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吗?”
王鹏凝视我的眼睛,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我可以直言不讳?”
“我能经受得住打击。”话一说完我就后悔了,不管我的嘴里如何不介意,有时却还是以世俗的眼光来审视他们。
王鹏大约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却并不揭穿我“秦老师,你可能并没准备好承认这点。”
赵安澜说错了,不是他拆毁了我刚搭建好的世界,也许,我只是把海市蜃楼当作了自己的世界。
王鹏走了后,我不知道自己如何度过的下午的时光,桌上放着他留下的一张光盘。他说“有些人是从小就知道自己喜欢同性,有些是外力让他明白自己的性向。你可以看看这张碟子,看自己是否会产生……。”
接二连三地有人对你说你可能是G,不仅仅是可能还以专业眼光暗示你就是。先是赵安澜在山间夜晚说的那句“你从来就没有和朱柳开始过什么超出姐弟的关系,所以不要以曾有过未婚妻作自己是异性恋,而不能接受同性的借口。”再有王鹏的话。所以虽然还没到平时关店的时间,我拉上了店门,把窗子也关得严严实实。悄悄躲在暗影里放那盘光碟,两只手心里满把汗水。屏幕上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压抑的呻吟的器官演出一场活色生香的片段。我灌了自己两口凉水,试图平复下怦怦直跳的心。
第15章
二个月时间,赵安澜匆忙地过来了三、四次,都是住上一晚就走。每次都给妈妈和我带来精心挑选的礼物,比如日本苹果,千里追风油,漂亮的锡盘,蒙顶山上皇茶,西安的柿子。妈妈偶尔会有风湿痛,追风油效果很好,东西都是我们看来稀罕的特产,但并不让人觉得昂贵得有压力。妈妈收拾大包的干松茸菌、牛肉干、老腊肉给他带回去,“给你家人尝尝。”他也老老实实地扛上飞机。
妈妈在场,他扮演懂事练达的晚辈角色,偶尔谈谈自己经商生涯中遇到的趣事,一点不露峥嵘。妈妈不知道他是正浩的老总,即使在偏远的家乡,正浩也不是个默默无闻的企业。我尽量不和他单独待在一起,有一次,我躲在房间里看一本简谱,他进来坐在床边问我看什么,翻回封面举给他看。他的眼溜过书和手背上红蚯蚓般凸起的伤痕,忽地下了决心道“还想学音乐?联系一家学校重新开始好不好?”这就象问需要靠义肢行走的军人是否想上战场,蓦地心里疼痛难当,嘴上就有些口不择言“赵先生,寒门小户,养家糊口才是第一的,学音乐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我好得很,能照顾自己,不需要别人多管闲事。”话出了口,心里才觉得大违本性,世人不是谁都该对你好,不知轻重感激,不分好孬,细想下来,就是幼稚和自私。撇了书在床上,想了想,转了头朝他的方向局促地道了声对不起。“我心里没准备,把气撒到你身上了。我不想学音乐了。开好店,好好孝顺妈妈,过好日子就行了。”赵安澜上来牵我的手“见我就跑得比兔子都快,坐下来聊聊天好不好?是我欠考虑,老想着你能回到以前。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看我不动,他加了点力按我坐下,递了递肩膀,“复健很辛苦,你累了也不会说出来,借个肩膀给你靠靠。”我以为自己平时掩饰得很好了,有些人,只是一句话就能让人泪盈满眶。我屏住气,怕他听出异常来。亲昵地刮刮我的鼻子,赵安澜随意地拉过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掌心里划拉。调整好呼吸,我才开口 “除了脸长得好,你看上我什么?嗯?赵董事长。”“叫我安澜,我就给你答案。”
“安澜”也许是我的脆弱一面给暴露在了阳光里,重新再装上硬壳还需些时间,我含糊地叫了他的名字。虽然声音藐不可闻。可是赵安澜喜上眉梢的样子出乎人的意料。
“刚开始肯定是因为外貌。第一眼看见你,就象凭空挨了一棍,眼睛头脑都动不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完蛋了,完蛋了。”
“后来,后来也见过比你更出色的人,但也就那样了。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有事的时候还好。得点空闲,脑子里就冒出你的样子,你笑得象满树的樱花,美得绚烂。”我偷眼看去,赵安澜沉浸在回忆里,嘴角不觉中微微上翘,心里百味杂陈,竟不知赵安澜有如此痴迷的模样,一时竟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写的是什么字?”他一直在划拉,象是写着什么。
赵安澜认认真真写给我看,一横一竖……是个赵字,然后是安澜两个字,写第四个字的时候,我脸上烫得可以煮鸡蛋了。但赵安澜不许我收回手去,直到把树字写完才抬头,两眼亮亮地看着我“赵安澜爱秦西树。”我给他闪晕了头,完全忘记了应该给他一巴掌的,而不是等他的嘴唇挨上我的嘴唇,才跳起来慌忙地逃跑。
第16章
接下来我领略了赵安澜的另一面。
四月底,他的林姓助理,早晨提着笔记本电脑和一包资料飞过来,又坐车走了几个小时到我们市里。短短二天时间,政府和个部门的联系电话,联系人都已经一网打尽,第二天一大早,市长、分管副市长、教育局长等等已经坐在一起开会讨论。教育部门推荐的建校地址共有五个地方。林助理边听边认真作了记录,不时提些问题。然后抬头看着一屋子等他做决定的人,冒了句“我要和郑凤碧女士逐个看看,再决定选址。”郑碧凤女士是我妈的大名,回家来就向我夸强将手下无弱兵,林助理认真负责能坚持原则又懂变通,说话严丝合缝,又能撸了袖子上阵去背酒经大碗喝酒,很快就和政府上上下下官员称兄道弟打成一片。我越听越嫉妒,咳了好几嗓子,心里头血流成河,才含沙射影地道“妈,你是不是见了好的准备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对哟,我见一个爱一个,巴不得孝子贤孙遍天下,免得被你气死了。”
我知道一接话,就得往女朋友,媳妇上面绕,精觉地掏了五月份的生活费往她老人家面前递,“妈,生活费。”当时我回来时,一个坚持要负担一家人生活费,另一个也是坚决不收,害我跪在她面前叫妈,才肯接了钱来。
“妈,店里最近生意很好啊,学校辅导书也交给我们了。”妈妈接了钱,还是没忍住“西树,李抒玉老师明天搬宿舍,你去搭把手啊。”妈妈乞求的语气令我拒绝不了。
第二天中午,我去帮助李抒玉老师搬家。妈跟林助理先去离城区最近的一个学校选址。晚上碰头,我发现妈悄悄烧了热水在烫脚,心里一紧,去提了热水壶候着,见水凉了就倒进去一些,妈妈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情,头靠着椅背居然就睡着了。
后面几所学校选址都是远离城市的偏远乡镇,山路颠簸,有的地方还要背了干粮步行,林深树密,我态度坚决拦住自信满满的老妈,再三向她保证由我去取第一手资料,再回来向她报告,市委秘书长、教委李主任、林助理、我个人四个人,一辆越野车一辆桑塔拉浩浩荡荡地出发,往平远乡开。接下来十天时间都在路上东奔西跑,妈守着店子做生意。
五个地址,林助理全部例出详细情况,周边乡镇面积,人口情况,已建成学校情况,学龄儿童情况,性别比,拟建学校面积位置,优势劣势等等,问了我和妈妈的意见,再纵向比,横向比,从早晨九点到下行三点,花了几个小时写了报告发给赵安澜。不到一个小时,回电就到了,林助理接听电话,看他恭敬地先嗯了两声,过了会头上就开始夸张地冒汗珠,我不由得对林助理有了些许同情。悄悄挪了身体走到窗边张望,好离那四溅火星远一点,也免得待会让林助理尴尬。
过了十多分钟,我脚都站麻木了,那边电话训话还没有完的样子,我只好坐下休息休息下我那可怜的脚。随手掏出电话按开短信栏,里面已经满满五十多条短信。有一两个广告,其余都显示一个号码。除了第一天的,我都没看过,我随便按开一个“西树,蔚蓝的地中海就在我面前,海风温暖,就好象你身上的气息,真想和你一起在这里坐到老去。”装什么文艺青年。再下一个“我有些头痛,不知道是喝了酒,吹了海风,还是因为你不回我的短信。”
“D市在下雨,看不到你那里的天气预报。冷,记得多加点衣服。你爱踢被子,去换床大些被子。”
“今天做了个美梦,呵呵,回来告诉你啊。”
“西树,西树,我在叫你,听到了吗?”
“这次遇到强劲对手,不过最终还是赢了,我是不是最棒的?回来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收到我寄过来的旧报纸了吗?很有缘吧,是你出生那天的报纸啊。”
“我想吃上次那种凉拌兔丁了,顺便也想你。”
“我是开玩笑的,西树,我是想你,顺便也想上次那种凉拌兔丁。”
我拍拍自己脸庞,让冰凉的手指给燥热的脸庞降降温。
赵安澜痞笑的样子忽然在脑海里冒了出来,我不由得在心里唾骂自己。
林助理脸上涨得通红,看我注视着他,瞬即稳住表情,指指电话,示意还有会儿。我不由得莞尔,那些短信后面的赵安澜和电话那头的赵安澜就象是冰与火的两个极端。
最后的结果,调查报告还需要补充十余处资料,林助理需要两天时间去映秀镇和镇政府再确商。不包括我。年纪大了我十多岁的林助理推推金丝眼镜,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斟酌会才道“小秦,这两天你也辛苦了。就去搜集些资料,再抽检核实几处数据,有李主任他们就行了。你就在家里歇息两天。”跟着大家奔波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对我的冲击不小。才发现往常日子太安逸,太封闭,山里孩子充满好奇和渴望的目光,山村的贫困和艰难令人不由想为他们多做点什么,谈判、分析、磋商、走访调查,短短几天时间分析问题的能力和人打交道的能力都有了提高,我不怕吃苦,如果这苦吃得有所值。
大家相处几天也还算熟人了,也没多想,我抗议道“不行,你们都比我年长,你们更累,我不去,你们工作量不就更大了?我可不能偷懒。”一句话,就是想继续跟着他们去调研。
没想到林助理居然显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小秦,赵总那里,不同意你跟着……”。我恍然大悟,刚才那通二十多分种的训话,部分也有我的原因。
是因为我不回短信,不接他的电话?也许我心里有些明白,但我还是不能相信赵安澜出此下策。
林助理建议道“不过,你可以给赵总打个电话争取一下。只要你肯打,天上的月亮只怕也能摘下来。不然,只怕再跑上十次也不……”声音越说越低,我诧异地看着他,他也不看我,有些负气地低头装作审视地板砖的纹路。
林助理也算性情中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让我一下看清幻象的本真,我以为的平等,从来不存在。赵安澜是居高临下的纵容,林助理是人在江湖被迁怒后的不得不为之心存鄙夷的无奈。我忽地难受得很,摇摇头道“我还是回去吧,书店里事情也多。”
第17章
去了书店。妈妈正和一位秀气的女孩说着话,妈妈慈祥地笑着,眼里好象闪动着泪光,甚至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我怔怔地看着,动弹不了,眼睛里象是进了杂物,酸涩难当。
我真是个不孝的儿子。
我转身去了县医院挂号看病。今天运气不错,加号还有一个,捏着薄薄的号签,几次我想转身逃掉。候诊的几位病人看我奇怪地站起来又坐下,然后又站起来,踱几步又坐下,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医生是个中年人,很仔细地询问我的病情,听到我遇到车祸的事情,皱了下眉头,手下不停地开了一大堆检查单,他的专业态度慢慢让我的羞耻感降了下来。我去交了七七八八的费用,有些项目要明天才能检查。
路上接了电话,一听声音才发现是赵安澜。我闭了嘴不吭声,听他着急地叫我“西树,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挂电话啊,不然我给妈打电话啦。山路不好走,三餐又不定时,我是怕你身体受不了。那个林志宾年纪一大把,嘴巴上还没挂把锁,自己瞎搅乱猜和我可没关系啊。”我心里冷笑两声,漫言道“是啊,你什么都没说,别人平白就可以往这上面猜去。”他的声音心虚地低了下去“只不过平时多问了两句你的情况。”我咳嗽两声,他期期艾艾又逼出两句“偶尔抱怨过你不接我电话。”我想问他干嘛不去登个广告让天下人都知道秦西树是赵安澜的囊中之物?林志宾平白背了黑锅,明显是他的老板要他做了棋子。“西树,如果你想继续就去干吧,我再不插手了。后天林助理早晨6点过来接你好不好?”“嗯”纵使我不愿意给他这个脸,可也拦不住我想继续把希望学校做好的强烈愿望。“我过几天回X市,处理完事情就来看你。记住,可不许把养出的几斤肉又给忙丢了。不要让我担心得什么事都干不了,听到没?”赵安澜说这些肉麻的情话顺嘴得很,不知道有过多少实践经验。因为我肯接他的电话,赵安澜电话里情绪高涨。
收了电话,估摸着到了时间,我把大堆检查单小心收好,鼓起精神去买了些菜提着,回家把菜洗净放好,姜葱蒜配料切片的切片,切段的切段,剁细的剁细,把饭蒸好,等妈回来下锅炒菜就成。
一宿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直奔市医院继续昨天没完的检查项目。折腾半天,最后提了两大包药回家收在床头柜里。四五种药,长的短的胖的瘦的,握在手里一大把。闭了眼吞下去,医生说先吃二个疗程试试吧。我就一丝不苟虔诚照做。
大束百合怒放在桌上,映出一屋的清辉。有三四位顾客正在翻看参考书,一切都回到轨道,一个静谧舒适的下午。一个美好的开端。短信铃声也不能打破这份纯净,好吧,是我心里暗示自己来着。实际上,我坐在椅上发呆,顾客连叫了我几声才回过神来。补钱也补错了数。
妈妈早问过是谁定的午餐,我编不出可信的理由,最后也就招供是赵安澜定的。妈妈只蹙眉嘟囔“你没在学校吃饭,为什么不跟妈说实话?社会上还有这么好心的人啊?!”又似受了惊吓“不对,他不会是没安好心吧?”想想,再安慰自己“我们没什么好骗的。”末了,她望着我道“呃,儿子,咱不要这不明不白的东西。咱给他说去?”我点头同意,把电话放到妈手里,心想,老人家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应该能完成我没完成的事业。
看看面前的放着的一菜一汤,我叹口气,在煽动性、权威性,谈判策略技巧上,我们都不是一家巨无霸公司董事长的对手。
映秀镇属于阿坝州的小镇,常住人口不过万把人。我们十点左右就坐在了镇政府会议室里。我认真地做记录,努力跟上林助理和镇上领导的思路。二个多小时转眼就过去了,因为正浩实力雄厚,同政府洽谈宾主尽欢,主人邀请我们共尽午餐。我有些怕和乡镇领导吃饭,他们大多豪爽善饮,许多事情在酒桌上比在办公桌上好谈。林助理深谙此道。左支右挡,如鱼得水,端了满玻璃杯的白酒频频举杯,逐一敬在座的人,连我们的驾驶员都没拉下。主人家又举杯回敬,什么“只要感情有,没量也喝酒”“舔一舔,感情浅,一口闷,感情深。”热情的主人还硬给我斟了杯白酒,林助理不由分说端了起来倒进自己杯子里,这一来一往,桌上醉倒半数。我搀了林助理去旁边宾馆休息,端了温水喂他,林助理身上散发出阵阵酒气,满脸潮红沉睡不醒。我想起妈妈说过醉酒的人喝可乐可以缓解症状,就到街上去买几瓶可乐。刚付完钱,地上一个趔趄,踉跄几步,我给一股力抖到街中央,地面开始高低起伏,周围建筑发出奇怪的声音——坚硬的钢筋水泥构架被无形的力量拧变了形,就象是纸糊的房子不堪一击。有人在大叫“地震了”,玻璃和建筑碎块倾泻而下,下意识地我就往前面的小广场跑,周围尘土四起,惊惶的呼叫夹杂着霹雳啪啦物体掉落声,灰头土脸挤在一起的逃难者觉得象是过了几个世纪。“妈妈”“太吓了了”“呜呜”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时响起,静默的人们却更加沉默。互不相识的人相互拥抱着,在天灾巨变中汲取彼此的力量以支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