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时候,赵安澜很沉默。我也尽量地不发出声响。佣人给我们分了汤,犹豫一下,我提醒他道“汤要凉了”见他依然不吭声,我只得提高声音“喝些汤,汤要凉了。”大约我打扰到他的思考,他象是猛然从梦中惊醒,抬头看着我,含混地点点头“你的汤也别凉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去他的书房,想了想还是回了房间。
管家来叫我的时候,我正怔怔地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发愣。管家说赵安澜昨天晚上房间的灯开了一夜,通霄未眠,要我去劝劝他,相机行事最好能让他早点休息。我想他晚餐好象也吃得很少,就径直下楼去了厨房,打开冰柜的门拿了些小海鲜出来,倒了水准备煮点面条当作霄夜。管家从来没见过我煮东西,先是袖手旁观,后来发现我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便上来给我指点一下,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倒也像模像样。拿个小白瓷碗把龙须面盛起来,浇上做好的油鲜红亮的海鲜酱,热腾腾地端了上去推书房的门。赵安澜正在打电话,见我端了东西进来,指指桌子示意我快把手上东西放下。
拿着筷子挑了几根细白的面条进嘴里,我紧张地看着他咂咂嘴,埋头几口把面条吃进肚子里,夸张地拍肚子,冲我一乐“好吃。和王妈做的味道不一样,不要给我说是你的手艺啊。”被他识破了,我只得干笑道“是杨管家教我的,你不嫌弃就好。”赵安澜眯笑着揽过我,在胸前紧紧手上的力量,喟叹道“西树,西树,我是不是在做梦?你掐我一把,看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满心底的不安都化作了酸涩。“你……早点睡吧。杨管家很担心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他的电脑还开着,桌子上堆满了资料,一会儿时间,手机响了几次,他都没有去接。我担心他不会同意,没想到,他立刻点点头,我连忙去浴池里放热水,然后去找出他的换洗衣服出来。正想着离开,他忽然在后面叫住我,顿住脚回身看着他,他的脸色很平静,神中却带着说不出的疲惫“西树,最近外面有些不太平,公司里面也出了点事,你要小心点,不要再自己单独出去了。”我迟疑了下,还是安慰道“听说华远的项目失败了,虽然有些可惜,但是正浩实力强大,应该很快就会有下一个机会。”他挑挑眉,目光闪烁“你也知道华远的事了?华远是国家重点建设项目,中标公司占有天时地利,以后行业内新的生产规范很有可能要有中标公司来确立了。不管正浩还是胜必隆都输不起这一仗啊。”
“是吗?!”我没想到华远项目影响会有这么深远,不小心叫出了声。
赵安澜紧紧盯着我道“麻烦的是,我们知道公司里有人泄露了标底。”那确实太糟糕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就道“你早点休息,我回房间去了”
“西树”听他又叫了一声,我站住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他定定地看着我片刻却只淡淡地叮嘱道“不要想得太多,早点休息吧。”
我难得地一宿好眠。
各部门中陆续都有人被叫去问话,我知道公司正在查找泄密点。谢静瑶倒有些轻松的神色,基层员工接触不到那些机密,这种时候倒显出好处来。所以,几天后当部长叫到我的名字的时候,她十分诧异。
我先去了次盥洗室——那封挂号信到得并不是时候,信上只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孟卓池。孟卓池是卓寒的异母兄弟,也是最终掌管孟氏集团的掌舵人。孟氏三兄弟,老大在欧洲滑雪时摔下悬崖,老三卓寒先是被驱逐出家族,然后又被车祸带走了生命。只有老二卓池继承了全部家业。
我绷紧的神经松驰了下来,眼中有些热度,伸手擦了擦,也好,我疑错了赵安澜,就该得付出代价。
37楼的另一个办公室。我看到卢助理也在坐。冲他点点头,我直接开了口“是我把标底给的胜必隆。”
第53章
我明显感到屋子里的人松了一口气,但是武助理的脸色愈加沉重。
“咳”有人打破了沉默。
“是他们主动联系你的吗?”
我摇摇头。
“你怎么拿到标底的?”他没有问我是从谁那里拿到标底的。
我看看武助理,他转开了头。
我漠然道“赵安澜书房里”然后补充了句“在打扫书房清洁时。”
有人不明白我为什么能在赵安澜书房里拿到机密文件,互相交头接耳,喁喁私语起来。武助理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地看着手上的笔不动声色。
我很配合地写下了事情经过。非常简单,我主动联系他们,谈好价,我报上标底,那边划款。OVER。
“为什么选华远项目”
真是个脑残的问题,那个文件袋上面打着绝密两个字啊。
剩下的时间谈了些什么我的记忆有些模糊。
只记得我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谢静瑶在自己坐位上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我,眼圈有些红,嘴张开轻轻地对我作了个“保重”的嘴形。抱着装着杂物的纸箱,我不知该如何跟她告别,努力挤出丝笑容道了句再见,说完了心里才后悔,已无需再见。不能看她的表情,我匆忙出了办公楼。慢慢地沿着街道往前走,看到不远处的连锁酒店的招牌,下意识地往里面走了进去要了个房间。我需要一个在进监狱之前栖身的地方,168元的房间虽然不如租房子划算,但我住的时间不是以月来计的。
今天一天很混乱,我就象身在漩涡中,不由自主跟着旋转,旋转。坐在窄小的房间里,脑海中依然在不停地翻腾。我和赵安澜之间终于是划上了句号吧。全身疲乏得很厉害。我鸵鸟般拉开被子蜷缩进去,居然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只是梦里也不安生,放电影似的,折腾不停。醒来的时候发现窗户外面已经是暮色四起,街灯璀璨。干脆起了床从我带来的东西中翻出那张嫌疑犯肖像复印件,找了纸笔认认真真地把七年前那件事情的始末写了上去,以及嫌疑人的名字都落上。最后端端正正写上我的名字及日期。趁着夜色找了个邮筒丢了进去,心里莫明地堵得慌。
看看表,早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我苦笑,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去。于是找了家小食店吃面。许多事情未做之前总是顾虑重重,实际上一但做了也就坦然了,不论是好是坏,都已经不需要自己选择,未尝不是一种轻松。所以,面条的味道普通,我也吃得津津有味。
一进门就听见电话在响,我僵直了身子贴门站着,有种会惊动什么的错觉。响了好一会儿,铃声停了下来。我才向前迈了两步,不等我提起的心放下去,铃声又响了起来。下午,公司是派了人远远地缀着我进了这间酒店的,我还是拿起了话筒。
我喂了声,电话那边一片沉默,在耳边举了半天话筒,光听得似有若无的呼吸声,干脆挂了电话,然后拔了电话线扔在一边。径直睡下了。
大约是下午睡了觉的缘故,人躺在床上,神志却异常清醒,门外声音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不等我回应,又传来重重敲门声,忽听几声重击,那张薄薄的挂了防盗锁的门陡地脱开墙面飞进了屋子。一片惊天动地中,几个人影冲了进来。待我好不容易摸索到床头灯的开关,屋里的顶灯已经啪地亮了起来。
“西树,西树”
我狼狈地坐在床上,身上穿着件皱巴巴的白衬衣。屋里站着几个彪形大汉,当中一人,满脸气急败坏,神色狰狞,咄咄逼人。
咽了口唾沫给自己壮胆,也不敢开口,一开口就会哆哆嗦嗦露了怯。
赵安澜直冲上来拧住我的腰往上一带,径直把我挂在他的肩上“你吃了什么药?嗯,我们马上去医院。”我头朝下血液直往脸上涌去,不仅难受,还很丢人“我好好的,为什么去医院?放我下来。”
根本不理我徒劳的申诉,我一路被扛着下到一楼,穿过了人来人往的大厅,给扔进了车里。
医院急诊室的医生被我们的求诊方式吓了一跳,几个护士围了上来给我抽血的抽血,量血压的量血压,忙乎了一个多小时。我略有反对,赵安澜就在旁边瞪我。白白损失了一针管血,被翻过眼皮,看过口腔,压过腹部后,我终于得到了解脱。
一群人沉默地坐上车往别墅开去。到了门口,赵安澜却没动静,我壮起胆子去推他,他的身体顺着坐椅斜斜倒了下来。换成我失控地大叫“快,去医院。”摸着他的脸,我先前光顾着挣扎,没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见我们去而复返,医生护士又重新围着赵安澜一番忙碌。
“烧到40度才来,他烧了多久了?”医生带着责备口气巡视我们这一群人。
我看着保镖甲,甲又看着保镖乙,他嗫嚅两句“不知道,不过这两天赵先生都没怎么休息。”
总算给他输上液,他闭着眼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眼下有圈淡淡的青影。我一直以为赵安澜是个铁人,在我面前,总是展现出他的强势、果断、冷静、霸气,生病、哭泣、软弱都象是与他无缘,更别提在众人面前晕倒,今天难得地看到他荏弱的一面。我伸出手,忍不住想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的人生会平淡幸福,与所爱的人携手到老。那些跌宕起伏的情感,耿耿难眠的长夜,惨痛耻辱的记忆都不会出现。也不会有飞沙走石中见到你的渴望和无处不在的呵护与温暖,我在你那里得到的,是最好的也是最坏的,是最炽烈的也是最冷酷的,是最耻辱的也是最倾心的……
如果你没有见过我,你的人生应该是最恣意放纵的一生。
如果我们从未相遇……。人生的每条路都是注定的,注定我们在哪个路口相遇,在哪个路口分手。
他的手仿佛长了眼睛,一把拽住我挨上他脸颊的手,就紧握不放。
我看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他永不会放手,那就这样吧。这样过去一生,好好活着,下一辈子不会再相遇。
——正文完——
番外
卢卫红恭敬地站在赵安澜面前。
“你明天早晨的飞机过去,不要急,弄好了再回来”
卢卫红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安排。
李清倩带着3岁的小少爷在美国,她想搬到东海岸去,卢卫红要去把那边帮她把房子、搬家、请佣人等事宜全部搞定。
赵安澜没有说话,卢卫红知道他还有话,就保持静默的姿势没动。
“注意自己的嘴。”卢卫红觉得有必要表明一下自己的忠诚“您放心,秦老师那里一点风声都不会听到。”“哼,他如果听到一点风声,你自己从迪拜塔上跳下去。”赵安澜苦缠了秦西树十年,除去从学校开始迫他在身边那三年,秦西树让他从容近身也不过才是一年左右的事。赵总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时会有逢场作戏的事,不小心就有了小少爷。李清倩头脑够使,六个多月才找上了赵安澜的门。最后还一举得男,虽然赵安澜明确告诉她没有名份,俩人不会再有关系,家谱中永不会有她的名字,愿走随时可以走。精明的女人依然把握住这唯一的机会,答应在美国生产,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在美国,永远不在外人面前透露与赵安澜的关系——她明白她的儿子最终会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还有,小叶的事……”卢卫红心领神会“那个人不会再添什么麻烦了。上次他写完那封信我们就把他送走了。”这个送走两个字也可以换成灭口两个字。赵安澜心思缜密,小叶给他告密秦西树逃跑的事后,没有丝毫犹豫,当着小叶的面他立刻把电话打给了孟卓池,透露了孟卓寒的行踪,借刀杀人可比持械行凶来得高明。然后又故意晚了两天去抓回秦老师,以期和这件凶案脱得干干净净。
卢卫红有些担心地看着赵安澜“赵总,你的体温才刚刚降下来,医生要你多卧床休息。”
赵安澜不以为然地举起手里的银色腕表看了看,“医生的话都是小题大作,你也信?”
“不过”他的嘴角翘了起来“只要西树信就行了。”看他自得的表情,卢卫红心里的怀疑得到确认——赵总的病生得太巧,只怕是专为秦老师生的。这倒提醒了俩人,卢卫红赶快告辞“我得走了,秦老师要回来了吧,别碰上了。”为避免秦西树触景伤情,现在赵安澜身边的人基本上都是新换的。卢卫红见证了秦西树和赵安澜相识全过程,当然更是出现得越少越好。
“走吧。”赵安澜挥挥手里的表,又追了句“表里的窃听器已经取出来了吗?”
卢卫红肯定地点点头。心里也为秦西树叹惜一声,这些事情任何一件落到秦西树耳朵里,只怕是九头牛也把他拉不回来了。只是赵安澜肯为他付出这么多的算计,应该也能给秦老师带来余生的幸福吧?
番外完