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树一样高 上——阿素
阿素  发于:2012年06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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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那天晚上,我和立树脱得光光的,在浴室里坦承相见。那个时候,立树从哪里来、是什么人的小孩,忽然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有立树。因为他是立树,所以我养他、喂他、照顾他,我牵着他的手,走过每一条过去我一个人走的路。

我站在墙角,背对着人群,任由眼泪流个不停。我知道杨昭商在看我,但我就是停不住泪水,直到杨昭商从背后抓住了我的肩

,把他的头硬弯靠到我背上。

“你说的没错,”

我先开了口,深吸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我会愿意扶养立树,的确是动机不纯。”

我说着眼泪又滑作了一团,突如其来的悲怆感裹住了我。秀朗的事、爱文的事、立树的画,秀朗抱我大腿时说的话,还有一个

月前,在昔日的办公室里和秀朗巧遇时,他那种带着侵略与意图的吻,全都鲜明地浮上脑海。

但我无法像过去一样,放任自己沉浸在自怨自哀的漩涡中。我只觉得难过,单纯地难过,我只想好好地放声哭上一场。

“我没有打算苛责你,对不起,我这个人总是这样,很不会安慰人。”

杨昭商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带着烟草般的苦涩。但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无法听清他嗓音中的异样。

“每次谁和我说什么……似乎需要我回应的话,比如前妻和我就是这样,我就会忍不住开始思考、开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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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谁和我说什么……似乎需要我回应的话,比如前妻和我就是这样,我就会忍不住开始思考、开始分析。”

“然后职业病就出现了,明知道对方心里难受,明知道这时只要说什么:‘你没有做错’、‘你做得很好,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就够了,反应过来时自己却已经说了一堆,对方也早就被我伤得不能再伤了。”

杨昭商抚着我的肩,又苦笑了下。

“某些方面,这也是我和她离婚的原因之一。”

他见我哽咽着没说话,伸开双臂,又从背后搂着我。

“现在仔细想想,我会说那一堆有的没有,根本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我无法掩饰刚才听你说那些话时,第一时间从丹田涌

上来的,那种生气的感觉。”

我这回有点惊讶,想回过头来,但杨昭商把下巴搁在我肩头,搂我搂得更紧了。

“我生气,而且是气得要命,生气到我必须找些反论让我自己冷静一点。而且比起怒气,我更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在你提到立

树的父亲时,那种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嫉妒心。”

杨昭商深吸了口气。

“我想我嫉妒的不只是立树的父亲、还有立树,想到你是对立树的父亲抱持着什么样的情感,才愿意扶养这个孩子的,我就快

要受不了了。身为教职人员,这实在是很要不得的心态,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失格了。”杨昭商苦笑着。

我闭起眼睛,任由最后一滴泪滑过我的嘴唇。

我感觉杨昭商扳过了我的肩,我没有反抗,他似乎迟疑了一下,跟着温暖的感觉覆上了被眼泪冲凉的地方,越变越热、越变越

烫。

杨昭商吻了我,我的脑子里只装得进这样的讯息。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克服吻一个男人的障碍的,竟然第一次就做得十分到位,他没满足于浅尝辄止,他把舌头伸进我的口腔。他

就连舌头也比一般人长,像要从我体内最深处抽取出什么般,简直要单凭舌尖把我的喉咙戳穿了。

我花了十五秒才反应过来,双手并用,把杨昭商推了出去。他踉跄两步,我扶着墙喘息,像看到鬼一样看着又恢复笑意的他:

“你……”

立树似乎注意到我们两个在吵架,他从溜滑梯上下来,跑到我面前。

“恒恒,你怎么了?”

他担忧地看着我红肿的嘴唇,“园长哥哥偷咬你吗?”

那之后我和杨昭商几乎没有交谈,他牵着立树在前面走,玩遍了游乐园里所有的东西。杨昭商还自掏腰包买了棉花糖,和立树

一人拿一枝,一大一小有说有笑地吃着。

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看着他们两个人的互动。

天色渐渐晚了,杨昭商就提议说要去做摩天轮,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这玩意儿,倒不是太刺激,而是太无趣。一圈绕下来往往要

半小时一小时的,在上面大眼瞪小眼,话题该聊的都聊完了,实在是种煎熬。

而且以前只要和秀朗一起坐摩天轮,因为太过无聊,他就会动起歪脑筋。害我每次摩天轮绕一圈落地时,脚都软到走不出闸门

,不过是另一种意义的脚软就是了。

但立树似乎也很有兴趣的样子,我想他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不忍心抚他的意,反正有立树在,我也不用担心和

杨昭商关在一起尴尬。

因为天色晚了,摩天轮又面对海港,夜景还算不赖,闸门大排长龙。我和杨昭商排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排到前头,正要在工作

人员引导下进车厢时,立树却忽然抬起头来。

“妈妈……?”

我和杨昭商都是一惊,我本能地回过头去。但立树已经挣脱杨昭商的怀抱,跳下乘坐的高台。

“立树!”我大叫。

但立树完全没回头,他像是看到什么似地,竟就这样往人堆的方向走,我听见他又叫了两声:

“妈妈……马麻!”

我回头看了杨昭商一眼,和工作人员告了歉,只好也跟着跳下来。立树小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脚步竟异常迅速,一下子就

穿过了排队区。我心急如焚,一边和排队的人群告着歉,一边翻过无数的栏杆,眼睛始终盯着立树不放,生怕一不小心跟丢了

“立树!立树!快停下来!”

我一面跑一面叫着,出了排队区,视野便宽阔许多。立树瘦小的背影在前头跑着,我往立树的前方看去,没有看到什么特定的

女人,但立树仍然执拗地向前跑着。

杨昭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但我没心情理他,立树跑上了通往海港的斜坡道,我气喘嘘嘘,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小手。但立

树竟然甩开了我的手,不要命地继续往前跑,

“马麻!是妈妈!我要找妈妈!”他叫着。

我没办法,只好蹲下来扳过他的肩,“你妈妈在哪里?哪一个?”

立树看着我,竟然哭起来,“我真的看到妈妈的!就在那边,就在那边啊!恒恒,妈妈在那边!”

我心里也乱成一团,立树往海港的方向指,但是任凭我怎么伸长脖子,都没有任何像是人的身影,我只好两只手握着立树,耐

心地跟他说:

“立树,你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旅行了,暂时不会回来,更不会出现在游乐园里,知道吗?你乖一点,妈妈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

找你的。”

但立树竟然不领情,他像是隐忍许久,终于一次爆发了那样,拚命地摇着头。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他一边哭,一边竟挣脱了我的手,又继续往反方向跑。

我不知道一个五岁小孩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惊诧之馀只好再站起身,往立树追去:“立树,立树!等一下,停下来!那里危

险!”

立树就像是被什么餍住似地,往人堆里面乱冲,我全身无力,几乎要像立树一样哭出来,但我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人家说

为母则强,但我既不是母,连父也说不上,但我感觉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拚命,为了追上一个孩子而拚命。

立树终究是五岁的小孩,跑了没多久就累了。他在喷水池附近停下来喘息,回头见是我追过来,竟然又继续往前跑。

我气不打一处来,胸口这里有什么东西在乱窜。立树掉了一只鞋子,还在不断往前跑,这让我想起他刚到我家的那阵子,把鞋

子留在他老家门口那件事。

妈妈,妈妈,我要找妈妈。我的耳际回荡着这句话,这些日子以来,我几乎要忘了那件事,我以为立树也已经忘了,理所当然

把自己当作了他唯一的监护人。

没想到没有,这孩子始终在等妈妈来接他。我对他而言,只是个短暂的、需要忍耐的过客罢了,就算我再怎么拚了命地学缝名

牌、包水饺,怎样努力地研究宝剑的做法、开发新的床边故事,我在他心里,还是万分之一不及他的亲生妈妈。

这种想法让我整颗心都是涩的,我在喷水池旁抓住了他。立树还在不断地扭着身体,叫着:“妈妈,妈妈!我要找妈妈!”

“你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发狠似地大叫出口,所有的情绪,愤怒的、苦涩的、无奈的、怜惜的,还有那种排山倒海的无力感,一下子全涌上喉口。

我看着立树震惊的眼神,一字字地出口:“你妈妈不会回来了!你听见没有!你妈妈永远不会来接你了,你再怎么找,都找不

到她了,听见了吗?立树?”

立树看着我,猛地大哭起来,“你骗我!”

他尖叫着,用小孩子独有的高频率嚎哭起来。

“恒恒骗人!恒恒每次都骗人!是恒恒把马麻藏起来了,恒恒想要我一直陪着你,恒恒怕我找到妈妈,就不要恒恒了!所以才

把马麻藏起来的!恒恒根本就不爱我,不想为了我好,恒恒是大骗子!恒恒是坏蛋!”

我伸高了手掌,想掴他巴掌,但立树竟然闪躲了,这一掌就打在他背脊上。

我觉得天旋地转,一时气像是涌进了脑门里,涌遍了四肢百脉,我的眼眶发烫,脑袋里什么都无法想,别人说气炸了大概就是

像这样的情况。我一击不中,索性抓住了立树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抓过来,一记记全打在他的屁股上。

杨昭商也穿过人群赶过来,在我们身后微微喘息。见我绕着喷水池追打立树,似乎开口想阻止,但又顿了一下。

我满眼都是泪痕,立树还在尖叫个不休,我把他整个抱起来,按到喷水池旁,对准他的屁股就是一阵猛打。印象中每一记都打

得啪啪有声,立树像疯了一样地哭叫着,每打一下就大声叫着:

“妈——马麻!”。

我也不客气地越打越用力。立树也从一开始大声地哭,到最后声嘶力竭,但他还不放弃,他蹬着双腿,转身就要逃开。

我追过去,仍然伸手打个不停,我打到手心红肿,疼得要命,下唇被我咬出血来,立树哭着闪避我的手,开始含糊地求饶。但

我根本杀红了眼,完全不想停下手来。

他往前一闪,另一脚的鞋子也掉了,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我也跟着他跌倒,他哭得整个脸型都变了,扁着嘴巴哇哇大哭,出口

却变成了:

“恒恒,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着坐倒在地上的他,双脚光溜溜的,我俯身拾起了他的鞋子,跪到他身边替他穿上,看着立树丑死了的哭脸,伸手抱住了

这个哭得像泪人儿的孩子。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懂得张开嘴巴,然后吸气,然后和他一起放声大哭。

我实在不知道我在哭些什么,或许是心疼立树吧,他整个后背都被我打红了,又或许哀悼立树的母亲,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

人,以及立树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幸福。

“对不起……立树,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后来杨昭商才跟我说,我们都快变成观光景点了,一堆人围着我们看。但他竟也没有提醒我,就这样

任由我和立树出糗。

后来我们也没坐摩天轮,再排一次队实在太麻烦了。我们带立树去园区的码头坐船,在馀波荡样的人造河上结束一天的行程,

再踏着夜色回家。

从游乐园出来时,立树已经累的睡着了。我坚持抱着他,他把双手环在我脖子上,侧脸倚着我的肩膀,眼角还挂着泪痕,唇角

却勾得像个天使。

“有没有一种,真的当了爸爸的感觉?”杨昭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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