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不是眼线不够就是太过聪明敏锐,洞察了她的意图。前者对继承人威胁较小,可以日后剪除羽翼慢慢收拾,后者正是最适合的继承人选!所以不论今天来的是谁,都将成为被清除掉的牺牲品,差别只在于这个牺牲品是一个还是几个。
杜翔不由得冷笑。
他倒是很想知道,若今天所有的皇女都进宫了,这皇帝又该如何?难道都杀了?
看来她的身体真是不行了,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
但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仍能想出如此计谋,连他和嵘炎都中了计,他不得不说这位女皇的手腕和计策是一等一的好。若她有时间一点点部署,必然成绩喜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借口,女皇需要肃清朝廷,给自己未来的继承人铺路。
至于这个继承人是谁,恐怕仍没有决定吧。
杜翔撇撇嘴,没有兴趣继续看下去,正准备将瓦放回去,却忽然听见女皇问道:“今日传旨让你们进宫,怎么不见玉颜?”
杜翔一挑眉,心说怕什么来什么。
要见潘玉颜简单哪,从书房到这里不足半柱香的时间,就怕你气死。
三人犹如惊弓之鸟,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掂量女皇这话里的意思。
“母皇,我们都是骑马来的,大哥需要坐轿,估计会晚一点。”最后还是潘明襄走上前来浅笑道,没了往日的调皮劲儿,显得沉稳许多。
“是我糊涂了,他最是心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不来也罢。都下去吧,我要歇息了。”女皇似有些累了,挥挥手,干枯的手掌在明黄耀眼的袍袖里更显突兀。
“儿臣告退。”几人躬身退下。
室内一下子空寂下来,女皇的手臂颓然垂下,似乎用尽了力气,她突然猛烈地咳嗽着,颤抖的身躯如残风中的落叶,几乎将心肺震碎。
“皇上保重凤体啊!还有大好江山等着您治理呢!”一个年老的侍从走进来,小心翼翼伺候着,眼中满是心疼。
“你我都明白,我撑不了几日了,说这些虚妄之言何用。”女皇的语气倒像对待一个多年的朋友,卸去了气势的身躯也不过是寻常妇人罢了。
“皇上!”那侍从痛心地叫道。
“罢了,我只是仍不甘心,否则这眼早闭上了。”女皇摆摆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老奴明白,您是还想着五殿下。”侍从几乎垂泪。
“他这一走有十八年了吧,我也老了。但记忆里,他还是那个模样,昨晚上还梦见他,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女皇的眼神缥缈,似在回忆,也似在缅怀。
“皇上……”侍从哽咽着点头。
“当年他走的时候,我还跟他吵架,现在回想起来,很是后悔,没在最后的时候跟他说些好话,也许就留下他了呢。但现在想来,连吵架都是那么珍贵,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肯跟我吵架的人了。”女皇苦笑着,泪已经留了下来。
“……”侍从抓着女皇的手,只是不住点头,低垂的脸必定满是泪痕。
“你说,他过的好不好?那人有没有欺负他?当初要不是看见他哭得那么伤心,我是不会放手的。他说爱他就应该给他幸福,我给了,但我总是后悔,然后梦里总是梦见他哭了,我便总以为他过的不好,或许这只是我自己骗自己的,他那么优秀,那人怎会对他不好呢。”女皇此刻也只是一个追忆往昔的年老妇人,没有骄傲,没有霸气,只是带着悲凉一点点地诉说。
“皇上!五殿下若知道您惦念他,一定会觉得幸福的!”侍从放声痛哭。
“不,他不会,他要的幸福从来不是我能给的……”女皇的声音充满疲惫。
“皇上,您累了,歇歇吧。”侍从察觉出自己的失态,立刻擦干眼泪。
“嗯。”女皇点点头,躺下身体,但思绪似乎还没回来,她的脸上带了一种微妙的幸福感。
侍从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慢慢地退了下去。
杜翔又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声响了,便也从房顶离开。
可心里,却说不出的复杂……
第61章
杜翔回来的时候,书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墙上栩栩如生的画像在黑暗中带着几分诡异,空气中静谧得没有一丝声响。
杜翔的心一下子剧烈地缩紧!窒息般疼痛!
他不在,嵘炎不会轻易离开,何况还带着个武功不济的潘玉颜,必是出事了!
杜翔的眼神立刻变得嗜血。
该死的女皇,若是你敢嵘炎一根寒毛,我叫你求死不能!
杀气正盛的杜翔听见轻缓的呼吸声,这无疑是个导火索,令杜翔的杀气更盛!
嵘炎必和潘玉颜在一处,可屋子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这个人应是预先埋伏!
杜翔缓缓走近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软件,露出邪肆的笑容。
死,有很多种方式,他会选一种最痛苦的方式给“她”!
他绕过书桌,趁其不备地出剑,却在看到躲在书桌下的人时,硬生生的停住,真不知应该生气还是苦笑。
潘玉颜被杜瑞安排在书桌下躲避,本就心神不宁,不料猛然间看见刺到眼前的利剑和高高在上的杜翔,吓得几乎叫出声来!
他本不是个胆小之人,可眼前这人却似地狱里的阎王,双眼冰冷地盯着他,如同看一个已死之人,带着令人胆寒的残酷和嗜血。手里的软剑反射着冷硬的寒光,似在下一瞬就会刺进他的身体里!
潘玉颜有一瞬的恍惚,他能感觉到身体中的森寒,那是无法错辨的血腥杀气。他就是蛛网上的小虫,眼看着蜘蛛一点点的靠近,却无力挣扎,更无法挣扎!
那柄剑在离他的脖子不到一指处停住,他与死亡从未如此接近过,当他抬眼看着双眼空洞得没有感情的杜翔时,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活着……
这样窒息的时刻看似漫长,其实只有一瞬而已,杜翔很快收起了剑,“他呢?”
杜翔低着头收剑没有看潘玉颜,他知道自己的杀气没有散去,此刻的模样定是十分吓人,刚才他从潘玉颜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倒影,那是在血腥中摸爬滚打活着走出来的自己才有的眼神,嵘炎一定不喜欢……
“……”潘玉颜的唇颤抖地动了动,却没有声音发出,他仍被方才的恐惧笼罩,无法解脱。
窗子再次发出微弱的轻响,杜翔回过头,不意外的看见杜瑞抱着一包东西回来。
看见杜翔铁青的脸色,杜瑞没问发生了什么,他已从身上散发的杀意猜到了,他只是将东西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快速走过去抱住了杜翔,轻声安慰着。“没事了。”
杜翔抱着杜瑞,真实的感受到怀里的温暖,才从方才的狂暴中回过神来。
他开始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们两个其实经常分开,而且通常分开的时间比相聚的时间更长,按理说他们应该对分别习以为常才是。
但直到方才,他才恍然明白。
越是分开,越是相思,越是离别,越是缠绵。
他与嵘炎风风雨雨那么多年,他却变得越来越胆小。
他心里一直都害怕失去,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睁开眼,看见嵘炎躺在他身边,他都无法再入眠,因为看着杜瑞的睡颜,他感到安心和满足。
他愿意看着他睡,陪着他睡,只有当嵘炎睡着时,他才会完完全全的拥有他,不会分开,不会有任何人占用他们的时间和精力。
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承认,他拒绝自己的胆小和内心的恐惧,可方才的事却是个导火索。
他唯有用杀戮来掩盖惧怕,这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懦弱。
他在爱情面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和胆小鬼。
可是如果能哪怕多拥有嵘炎一秒,他愿意自己生生世世都是傻瓜和胆小鬼……
潘玉颜远远看着两人,能明显的感觉到杜翔身上的杀气渐渐消逝,趋向于平和,甚至是温暖,仿佛杜瑞的身上有一股魔力,可以安抚住杜翔心中那头暴躁的野兽。
他从未这么鲜明地感受到两人的契合,此时此刻,世间任何东西在两人面前都是多余的,包括他。
这个认识令他觉得自己十分碍眼,因为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根本融入不了他们的世界。
他再靠近,也只是一个局外人。
以为自己走近了风景,便也是其中的一道风景,觉得周遭的人都在羡慕他的好运,蓦然回首,才惊觉,自己一直都在风景之外,他也只是那个欣赏风景的人罢了。只不过比别人的距离更近些,却也比别人羡慕得更多。
从前不知道世间有这样纯粹的情感,没有一丝一毫附加的条件,可以不在乎所有。等到真的看见时,他很妒忌,因为他是如此的渴望拥有……
外面的更鼓响过三声,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来临了。
杜翔缓缓松开手,眼底有坚定执着,但他此刻的表情已恢复正常。
“出去干什么了?”看着桌上的包裹,杜翔挑眉问道,仿佛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
“饿了,去御膳房找了点吃的,不过御膳房的东西也很难吃,只能凑合了。”杜瑞笑眯眯地道。
感情你神出鬼没的就为了点吃的?!
杜翔瞪大眼,想起方才的虚惊,恨不得上前掏出他的胃,看是不是与众不同!
“民以食为天哦。”杜瑞当然看得出杜翔的恼火,但他只是笑嘻嘻地眨眨眼。
滚蛋!杜翔白了他一眼,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不再搭理他。
“吃吧。”杜瑞打开包裹递到潘玉颜面前。
潘玉颜这才彻底回过神。他缓缓站起来,动了动酸麻的两条腿,然后从里面拿了块点心。
其实他不饿,这个时候凡是正常人都不会有胃口吃得下,但他不知道自己要被困多久,所以在有东西的时候他不想浪费。可他吃的漫不经心,因为他的脑子里还在想一些东西。
见识了两人的身手,他知道两人想走不费吹灰之力,问题在于他怎么办?
他是阻碍两人安全离开的绊脚石,可他明白两人是不会丢下他的。
所以摆在他面前的问题真的很难……
正想着,外面突然发生不小的骚动。
“不好了!快!传太医!快传太医!”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
屋里的三人对视一眼,这前后仅仅一个时辰的功夫,看来皇帝已是强弩之末,果然不行了。
但这个速度也是出乎意料的,他们谁也没想到皇帝连今夜都撑不过去。
又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催促。“快!快点儿!”
然后大概是皇后皇妃之类的哭喊声。
侧耳倾听,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里面已是人仰马翻。
潘玉颜很紧张,他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黑暗中看不见脚下,被绊倒时随手一抓,将墙上的一副画带了下来。
幸而外面十分忙乱,这点声音没有引起注意。
杜瑞要去扶,却突然立住不动。
原来那副画的背面别有洞天。
一个金灿灿的匣子安放在画后的暗格里,杜瑞上前将匣子小心地拿了出来,没有触动什么机关。
潘玉颜此刻也爬了起来,与杜翔和杜瑞一同观看匣内之物。
“这是……”潘玉颜忍不住惊呼。
里面装的分明是道圣旨,难道是遗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几个皇女心心念念的东西此刻就在他们手中!
潘玉颜十分高兴,这等于抢占了先机啊!
杜翔拿出圣旨,缓缓打开,几人屏住呼吸看去。
“什么?!……”三人同时低声惊呼。
竟然是这样!
怎么会呢?!
女皇究竟在想什么?
难道他们都猜错了?!
第62章
敏夕,人生总有很多无可奈何,你有得到的,也必有失去的,没有什么能够不劳而获。
当她向皇位野心勃勃地伸出手时,五哥曾经这样对她说,结果她在五哥的帮助下登上了皇位,却失去了他的陪伴。
敏夕,那不是爱,那是占有,你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失去了一个熟悉的物件而哭喊不休,而实际上,你很快就能找到另外一个熟悉的物件,因为每一个物件都是从陌生到熟悉的。
当她为了五哥的选择而大发雷霆时,五哥只是安抚地伸出手来摸摸她的脸,她轻易的就沉默了,只因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不曾有过的痛苦。
敏夕,今后我与你不再相见!悲不相见,喜不相见,生不相见,死不相见,今生不见,来生也不见!
当她打算动用自己的权力使那个企图夺走五哥的人屈服时,他用那样绝望而悲凉的语气对她如此说道,那神情至今都令她痛不欲生。
她拥有整个天下,世间的男子任她选择。她疯狂的收集所有跟五哥相像的男子,哪怕他们的眉眼与五哥有一点相似,可看着那些空有皮囊的男子,她的心中只是冰冷空洞,除了五哥,谁也不能令她生出一丝暖意。
每当她坐在金銮殿上俯视芸芸众生时,都不禁会想,若可以拿整个天下来换,她宁愿选择五哥,而不是这个束缚了她一生的金殿。
可惜,只有失去,才能醒悟,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六不见”的誓言,如此决绝,断送了她所有的期望。
但若能重来,她想她还是会那样做,因为这一生,除了权力,她不会其他的挽留方式,她的人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残缺的。
不懂爱,不会爱,除了使用权力,给予权力,她一无所有。
世上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而她就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小丑,没有人知道,那个粉饰太平的表面下,她的内心早已腐坏。
“敏夕……”低沉的叹息声,如此熟悉,却也如此遥远,仿佛来自天边。
“……”记忆中的容颜,不曾有丝毫改变,当她睁开眼,便在眼前。
“敏夕……来……”这个名字,有多久没人叫过了?似乎自从她除掉太女之后,就没人敢如此唤她,包括她的父亲。
“敏夕……跟我来……”五哥,我已经老了,我竟然如此老了,可你还是一如既往,为什么时光如此偏袒你,而让我这样不堪……
“敏夕……跟着我……”命运还是如此眷顾她的,不是吗?哪怕是索命的无常也化作五哥的面容,她也心甘了……
“敏夕,时辰到了,走吧……”五哥,你笑了,这回不是幻觉对不对?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太久,我很累了……
“五哥……”潘敏夕眯缝着眼伸出手去,弥留之际的人,却能把手伸得那样坚定有力,仿佛将所有的生命都化作那份牵引,再不放手。
“皇上!!”众人惊恐的呼喊,不能置信的扑到床前,然而曾叱咤风云的帝王已失去了最后的气息。
她走的很安详,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仿佛人生的最后时刻,是她盼望已久的归属,再不犹豫,再不彷徨。
只是那最后垂在身边的手,在无声的述说着孤独和遗憾。
潘玉颜三人就是趁着皇帝驾崩的那一刻,在所有人都匍匐痛哭之时,堂而皇之的从书房来到寝殿,似乎他们只是从外面刚刚赶到,正巧晚了一步。
这一切好似一场闹剧,刚刚经历了三皇女被捉一事的几个皇女,还没有回过神来,她们甚至不确定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皇帝安排的另一场试探。
不过她们此刻能作的,只有哭泣。
不论真假,这场戏总要唱下去,恰如人生,不论悲喜,总要活下去。
潘玉颜的神情有些恍惚,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梦,最好梦醒了,一切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