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潘玉颜苍白的脸在月光下似乎反射着清冷的光辉。
“你去想办法通知二皇女按兵不动,等我们的消息。”杜翔吩咐那人。
“是,小的誓死完成任务!”那人领命而去。
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果然不假。
此刻三人就在凤启殿内,而且是皇帝宝贝得不能再宝贝的书房。
就算给外面那些搜查的人一百个脑袋,她们也不敢擅闯此处。
看着墙壁上挂满的画像,潘玉颜早已没了第一次的震惊,只是心中仍不免难过。
受了伤的心,怎会轻易平复。
走到书桌前,看着平日里母亲惯用的毛笔,潘玉颜心神恍惚,竟不知是喜是悲。
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将自己抱起来坐在她腿上,手把手的一笔一笔教自己习字。那么繁忙的母皇,每次都会花上半天时间,即使需要熬夜批改奏章也不曾露出半分不耐。
那时的她,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儿子的吧,而他也是如此的敬爱着母亲。
母亲没有死,他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原来今晚的一切都是试探,那个平日里严肃却不失温和的母亲,如今要拿自己的亲生骨肉大开杀戒了。
那张高高在上的帝王宝座下,埋葬着多少不甘的灵魂!
想到此处,无限悲凉。
杜翔和杜瑞看着墙壁上的画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而后微微苦笑。
痴情苦,痴情苦,谁人能幸免?
不多时,门外开始有一队队人马急速穿行,从他们稳健、轻快的脚步声中判断,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大内御前侍卫。皇上开始收网了!
此刻的皇宫俨然一个围猎场,猎人精心撒下的网可以捕获哪些美味呢?
杜翔优雅的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只小瓷杯,爱不释手的样子,杜瑞则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打着哈欠,唯有潘玉颜郁郁寡欢地盯着门窗上映着的过往侍卫的黑影,眉头越皱越紧。
他在想很多事情。
比如这场闹剧为谁而编排?
比如今日若被发现如何保得这两人的性命?
又或者二妹和四妹会被牵连进来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若四妹成为母皇日后以儆效尤的靶子,他又该如何?
站在母皇一边吗?那个宠溺着自己的母亲,于忠于义他都应该如此报答她的,可一想到四妹会因此成为牺牲品,他的心揉碎了一样的痛……
四妹么?那个从小就依赖信任自己的明朗少女,保护她几乎成为一种本能……猛然地,仿佛看见襄儿幽怨的看着自己!不能!谁也不能伤她分毫,哪怕是母亲!
潘玉颜突然清醒过来。
是的!坚定地想保护她的周全,甚至不惜违背母亲的旨意!
理清自己的感情,潘玉颜的神情变得轻松起来。
襄儿,我守护了你九年,此生至惜之九年,今日,如有危难胁与你安全,我将不惜性命!
第59章
皇宫西北方向,一团刺目的亮光瞬间划破长空,然后流星般于高空中划落无踪。
信号弹!四周巡逻的侍卫迅速向事发地聚集,然而等他们赶到时,发出信号的人已经服毒自尽。
众侍卫心下一沉,如此严密的布局也没能防止消息的走漏!此人竟采取如此决绝的手段通风报信,这幕后主使之人实在了得……
而同一时间,三皇女潘明施已经潜入皇帝日常接见大臣的怀仁殿,在黑暗之中翻找着。
她怀揣匕首,一身夜行衣,在桌椅柜子之间摸索,生怕有任何遗漏。
三女夺位之战已经尽人皆知,如今母皇突然驾崩,匆忙之间不知是否留下遗诏。
若有,只要对她不利,她就先发制人,以怀里的假遗诏偷梁换柱,若没有,那怀里的假遗诏也可以以假乱真。
这样机密的事情,她信不过任何人,更不会让别人抓住她的把柄,自然要亲历亲为,就算被人发现她在宫中,以三皇女的身份,量那些侍卫也奈何不了她!
主意已定,潘明施更加有恃无恐,只盼望快些找到遗诏。
神情紧张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口两声轻微的闷响。
殊不知,安排在门口接应她的两人已被大内侍卫擒住,此刻只等将她一并拿下。
空气中弥漫着窒息的紧张,寂静的屋子里只能听见潘明施翻找东西的声音。
砰地一声,门被突然打开,一队侍卫手持火把鱼贯而入,将故作镇定的潘明施围困起来。
她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发现不对劲,口中大喝:“大胆!你们可知我是何人?!”潘明施立刻抖出皇女的威风,心里却已凉了半截。
“我等奉命捉拿刺客!拿下!”领头的侍卫坚定的下着命令。
此刻宫门外候着三个静默的身影。
潘明月、潘明翼、潘明襄奉召入宫,却被挡在外面,不得入内。
清冷的月光照在三人身上,高高的宫墙投下黑色的阴影,无形中更添了几分悲凉。
潘明月知道之前那枚信号弹是发给二妹的,所以她和老四两人才能安全地站在这里,而自己是因为宫里的人送不出消息,才得以保全。
完全不同的两种过程,虽然得到相同的结果,但却叫她心生警觉。
似乎不知不觉间,二妹用人的手段更加厉害了,看来原先她提防的不够。
只是如今……
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紧闭的宫门。
她知道此刻里面已经有人再无法与她们比肩了。
之所以没人敢打破三足鼎立的局面,是因为平衡一旦破坏,将会迎来不死不休的争斗,在没有准备好前,谁也不敢冒然行事。
此刻去了三皇女,余下她们两方,生死之战无可避免。
所以就算已经知晓二妹的手段,也来不及应对提防了。
潘明月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都在母皇的算计之中吧,此刻母皇心中是已有定数还是在等一个结果呢,不管怎样,她就赌上这一局。
潘明翼低着头。头脑里梳理着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那枚信号弹只有在紧急之时方可使用,她原本离宫门只有三条街了,幸亏及时回转才得以逃脱,否则此刻的境况恐怕跟里面的三皇女不相上下。
后来她直奔杜府,从行风嘴里得知三人早就进宫了,整整比她早了半个时辰。
所以她推论出那枚信号弹为的就是示警。
宫里必然危机四伏,否则不会宁可暴露身份也要这么做。
那么三人此刻在何处?应该未被抓住,否则她也不会安好地站在这里。
可里面一旦搜查,就没有一处真正安全的所在,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她本该设法接应,但此刻她自身难保,又哪有余力……
眼前这份危机,母皇深夜传唤,目的何在?若涉及到自己,又该如何应答?……
思来想去,只觉得没有一个两全的法子,向来沉稳的她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可在大姐面前,又得装作胸有成竹不动声色的样子来,几相煎熬之下十分痛苦。
相比之下,潘明襄的心思则简单很多。
她关心的不多,自己的性命自然重要,但她此刻心心念念的是潘玉颜的安危。
他怎么那么糊涂!母皇都成了精了,就算死,也不会那么简单的放出消息。所以她得到消息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找二姐商量,没想到她已经先行去了,于是她又到了杜府,得到三人早已进宫的消息。
皇宫?!哼,不如说是炼狱,那里要多肮脏就有多肮脏,华丽的外表下全是腐败的内里。光靠温情在皇宫里是无法存活的,还需要足够的毒和足够的狠,用这两种东西修炼成人的外表,可内心却早已成了恶鬼,无法超脱!
而驾驭着这一切的母皇,就是最大的阎罗!
大哥就那么冒然地进了宫,那个属于黑暗的地方有母皇设下的陷阱,叫她怎么能不担心?!她几乎被自己的担心折磨疯掉!
可再多的担心也于事无补,她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来之前都做好了部署,若大哥真有什么危险,她将不惜鱼死网破!
三人虽站在一处,却各怀心思,阴沉的面容下是张牙舞爪的私欲。
“宣大皇女、二皇女、四皇女晋见!”尖锐的嗓音在空寂中回响,惊醒了鸟儿的春梦,扑煽着翅膀自树上飞散,各奔东西。
已经二更,忽听得东北方传来短暂的喧哗声,很快便安静下去,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似乎更重,然而巡查的侍卫却减少了。
乌云遮住了月亮,夜色更沉,漆黑的屋内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气压。
这场由皇帝掀起的政变到底在什么时候能平息下去谁也不知道,三人虽然暂时安全,却也等于被困在了这里。
进退维谷就是他们的写照。
但杜翔和杜瑞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凭他们的本事,想从这里逃脱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带着潘玉颜不可能不被发现。
暴露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这么做。
那剩下的就是等待。
然而这样的等待并不久,外面很快响起更多杂乱的脚步声,很显然这次不是侍卫而是宫内的侍从,间或有几个稳健却匆忙的步子,似乎不是普通身份。
杜翔和杜瑞在黑暗中对视一眼,虽然看不清面目,却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我去。”杜翔站起身,身法轻得听不见一丝声音。
只见他走到窗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趁窗外无人之际打开窗户跳了出去,落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窗户随即关上,一切又回复平静。
从杜翔说话到他出去,不到一个弹指的功夫,快得潘玉颜来不及反应。
“他……”潘玉颜惊得站起来,他没想到杜翔竟然敢出去,要知道外头此刻依然戒备森严。
“不过是去看看谁变成了笼子里的老鼠,不用担心。”杜瑞轻松地笑道。
他对耀的身手有信心,想躲过大内侍卫的搜索还是没问题的。
这书房离皇帝的寝殿非常近,杜翔纵身飞上房顶,在月辉之下俯身潜行。
皇帝身边必有许多武功高强的暗卫,杜翔不想打草惊蛇,只是伏在房顶,将瓦片轻轻揭开,屏住呼吸向下望去。
女皇一身明黄靠坐在床上,怒目而视,气势逼人。
旁边垂手站着三个人,分别是大皇女、二皇女和四皇女,三人毕恭毕敬地低垂着头,看不出思绪,却能从她们僵硬的身体感受到紧绷的紧张。
地上跪着一个人,正是三皇女潘明施。她的样子很狼狈,似乎受了很大惊吓,此刻脸色极其苍白。
“母皇!”潘明施抬头看见靠坐在床上的皇帝,连忙急急地叫道。
一旁的侍卫将搜查出的匕首和假遗诏呈上。
“混帐!你作何解释!”女皇将东西摔到潘明施的面前大喝。她的脸上带着一股灰白之色,死气沉沉,但她炯炯有神的眼睛和身上浑然天成的气势却弥补了这一点,让她看起来依然威仪不减。此刻暴怒,更散发出迫人窒息的气势!
第60章
“母皇,我……”潘明施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冷汗从额头快速地流下,滴落在地毯上,没有丝毫声响,安静得瘆人。
“不要说你睡糊涂了,跑到皇宫梦游,还带着刺杀朕的匕首和假遗诏!”女皇愤怒地瞪大双眼,那眼里除了愤怒、痛心还有深深的无奈。
她的孩子听闻母亲死讯,不是悲痛欲绝,而是迫不及待地来查看她的遗诏,此等心思怎能不叫人心寒!
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她一个自小就在阴谋中摸爬滚打的帝王自然深深认同这句话,但在没见到证据之前,她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她甚至自欺欺人的觉得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儿臣万万不敢对母皇有异心!”行刺是多大的罪名,潘明施自然知道,这与篡位同等严重的罪名此刻都落在她的头上,即便潘明施再头脑发昏,也知自己在劫难逃。
人在极端害怕的时候,脑子反而精锐了。
她稍稍回想了一下过于顺利的过程,不难发现自己跳进了多大的圈套!
这样的陷阱致人死地不费丝毫力气!
潘明施突然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操控在母皇的手里,她的那些沾沾自喜和自以为是都如跳梁小丑般不堪入目。
“你不敢?我看你巴不得我早死!”皇帝暴怒地吼道,气得颤抖的手直指潘明施的鼻尖。那明黄的假遗诏上,字迹模仿得分毫不差,就算是她自己也需要认真比对。这样的功夫需得几年方能成就,可见她为了这一天真是下足了功夫!
好!真是一个机关算尽的好女儿!
冰冷自女皇的眼底渐渐漫延。
“母皇!儿臣错了!儿臣罪该万死!怪儿臣一时糊涂!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儿臣万万不敢了!”潘明施声泪俱下地恳求道。人脏俱在,她自知解释再多也于事无补,不如赌一赌母亲的心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她又错了,这一次更加致命,因为她忘了,面前这人先是一个皇帝,然后才是一个母亲。
“你认罪?”皇帝俯视着她,目光通透得如两把利刃,冰冷的面容怒气未消,带着微妙的平静和一股隐隐的悲悯,
施儿,你真的……认罪?
“母皇,原谅儿臣吧!”三皇女哭喊着,眼中满是惊恐,昔日的骄傲早已粉碎。
她的骄傲来自于母皇,若母亲收回了对她的宠爱,那她则什么都没有。
女皇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眉头因为痛苦的心情而渐渐紧锁。
半晌之后,她睁开眼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曾经她也真心疼爱过的女儿,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很复杂。
她亲手设的局,送自己的亲骨肉上断头台,这样痛苦悲伤的心情,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能体会了……
可是,能登上皇位的,只有一个人!与其看着骨肉自相残杀,不如她亲自动手!
施儿,既然是我送你来到这个世间的,那么也让我送你走吧……
是母皇心狠,我做不了一个好母亲,但我答应过“他”,我必须是一个好皇帝!
女皇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却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只是疲惫地挥挥手,身旁的侍卫便上来将三皇女带下去。
“母皇!母皇!”三皇女此刻已经不知道谁才是她的救命稻草。
“等一下。”女皇的声音低哑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皇女似乎从母亲的声音中找到了一线生机,她祈求地望着皇上。
“毕竟是一位皇女,不要让她走得太狼狈了。”女皇的话无疑是一把通往地狱的钥匙,剥夺了潘明施任何生的希望。
她那原本仍有光亮的眼神瞬间熄灭黯淡下去,空洞而绝望!
一位曾经恩宠无数的皇女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在场的众人甚至闻不到一丝的血腥之气。但不难想像,随之而来的必是查抄、牵连、肃清。那些曾经投靠她的大臣,将用血流成河谱写哀歌。
潘明施被拖走,空气一下子凝滞,三人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砰砰乱跳。
或许来之前还想过见到此等情景定要惺惺作态地求情,但看见母皇从未有过的暴怒模样,三人全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害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我很高兴你们三个没有牵连其中。”女皇表情未变,眼神却带了一点哀伤。“我希望你们明白,我先是一个皇帝,才是一个母亲。所以我给的,你们可以要,我不给的,不许抢。”女皇的声音冰冷生硬,在人的心上狠狠砸出一个口子。
“儿臣不敢。”三人连忙跪下,口称惶恐。
杜翔原本趴在房顶看戏,看到这里,突然生出一股寒意。
今天这个局不是给一个人设的,而是给所有人设的。
今日的试探是决定谁能继位的重要环节。若得到消息而进宫来,此人必存异心,即便不是非除不可,也失去了继位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