“天呀,对不起,我们都不知道这种事!”

“真是辛苦了啊!一个人带这么小的孩子,还是男人。”

一个妈妈还抓着我说个不停,她戴着金边的眼镜,看来相当严厉的样子,我后来才知道她就是那个小勇的妈妈,也是家长聚会

最早的召集人。

“我跟你说,立树爸爸,我之前也有认识一个单亲妈妈,她也是一个人带小孩,还把小孩送进幼稚园,就是因为她白天要工作

,可是后来她啊……”

虽然我并不是单亲爸爸,甚至连爸爸也不是。但处在她们之中,我却清楚地感受到一种氛围,那就是单亲家庭是这些幸福美满

家庭中的异类。

虽然他们谁都没有对单亲家庭表现出明显的排挤,甚至还投以超乎平常的关注。但光是那些“一定很辛苦吧”、“单亲真的不

容易呢”,这种出于单方面臆测的怜悯,就足以让坐在这里的单亲父母非常不自在了。

后来我藉口工作,起身先离席。结果她们又是一片“又要工作又要带小孩,林先生真是辛苦哪!”、“不如下次立树寄我们家

怎么样,你太晚来接他他也可怜,他和我们家小女儿很好的。”我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群人。

说老实话,我从来没有养过小孩,也没有任何和这年纪的孩子接触的经验。

在我老家,我爸是兄弟间排行里最小的,小时候跟老爸回老家去,同辈的堂兄姊都已经是大人了。而我也是家中的么子,上头

的哥哥大我五岁,姊姊大我七岁,我的人生根本没机会认识小孩这种生物。

上个星期六,立树终于怯怯地跟我说,幼稚园要演话剧,剧码是睡美人,而他被班上推选演王子的角色,苦命的爸爸妈妈要负

责做所有的道具。

“我可以自己做,”大概是我一听到美劳,脸色一下子发青的关系,立树忙惊慌地改口:“我会画画,也会做皇冠,不用麻烦

恒恒。”

我看着立树的神情,总觉得心底有一大块不踏实。

当天我一下班,就跑去三十九元商店,买了一包色纸、几张西卡纸,老实说我小时候美术很差,几乎所有项目都拿不及格,从

学校毕业以后就发誓再也不碰这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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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我一下班,就跑去三十九元商店,买了一包色纸、几张西卡纸,老实说我小时候美术很差,几乎所有项目都拿不及格,从

学校毕业以后就发誓再也不碰这些东西了。

是说立树上回痛扁了那个昶育后,在班上的地位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我听杨昭商说,演睡美人的人是那个小勇(我问杨昭商

为什么要男生来演睡美人,杨昭商耸肩,说是班上同学选出来的,而且没人规定男生就不可以是睡美人)。

而那个昶育,竟然自愿演立树的马。

“他说演马很帅气。”立树若无其事地说。

虽说睡美人里的王子什么的,也只是一顶皇冠、一把剑这样程度的美工而已。但却着实难倒了我,我第一次做出来的尚方宝剑

,拿给杨昭商看时,他竟然整个笑倒在地上。

“你这个……是剑吗?”

杨昭商一副憋笑的样子,让我极度不爽。我是熬夜三天才赶工做出来的。

“是啊,不然是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你这样做,看起来好像……好像……”

杨昭商没说像什么,因为他抱着肚子去旁边笑瘫了。但我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就算是身为制作者的我看来,也还真有点

像那种东西。

我不得不佩服杨昭商,他真的是什么都会的神人。那天晚上我在旁边打扫,他替我帮作品加工,也没见他做什么复杂的装饰,

这边加一颗宝石,那边加一点线条,原先不伦不类的棒状物,竟就锐变成一根极帅气的宝剑。

立树开心地拿着那把剑跑来跑去,高声欢呼。我满肚子不甘心,只能拚命搓眼前那块木头地板出气。

杨昭商帮我把其他扫具收好,走过来对我说:“辛苦了,今天晚上去外面吃个饭怎么样?就我们和立树。”

我喉头不由得哽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杨昭商。

我实在弄不懂这个男人,上次他和我说的那些话,困扰了我整整一礼拜。害我每天一闭上眼睛,耳里回响的就是它那句:‘就

算是这样,那又怎样?’

如果是过去的我,一定会开始设想,杨昭商一定是开玩笑的,他是直男,还娶过老婆差点生了小孩,而且不过才离婚两年,不

可能在两年间就从直的变成弯的。

他只是顺着我的话头,顺便取笑我而已,他就是这种恶劣的人。

但自从被杨昭商那一番分析后,每次我试图这样想,就会像碰到一堵墙似地,不得不戛然而止。因为总觉得,如果我继续照这

种模式思考的话,就好像被杨昭商说中一样,这种感觉让我十分不爽快。

但我也没有因此就全盘接受他的话。我太了解直男了,以前在大学里,也常听见一些同道中人的惨痛经验。

大抵直男都是这样,喜欢尝鲜,有些直男会突发性地对某个特定的同性恋动心,或以为他动心,而如果那个弯的也喜欢那个直

男,双方一拍即合,那接下来事情就大了。

直男一开始还会曲意尝试,说什么就算是男的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试试看。而弯的也把直男说的话当真,等到真的投入感情,

直男又会在某一天忽然醒悟,用沉痛的表情对那个弯的说:对不起,我发觉我还是比较喜欢丰臀巨乳,我们还是当朋友吧!

那个弯的还能怎么样呢?摸摸鼻子,把过去当成一场梦,继续自直男身边摇尾当个好朋友,这已经是我过去所见过最好的结局

了。

至于比较不好的结局,我们就不要多说了。很恐怖不要问。

某些方面来讲,我和秀朗也是如此。交往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他竟然也可以接受女人,也能忍受和女人上床,也能忍受自

己的精子,最终射到女人的子宫内,孕育出另一个生命,这种光想便令我头晕目眩的事。

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阿弯,会把直男说我们来试试看的话当真。这真的不是我悲观,是实证研究血淋淋的数据使然。

我想杨昭商也只是对我有点好感,加上他和我一样,寂寞单身很久了,终于看到一个投怀送抱的,就算少了胸部少了洞,勉强

也还能凑合着用

杨昭商被我揍的隔天,下巴包了厚厚一叠绷带来上班。简直就像是要提醒我的罪孽,还有我们的约定似的。我来接立树时,还

看到一堆小女生小男生都担忧地围在他身边,问园长怎么了,那家伙竟然还摸摸他们的头说:

“大家乖,园长只是小狗给咬了一口而已。”

“小狗好坏!”、“园长,你有没有把那只小狗抓起来?”、“园长哥哥,你要记得打那只小狗的屁股!”我在小朋友七嘴巴

舌的呼声中默默走去橱柜拿拖把,脸上早烫得跟什么一样,杨昭商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想起这些事情,我不由得抬头看了眼下巴全是绷带的男人。

“好好的干嘛出去吃饭?”我低垂着眉目。

“我想跟你出去吃饭啊,你可以把他当作是约会的邀请。”杨昭商说。

立树拿着新的宝剑,在一旁挥舞着排练起来。带大班的女老师来到图书室门口,向园长打了招呼,就下班了,幼稚园里又如往

常一样,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在心里至少闪过一百个念头,推敲了一百个杨昭商说这句话的用意。

“我在清洁公司已经吃过了,抱歉。”我最后采取不痛不痒的回应。

杨昭商看起来也不在意,他点了点头,坐回地上调整着立树的皇冠。这让我更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他是认真地邀我,被

我拒绝的话,至少会小失望一下才对。

果然只是直男的一时兴起吧,说不定他早忘记那天说过的话了,结果只有我在这里忐忑不安,实在是够白痴的了。

杨昭商调整好皇冠,经过他的巧手,原先活像具假牙牙模的环状物,竟也变成颇有威仪的金色皇冠。立树把他戴在头上,很快

就自导自演起来,

“美丽的公主,我一定会不喂咸粥,把你从巫婆手中救出来的!”立树喊着。

“什么不喂咸粥?”我怔了一下。

“不畏险阻吧,小朋友不知道那些辞的意思,容易搞错。”杨昭商笑着说。我愣了一下,也不由得觉得有趣,跟杨昭商一样忍

俊不住笑起来。

我们前面是图书室的落地镜,一阵笑完,我抬头看着镜子,才发现杨昭商站在我身后,一双眼睛直盯着镜子里的我,还有我的

笑容。我不由得鲠了一下。

“我、我差不多该回家了,明天要出山上的雇案,得早起。”

我拿起拖把,掩饰手心的手汗。耳背不知为何烫烫的。

但杨昭商却双手一伸,把我按回了地上,自己也坐下来,我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我帮你剪个头发好了。”他忽然说。

“剪头发?”我怔了怔。

“嗯,你头发很久没剪了吧,都长到肩膀了。”杨昭商说,他还真的去角落搬了张凳子,要我坐在上面,又把落地镜摆到我眼

前,还去拿了道具用的帆布,围一圈绑在我脖子上。我见他是玩真的,忙护住头发。

“等一下,我头发好好的,干嘛要剪啦。”

“你剪短应该会比较好看,而且老是同一个发型不会腻吗?相信我,我帮很多小男生剪过头发,技术很好的。”杨昭商笑着说

他还真拿了剪刀和剃刀过来,我满心紧张,但心里又真有那么一点想看看杨昭商的剪发技术,所以终究没认真反抗。

我双手抓紧膝盖,看着杨昭商在我身后移动,一下子这边剪两刀,一下子那边划两下,我留了七年的头发、七年的怨念,一缕

缕地被他轻易地削下。

他修我浏海时,我微闭起起眼睛,便听见杨昭商的声音。

“头稍微抬一下。”

我闭着眼睛抬起下巴,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杨昭商说:“再往前一点。”

我只好把脸往前挪,但杨昭商的剪刀良久没有动静,只有他的呼吸声。我等得不耐烦,微微睁开一丝眼帘,才惊觉杨昭商的脸

竟然近在眼前,离我的脸只一寸距离。

“啊,抱歉,我在看你浏海剪多深比较好看。”

杨昭商似乎也有些局促,迅速拉远了距离,我的心脏跳得像在擂鼓,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杨昭商开始帮我修起浏海,我只好再

闭上双眸。

后来杨昭商剪完头发,连胡子都顺便帮我剃了。我很多年没对着镜子刮胡子,总是凭感觉,或许我有意要留胡渣在脸上,剃起

来总是东一块西一块,今天清干净了这边,明天那边又长出来。

杨昭商非常细心,有的男人只会替自己刮胡子,替别人刮时就会弄伤人。以前有次秀朗兴起,也说要帮我刮胡子,但他笨手笨

脚又没耐心,最后以弄得我差点破相收场。

他用传统的刮胡膏,先匀称地涂满我的下颚,然后一刀一刀地滑过。等全部剃过一遍,他用粗糙的姆指抚着我的胡线,在没剃

干净的地方又补上两刀。最后用比较小的刀子,慢慢拔去人中那里的馀孽,末了还帮我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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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传统的刮胡膏,先匀称地涂满我的下颚,然后一刀一刀地滑过。等全部剃过一遍,他用粗糙的姆指抚着我的胡线,在没剃

干净的地方又补上两刀。最后用比较小的刀子,慢慢拔去人中那里的馀孽,末了还帮我洗脸。

“好了。”

杨昭商退开两步,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般,连声音都是闪亮亮的。

我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要说我这时的冲击,言语不足形容其万一,这些年我拚了命地想忘记秀朗,连带也想忘记那个

和秀朗共处过的自己。

所以我努力改变自己的外观,我去练肌肉、练手臂,我不修剪头发,我也不刮胡子,我尽我一切所能,把当年那个英俊小生般

的特助,从我的记忆和别人的记忆中抹去。

这些年来,我连镜子都很少照,我想我很矛盾,一边想要改变自己,一边又不想看到自己已经改变的样子。

因此这次说是我睽违七年的揽镜自照,一点也不为过。我的脸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上一次看见这么清爽的脸不知道是什么时

候,我的肤色似乎比七年前要更白了些,头发被杨昭商削成一般男孩的样式,苍白的耳朵整个露了出来。

我觉得镜子里的人好陌生。明明是我自己的脸,我却觉得那是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看着令人心酸,又想扑上去和他拥抱一

下。

“你干嘛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杨昭商在后面笑着说,他走近我,从后面碰我刚剃短的鬓发。“我剪得有那么糟吗?”

我深吸口气。“糟透了,没见过这么糟的发型。”

立树在旁边演了半天,等我们剪完头发也累了,一个人在角落找了张毯子,抱着道具抱剑呼呼大睡。杨昭商看了熟睡的立树一

眼,又掉头看着我。

“不会啊,我觉得你很适合这发型。”

杨昭商的大掌搭着我的肩,“没想到你……还挺好看的嘛。”

我一怔,从前我最听不得“好看”、“漂亮”这类形容词。我还在念书时,也经常有人夸我漂亮,不是帅或是俊俏,而是漂亮

,这种用在女生身上的夸赞,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却令我的人生吃尽了苦头。

杨昭商似乎感觉到我的不愉快,他笑了笑,自行转移了话题。

“下礼拜六就是大红班的话剧表演,那天所有家长都会来看,幼稚园也只营运半天。怎么样,那天你有空吗?要不要和我一起

,带立树去游乐园玩?”他问。

我抿住唇。“园长先生特别偏袒某个学生,还带他出去玩,这样不好吧?”

杨昭商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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